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果不安地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一一地代齊天諾回復著電子郵件,這是她日常工作份外的事情,可這幾日,他不在。
她已經能很好地模仿他的語氣和筆調,她喜歡幫他默默地打理著一切,她沉浸在整個過程里,她在這個過程里有著無盡的滿足感。
眼前的快遞在路程中有著殘損破敗不堪,莓果為難地看著外包裝上貼著的「易碎」的酒杯標識,毅然地拆開來。
很精致的一對情侶咖啡杯,白得沒有一絲雜質的骨瓷,描金線的杯口有著典雅的氣息,拼在一起,是一顆飽滿的心形,分了開來,仿佛兩張含情默默對視的笑臉媲。
小心的洗淨,莓果發現在注上熱水後,杯身開始自下往上蔓延著五彩的顏色,清晰的圖案漸漸地呈現在眼前,那是三月東凌湖畔的細柳,遠處的著小舟在輕輕蕩過,而他和她的臉,就淡然在笑著,躍于杯身。他在左手的杯子上凝望著她,眼神溫暖無午後的陽光;她在右手的杯子上淡淡的注視著他,唇角微微上揚。
兩只杯子分了開來,他們依舊隔了千山萬水,兩兩相望丫。
莓果只覺得心里泛著酸。
杯子,一輩子;一對杯子,兩個人的一輩子。
他的眼中,從來都只有她。
莓果將兩只杯子放在了書架里,沒有水的溫度,畫面漸漸黯淡消失了下去,直到恢復如初,沒有一絲的痕跡。
輕輕地帶上玻璃門,自己桌上的電話卻在瞬間突兀地響起,莓果听出聲音是李副總,只是不像平時那般的嚴肅與高昂。
五月的江城開始冒著午後的暑氣,莓果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走廊的盡頭,陽光灑在腳邊的地毯上,忽閃著窗外樹葉的光影。
李副總的身影依舊隱在高大的轉椅背後,半拉開的簾子,半敞開的窗,半邊的熱風在屋子里肆意地回旋著。
椅背旋了過來,莓果隱隱看得到李副總臉上淡淡的淚痕。
「莓果,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齊總監在南京出了車禍,」李李說不下去了,她有著震驚,她記得幾天前他還笑嘻嘻地站在自己桌前,求著審批假期,可才過了多少小時,沒等到他的人回來,等來的,卻是他車禍身亡的消息。
她記得她對著話筒苦笑著確認著,「會不會錯了,是齊天諾,你們再確認一下,是他嗎,一定是你們錯了,弄錯了,對不對?」
話筒歪歪地掛在電話機上,她記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那個她一手挑選栽培的繼承人,就這樣離去了,甚至于,都不普見到最後一面。
莓果怔怔地看著李副總,她第一次正眼看著高高在上的她,她有種天突然塌下來的感覺,仿佛心里面,有一坐高高在上的山在瞬間崩塌,沒有一絲的征兆,沒有一絲將要傾覆的痕跡。
木然的走出那扇門,莓果看著腳邊狂亂舞著的風影,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她順著牆角滑了下去,就坐在那地毯上,任破碎的光影在她的身上肆意地掠過。
風起了,五月的江城,變了天。
飛機在顛簸中沖上了雲端,陰沉沉的天,東麓山阜上隱隱雞鳴寺的塔影在漸漸地遠離視線,終,不再見。
懷里緊緊地抱著那個小匣子,那里,裝有天諾一半的骨灰,那麼高高大大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了這麼一抔悲涼的灰?
那是她跪在天諾的遺像前整整一個下午,才得到允許帶走了。
她在葬禮上倔強地以未婚妻的身份出現,她希望她能滿足他的心願,盡管,她不能替他實現。
城郊的墓林里,只有他另一半的骨灰,他黑白的相片嵌在花崗岩的墓碑里,他依舊溫存地笑著,唇角微微上揚,有著好看的弧度。她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他的會場里,他在門口就這般對自己笑著,輕言細語︰「謝謝親臨!」
天諾,我來了,你卻離開了。
輕輕地將那層層包裹的小匣子擱在膝蓋上,從衣兜里取出那枚火紅的雨花石,她慶幸她帶的這件襯衣左上胸有著一個小小的口袋,她也將它放了進去,那里,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可是天諾,我卻再也听不到你強有力的心跳了。
久久地將臉朝向窗外,窗外的雲層在不斷地變換著顏色,可手心的那枚石頭,卻依舊有著飽滿紅潤的色澤。
江城的天空在日暮的時分堆積著厚厚的烏雲,周小蝶木然地取著門鑰匙,行李在腳邊慵懶地躺著,鑰匙圈上拴著一枚紅豆,那是曾經天諾系上去的,暗暗的紅,在陰霾的天空下,沒有一絲生命的光澤。
燈光依舊一霎間亮起,只是窗台上那尾小紅鯉,卻不再翻騰著從水中躍起,水有著渾濁,那尾魚靜靜地躺在兩枚石子的中間,翻著肚皮,火紅的鱗片,仿佛沾滿塵埃的顏色。
它也去了,離開了這塵世間。
周小蝶將自己深深地埋進了沙發里,久久地看著那空空的魚缸,那里,她將那枚帶著自己體溫的雨花石放了進去,看著它在水里慢慢慢地沉了下去,沉到水底,只留下呼吸的痕跡。
推開房間的門,門楣上那串駝鈴在寂靜的風里清脆的響起。
一切,與他有關的點點滴滴。
周小蝶伸手取下了駝鈴,她記得她最初將它掛在了窗口,風偶爾路過,鈴聲悠長。可天諾壞壞地笑著,听說駝鈴會招魂,不死的魂靈會在夜色里從窗前飄過。
窗前,曾經那枚粘鉤仍在,周小蝶將那串駝鈴重新掛了回去,天諾,夜色里,從我的窗前飄過,請記得它,它的召喚,就請稍留片刻。
淚無聲音的滑下,窗下的書桌,幾冊了無生氣的書歪歪地倒著,落了一層淡淡的塵,順手放進底層的抽屜里,卻看到了那厚厚一疊的打印稿。
「胃病的禁忌」、「胃病患者的合理膳食」、「胃病患者的日常護理」、各種養胃暖胃食品的菜譜,曾經什麼時候,他已經在心里默默地關懷著自己,而自己,卻茫茫然尋了這麼久,這樣久,才知道原來是他,這一生原來是他。
空曠的屋子里,只有時鐘在滴答著,沒有魚翻騰的聲響,仿佛一切,了無生氣。
了無生氣……
∼∼
謝謝親的訂閱,舟曲的災難,也讓這幾天的文字帶著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