所謂的堅強都是有底線的,每個人都有不可承受的極限,當致命的打擊來臨,堅強和冷靜都只會化為虛無。心痛可以瞬間佔據你的身體和意志,讓你陷入黑暗的深淵,害怕醒來。
方惋縮在被子里瑟瑟發抖,蓋得很厚了卻還是冷,連血液都是涼的。這一切好像是夢,一個可怕的噩夢。她的肚子空了,心也空了,寶寶的離去仿佛也帶走了她的生命。
剛剛做的那個夢,她分明能感到懷里抱著的寶寶是一條多麼鮮活的生活,她還听到寶寶叫「媽媽」,寶寶的體溫,寶寶的聲音,都是那麼真實,但醒來卻是要面對殘忍的事實……
方惋的情緒太過激動,目光渙散凌亂,一個勁地重復著這些話,她的意識幾近瘋狂。
文焱去樓上的病房看了文治平和邱樟,他們都已經休息了。邱淑嫻不放心請特護,她要親自守著,而文萱則因為要照顧自己的孩子,所以沒留在醫院。
方惋是這樣,文焱亦是如此。
原本在死嬰死胎的處理上尚無明確規定,大部分醫院遇到這種情況會采取的做法是會送去「醫療廢物集中處理中心」處置,會進行焚燒,但由于文家的背景特殊,醫院也沒有按照尋常的處理方式,而是暫時將尸體保管,放在了冷庫。
「不……我不要等,我現在就要去……老公,去求求你了……老公……求你……」方惋一聲聲哭訴哀求,這淒慘的一幕,連旁邊的護士都在暗暗抹淚了。
輾轉反側到天亮,文焱才進入了淺眠,只是才那麼一會兒就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了。zVXC。
文焱坐在病房外的走道上,落寞的身影不似往日那般挺拔了,軟弱無力地垮著肩膀,靠在椅子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太濃,仿佛這周圍的空氣都陷入了冷滯。男人的悲慟有時與女人不同,即使是痛得快死了還是在強撐著,只因為……這個家已經有三個人躺在病床了,他不能再倒下。他要安撫好方惋,要好好照顧她,還有他得父親,外公,也都需要他照顧,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他三個病房來回跑,從部隊趕回來就一刻沒停過,心情也沒有一秒是平靜的。身體的疲累和精神上的折磨,即便是鐵打的人也難熬,可文焱依舊咬牙在挺著,他心里始終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他是男人,他要撐起一個家,他是這個家的支柱,不管發生什麼事,除非是他哪天光榮犧牲了,否則,他絕不能倒下。
原來是方惋醒來了,正好護士拿藥進來給她吃,她要求護士帶她去看孩子,護士哪里敢帶方惋去啊,如果她受到刺激再度昏過去,護士但不其責,不敢那麼做。
文焱回到方惋病房,在沙發上過了一夜。他實在太累了,強撐了一整天,終于能歇一歇,可躺在沙發上,腦子里全是一些令人心碎的鏡頭……他是特種兵,出生入死是常事,他見過不少血腥恐怖的畫面,可他今天才知道,最最可怕的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面前,全身冰冷沒有呼吸……
「我不管傷口,我要見我的孩子……」方惋拽著護士的手,眼神渙散,神情悲慟,情緒十分激動。
那麼小小的一團,冷冰冰的,方惋才只是看了一眼便差點昏過去。文焱緊緊抱著她,心痛得無法呼吸……他是第二次看到孩子的尸體了,那盒第一次相比,痛苦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更加強烈。連他這樣有著超常堅強意志的人都感覺快要瘋了,何況是方惋呢。
「文太太……您別這樣……醫生說了您不能亂動,小心傷口啊!」
文焱現在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全家都在為寶寶的死而悲痛欲絕,包括他自己。要想讓這個家里再有歡笑,除了盡快再讓方惋懷孕,還能有其他辦法嗎?文焱認為只有再出現一個新生命才能讓方惋從悲傷中解月兌,這個家才有生機。
方惋緊緊抱著文焱,哽咽著哀求︰「老公……讓我看一眼孩子……我一定要看……一定要……老公,我保證,保證不會昏倒的,讓我去……」
方惋看一眼就再也沒有勇氣去看第二眼,她虛弱的生命都好像被瞬間奪走,雖然還沒徹底失去意識,但也癱軟在文焱懷里哭得死去活來……
終于還是拗不過方惋的苦苦哀求,文焱只得答應了。他明白,以方惋的性子,如果不讓她親眼看到孩子的尸體,她接下來就不吃不喝了,並且她會一直都這麼求他,他就算是再堅硬的心也經不起啊……
「文太太,請您別讓我為難好嗎……您千萬別起來啊……您快躺下!」護士溫柔的聲音里滿是焦急。
文焱急忙從沙發上起來,幾個大步跨過去,將方惋的身子摟在懷里,心疼地撫慰著︰「惋惋……你冷靜一點,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男人的臉看起來格外憔悴,布滿血絲的雙眼里盡是一片痛惜,喃喃地說︰「老婆……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身體復原了我們就加把勁……我會再讓你懷上寶寶的……」
說是想靜一靜,可她如何能靜得下來。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只有在十年前她以為母親遇難時才有過。那一次,方惋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從悲傷和陰影中走出來,而這一次,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不只是一團肉,那是一個已經來到世界上的生命啊!這次她又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走出傷痛?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只覺得全世界都是黑的,冷的。盡管有文焱的愛,有親人的愛,可怎能彌補失去孩子的痛苦呢,心都碎了,再也補不起來。
「寶寶……媽媽對不起你……寶寶……寶寶……如果不是你在媽媽肚子里就缺氧了,你出生之後就不會……不會…………寶寶……媽媽該怎麼辦啊……媽媽的心好痛,好痛啊……寶寶……」方惋這撕心裂肺的哭嚎飽含著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絕望,她恨不得自己死也不願看到孩子的尸體啊……可是,為什麼現實就是這麼無情?懷胎十月,母子早已經血脈相連密不可分,而現在,她還活著,寶寶卻永遠都不會醒來。
「不……我要去看我的孩子……你讓我去,你別攔著我……你放開啊……放開我……」方惋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掙扎,嘶喊,可她現在的力氣連推開一個人都不行,聲音更是嘶啞無比。
文焱回到病房的時候,方惋已經睡了。她現在十分虛弱,加上巨大的打擊,她的身體吃不消,昏昏沉沉的就睡過去了。她蜷縮在被子里,枕頭旁邊是濕的一片,臉上淚痕未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
「惋惋……乖,听我的好嗎?把藥吃了,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再去看……孩子……被保管得很好,暫時還不會火化。」文焱說到這後邊兩句已經是忍不住兩眼泛淚光了。文焱心痛又心亂,方惋從未求過他什麼,這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的求他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如何能安眠?文焱睡不著,盡管已經疲累不堪。方惋若不是因為太虛弱,她也不會睡著的。
心方縮瞬。比剜心還要痛的感覺在侵襲著文焱,盡管方惋一再保證自己不會暈倒,但文焱是親眼見了孩子尸體的,當時的感覺,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痛,會讓人崩潰的。他的父親和外公都因此而病倒,他自己也是生不如死,現在方惋提出要去看,她的精神狀態只怕會承受不住。醫院不是沒有先例,有的父母在見到胎兒的尸體時當場瘋掉的都有……文焱擔心方惋,他不願再讓她
方惋在文焱的陪同下來看孩子的尸體,在此之前,她腦子里都是模糊的影像。死亡,只有當你真正地與死亡面對面時,才能感受到那種暗黑的冰冷和恐懼。在方惋看到孩子的尸體時,整個人都癱軟了,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在這個時候無限放大……放大……
文焱輕輕地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她身邊,凝視著她的睡顏,她連睡著了都是皺著眉頭的。文焱的心無時無刻不在為方惋和痛著,他希望這一覺她能睡久一點,晚一分鐘醒來就少一分鐘清醒。
寶寶的尸體會被焚化,會變成一堆骨灰被裝在骨灰盒里埋在冰冷黑暗的墓地……
文焱哭得沒有聲息,與方惋的哭喊剛好相反,兩人的淚水混合在一起,悲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網,鋪天蓋地而來,足以令人精神崩裂。文焱抱著方惋回到了病房,好像經過了一場硬仗似的慘烈。
讓文焱擔心的是,他只有一個月的假期,一個月之後他就要回到部隊,還怎麼能照顧方惋?一個月的時間她怎麼可能會恢復?他多想能一直陪伴著她,直到她能振作起來,但現實卻是不允許。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重新再快樂起來?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