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趙興不得不佩服起楊適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家伙的強大來，從扭傷到被亂七八糟送去醫院確診是骨折起，這小子從頭
到尾都沒怎麼表現出他的痛苦，就是在趙興不小心踫到受傷的骨頭的時候，輕輕哎呦了一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過
激的言行。倒是趙興，望著那一臉凶神惡煞的更年期大嬸淡定地吐出「骨折」兩個字的時候，小心髒劇烈地顫抖了一
下。不過楊適在被告知要做漫長的休養的時候，臉上的愁雲就層層地浮上來了，看來這些日子都沒辦法和陸子宸他們
一起去南風了。而且，和陸子宸約好的電影估計也要泡湯了。他望著那不爭氣的腳，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嘆完就被
通知了做手術的時間確定在了今晚。
孫喬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陸子宸和廬姍正出去幫楊適買飯去了。那姑娘就不聲不響地模到了楊適的床
邊，嚇了正在看書的楊適一大跳。楊適放下書，心里就在暗暗地罵起趙興的不負責任來，原本說好不透露他的住院地
址的，現在看來，準是又出賣了他。孫喬看到他在慢悠悠地晃神，以為是腳步舒服，立馬關切地坐下來，想要幫他揉
一揉，不過這個舉動顯然遭到了楊適略顯劇烈的反抗，這家伙往後一縮，要不是腿腳不靈便，估計都從床的另一邊滾
下去了。「你這麼躲著我做什麼？」孫喬假裝有些嗔怒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我，」不知是腿傷給了他力量還是
他實在受夠了這種遮遮掩掩，他突然很嚴肅地做了一個決定，即便傷害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
說清楚。有了這種決定，楊適很快就淡然了下來，他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對孫喬說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清楚自
己的表達向來就不夠好，不過他還是盡自己的全力把那一份真實的心意一五一十地展露給孫喬了。思維無比發散地解
釋完了之後，這家伙還弱弱地問了一句，「不知道你听懂了沒有？」她當然听懂了，盡管她不懂他的想法，她還是領
悟了他用這麼繁瑣的解釋拒絕他的良苦用心。她輕輕地苦笑了一聲，不知是真心還是諷刺地說道，「那希望你能找到
那個懂你的人。」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醫院。
聰明的廬姍在過道上撞見了孫喬，不過後者顯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壓根兒就沒瞧見這個學姐，自顧自地沖了出
去。她立馬就察覺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果然楊適的回答恰合她的猜測。「我們的楊大哥在等著小龍女呢！」廬姍輕
快地調笑了他一下，趕緊把熱熱的飯菜送到他的手里。
楊適雖然平時沒有陸子宸那麼油嘴滑舌愛瞎扯，顯得比較安靜。不過熟識了之後，大家總是會被他的那種不爭名利悠
遠淡然的氣質所吸引。再加上他確實有超于同輩的比較深刻的思想，所以那種潛藏的魅力就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散發
出來。
現在也是如此，少了一個人，蓮姐和廬姍都大大地覺得缺少了趣味，陸子宸更是煩悶。所以三個人亂七八糟談了一些
閑話就結束了，陸子宸和廬姍告辭回學校，蓮姐也早早就關了門。這個學期已經過半，廬姍的畢業論文也在緊鑼密鼓
地準備中，不過，她還是真的是有點不想畢業呢。沿著小路往回去走的時候，廬姍這麼一開口陸子宸就在笑她的稚
氣，「你們女生就是太過感性，太喜歡戀舊。」廬姍承認他說得對，所以這會子慢吞吞地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她一臉
期待地看著陸子宸的表情，「我申請到推免去蒲城的研究生名額了。」蒲城在極南邊，離西城有好幾十小時的車程
呢，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挺嚇人的。可是陸子宸卻很開心地一拍大腿，「有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不早說，應該去喝一杯才
對！」「呃。」她不曉得這樣的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一時語塞。陸子宸嘻嘻笑著一定要拉廬姍從另一邊的馬路穿過
去他熟悉的一家小餐館喝一杯，慶祝她將要成為女研究生，不過立馬他就沒聲了。因為在距離他不遠的前面的路邊，
那個躺在路邊的女生，多麼像凌嘉如！
陸子宸飛奔去的一剎那，廬姍雖然不明白情況，不過也立馬跟著奔了過去。那大眼楮雖然緊閉著，陸子宸還是輕易認
出了她就是凌嘉如，不過此時她滿臉是血地躺在路邊，陸子宸真是要瘋了。幸虧還有一個清醒的廬姍，看到陸子宸的
樣子很快就明白了，迅速跑過去撥通了旁邊的公共電話求救。
凌嘉如的病房就在楊適的上面三層，陸子宸一直守在那里，不過幸喜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對于凌嘉如來說，另一個
消息說不定同樣具有殺傷性的痛苦—她的臉頰右側將會留下一塊比較明顯的疤痕。陸子宸有多久沒有看到凌嘉如了？
大約是自從上次見到那令他傷心的一幕之後，就再也沒有勇氣去找她了吧。現在乍然看到她如此脆弱地出現在他的面
前，他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狂亂的內心。不過，哎，他望著她熟睡的樣子，心里起起伏伏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者說
是在擔心什麼。
廬姍給楊適送完飯上來的時候，凌嘉如也剛好醒來，她沉默了幾秒鐘就陰森森地問道，「我是不是已經到地獄
了？」廬姍還沒來得及回答，陸子宸就走過去握著她的手，「瞎說什麼呢，我不是在這里嗎？我可不想這麼早就下地
獄。」凌嘉如用力從裹著的層層紗布里睜開眼楮看了看陸子宸，然後就要伸手去扯自己臉上的紗布。不過陸子宸很快
就制止了她的這一瘋狂的行為，「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動這個。」「我，我是怎麼了？」聰明的凌嘉如很快就明白了自
己可能遭受到的命運，「我這張臉，是不是以後都不能見人了？」陸子宸低著頭，不知道怎麼跟她說，倒是廬姍體貼
地來了一句，「不會的，醫生說只有一小塊疤痕，治好了說不定就看不見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對是錯，不過
看凌嘉如那樣激動的神情，她斷定告訴她實情只會更加糟糕。陸子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補充道，「是啊，你那麼美
麗，上天是嫉妒你才給你一點小小的不完美。」凌嘉如不說話了，她雖然並不十分信任陸子宸，可是瞧著廬姍的樣
子，像是不會騙她，她慢慢地安靜了下來開始和他們講自己的故事，「阿智出國了，他申請到了加州大學的獎學金。
哎，我還要等幾年，說不定到時又有什麼變故。」凌嘉如悠悠地望著陸子宸，「我的臉要是毀容了。我真的不知道要
怎麼去見他。」陸子宸一時血氣上涌，差點就把心中的話一口吐了出來，「除了他，難道就沒有旁人了麼？」他很想
說，即便她這張臉真的毀了，他也願意一輩子守著她，不讓她為此而郁郁寡歡。而這，若放在之前，也確實是他真實
的看法，他也真的願意如此去說去做。可是現在，他不知道哪里來的一塊石頭堵在他的喉嚨，他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來，只是毫無作用的寬解她，「沒事的，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吧。」如此幾個人都心事重重地待了一會兒，陸子宸
和廬姍才趕回學校去，凌嘉如也慢慢地平復了心情重新躺下沉沉地睡去。
廬姍真的是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情整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她慶幸選擇了推免而不是自己去考，要不然，肯定沒有學校
願意收她了。陸子宸那麼多變態的課程沒辦法逃課的時候，都是她在楊適和凌嘉如的病房里轉來轉去服侍他們兩個。
楊適還好一些，只不過幫忙打打飯聊聊天而已，況且和他聊天又是那麼的有意思。凌嘉如就比較糟糕了，雖然凌嘉如
的媽媽也在這邊照顧她，可是廬姍還是要常常過去給她上心理輔導課，勸她不要過分擔心，慢慢就會好起來的之類
的。不過廬姍慢慢地也喜歡上了和她沒事坐在那里聊一些女生的小心事，她朦朦朧朧地覺得，其實凌嘉如是個非常好
的姑娘，不過大約是性格太過纏綿的緣故吧，總是糾結在有些細節上面，不夠瀟灑坦蕩。不過當她說起陸子宸的時
候，凌嘉如還是眉飛色舞地和她說起了很多兩個人一起干過的矬事，「那時他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鬼點子，其實我都
不敢去干的，怕被人知道了笑我。可是他總是激我，說我是個膽小鬼，我一氣之下就豁出去了。」廬姍听她講那些，
覺得陸子宸絕對是會做出這些怪事的，下次又有了取笑他的素材了，于是乎，就有事沒事一個人在那里偷著樂。
不過再縝密的謊言也有揭穿的一天，由于醫生目前確實沒有那樣的能力幫她把臉恢復如初，她還是不得不接受這樣的
一個殘酷的事實。大家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由陸子宸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並且盡量顯得沒有那麼的嚴重。
凌嘉如慢慢地把鏡子拿到跟前的一瞬，就看到了那顯眼的一塊疤痕，赫然在右側臉頰那里，好像在嘲笑著她的丑陋不
堪。大約是廬姍這麼久以來的策略出現了重大的錯誤，這個姑娘已經徹底相信了她自己可以恢復到以前的姣好容顏，
現在驀然看到結局大大地在意料之外，她真的是徹底地崩塌了，鏡子被扔到了門口，她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趴到床上嚎
啕大哭起來。她這樣一哭，病房里的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媽媽還在試圖勸解，可是壓根兒毫無效果。只能讓她愈
哭愈烈而已。廬姍恨自己沒有在這麼些日子給她慢慢灌輸一些相反的事實，好讓她在遇到這樣的事情時能夠稍稍有那
麼一點思想準備，可是退一步說，她就真的能听得進去嗎？她不敢保證。所以這會子，她也只能干看著凌嘉如在那里
哭得死去活來。唯一心里在矛盾地糾結著的是陸子宸，听到嘉如說，「我成了這麼個樣子，一輩子都不會有人要我的
時候。」他真的是鑽心的難受，雖然知道這件事情可以說與他並無直接的聯系，但若是嘉如不好受，他便覺得自己是
做錯了，虧欠了她一樣，那麼這樣一來，他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受的。所以這家伙終于還是違背了自己的真心，他動
情地握住了凌嘉如的手，「不會的，我在這里，一直等著你呢。」
突然間什麼都安靜下來了。十一月的暖陽剛好這樣溫柔地照了進來，把時間凝固在這樣的一剎那。
嘉如的媽媽雖然知道陸子宸和凌嘉如的往事，不過那時她並不看好這個一天到晚只曉得玩的小男孩，覺得不能給嘉如
一個比較穩定幸福的家庭。況且她也見證了嘉如和現在的男友的甜蜜。更為關鍵的是，凌嘉如現在已經很不幸地失去
了她引以為傲的漂亮面容，他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承諾，不能不說，在很大程度上，她也被這個男生的真心
和義氣所感動了，一個人在旁邊默默地抹眼淚。
小廬姍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應該被感動了。對，她是被感動了。不然怎麼會有那麼一把一把怎麼也抹不掉的眼淚拼
命地往臉上涌呢。
凌嘉如的哭聲漸漸地歇了下來，她慢慢地抬頭來，什麼也不顧地撲到陸子宸的懷里。
楊適的腳慢慢地在康復了，他急著回去他那安定的小窩，在醫院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陸子宸這會兒還是在凌嘉如的
病房膩歪著吧，廬姍有些無助地望著楊適，「咋辦呢大哥，我可不相信自己一個人有能力把你運回去。」楊適似懂非
懂地感受了一下她話里的意思，「這樣吧，你幫我打個電話到宿舍，讓趙興過來。」「恩。」廬姍雖然極其不情願，
還是撥通了號碼，硬著頭皮把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趙興倒是一陣風就過來了，看到廬姍還在那里，興奮地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楊適在那里看他那德行，實在瞧
不下去了，好心提醒了一下，「大哥，你的重點保護對象在這邊呢。」趙興不好意思地沖廬姍笑笑，轉過臉去，「哥
們兒，這麼快就要回去了？」楊適很無語，他不懂其實趙興還挺羨慕他可以有廬姍整天照顧著，所以不懂他為什麼火
急火燎地要往回趕。「在這里悶也悶死了，回去還可以有我的書桌相伴。」「那倒是，你那天都無聊到和隔壁的弟弟
玩小貓釣魚了。」廬姍想起那事，還覺得好笑，關鍵是楊適這麼一大人了，玩起來還時不時耍一下賴皮。「是
嗎？」趙興不知道是對話的內容產生了興趣，還是為了配合說話人的心情，對這個故事表現出了極端地好奇。楊適真
是深恨自己交了這麼一群損友，只好裝糊涂拼命把話題往別處叉。
待到幾個人磨磨蹭蹭把東西收拾好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時分。陸子宸那個鬼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又冒了出來，看他們幾
個一副要滾蛋的樣子，很是不解，「不是說要住到下周嗎？怎麼這麼快就走了？還不和我說聲。」「你哪還有時間管
他死活呀！」廬姍本來也想著這麼來諷刺一句，不過趙興比她的速度還快， 啪啪就出來了。「靠，就你行。」陸
子宸還想嘴硬，不過楊適立馬就止住了他們倆的爭吵，「都別說了，你們哪個有廬姍在這里待的時間多呀？」廬姍沒
想到楊適突然提到她，不過她也沒什麼好分辨的，只是笑著道，「哎喲喂，大哥你記著我的深情厚誼就行啦。」陸子
宸滿臉歉意地望著她，他實在是瞧得出來廬姍比前些日子要憔悴得多了。論文老師天天在催逼，和舍友的關系不咸不
淡，還要耗去很大一部分時間在這里，真的是有夠她受的了。蓮姐還說，去南風的時候，廬姍都在不住地打呵欠，精
神恍惚一點也沒有此前的那種精神頭兒。可是當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感謝的話時，又覺得所有的話都顯得很多余。她
那麼輕飄飄的地一說一笑，好像把他所有想說的話都消解于無形了。他所有的花言巧語在這個時候都很識趣地飛散到
天邊，只剩下了一顆單薄的誠心在那里晃來晃去，不知做何表達。于是他只好笑了笑，伴著他們一起把楊適送上了出
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