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事之憂
萬俟宸回到椒房殿的時候正看到肖揚微低著頭站在殿門口,他身著玄黑的禁衛軍常服,身後的墨色披風被夏風低低掀起,身形挺拔似松,側臉稜角鋒利若寒刃,一只手落在腰間的三尺青鋒上,手腕的力度緊繃,好似隨時都能揮劍出鞘,這般年輕卻又沉穩,分明滿身鋒芒卻又知道韜光養晦重劍無鋒的道理,無論何時都不會現出浮夸自負之感,即便是萬俟宸也對其有幾分贊賞之意。
當初萬俟宸一是因為他對夏侯雲曦忠心,他們主僕之間有幾分情意,夏侯雲曦必然不願意看到肖揚外出駐軍,二便是因為肖揚無論是能力還是品性都是上品,因此他才將這禁衛軍副統領之位交給他,予他在禁軍之中僅次于程瀚的權力,可是此時此刻,這位副統領低垂著頭,神思似乎有兩分恍惚。
萬俟宸的腳步聲不由得加重了兩分,肖揚終是募得抬起頭來,一抬頭便對上萬俟宸幽深的眸,他眸色一深又募得錯開去,一邊單膝跪地行禮,萬俟宸心中著急,直接揮了揮手從他身邊極速經過,直直入了椒房內殿去。
肖揚緩緩起身,轉頭看了一眼殿門之內繁復秀麗的織錦帷帳,只覺得那曳地綃紗之上的藤蔓直直纏到了他的心上,一下比一下緊,讓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難,夏侯雲曦竟然第二次對他提到了指婚之事。
萬俟宸踏著白玉磚上鋪著的厚厚地毯,經過一層一層撩起的明黃色富麗帷帳,眸光有幾分焦急的在內室尋找她的身影,看來看去,終是在最里間南窗之下看到那一抹肚月復微攏的側影,他心中沒由來的一軟,大踏步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
「從今往後我便在太極殿理事,免得你到時候找不得人心中著急。」
萬俟宸心中即便疑雲滿月復第一件事卻還是先軟言安撫她,隨即又將手落在她肚月復之上輕輕地打著轉兒,夏侯雲曦眉間攏著清愁,在他懷中轉了個身抬手指向一邊的錦榻,那案幾之上被拆開的信正端端正正的擺在那里。
萬俟宸看著她眉心愁緒心頭揪緊,抬手在她眉間揉了揉才拉著她往榻邊坐下去,這才去拿那封信,萬俟宸的眸光本是溫軟的,可是隨著這封信看下來,眼底的濃黑之色卻是越來越黑沉,他看畢,將信壓在案幾上復又看她,「當初你找遍戰死將士名冊也尋不得他,諸般無解,卻沒想到竟是如此!」
夏侯雲曦眉間化開兩分,唇角牽出一絲苦笑,「誰能想到他會被蕭玉樓救走?」
萬俟宸復又看了那信箋一眼,見她滿是擔憂的望著他眉頭忽而凝住,想了想終是拉了她的手輕輕揉捏著一邊誘哄似地放軟了聲音,「今日里那東周使者已經入城了,檄文已發,現在也來不及阻止什麼了,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早就讓慕楓慕言去查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夏侯雲曦嘆口氣伏在他懷中,「怎生如此不安穩,一個蕭玉樓已是讓人心焦,現如今卻是連那半路殺出來的東周都與她攪在了一起去,你……可信他信上說的話?」
萬俟宸抬手拂了拂她的臉,「他現在定然受制于人,如此卻要想著給你送信,便是為此,我也信他,慕言是查過她的幾處落腳點的,我馬上讓慕言出宮去,不出兩日定能找到他的下落,到時候安然無恙的給你帶回來。」
信是顧子軒送來的,當初與大燕對戰之時夏侯雲曦還以為他已經戰死沙場,卻不想他竟然是被蕭玉樓的人所救,後來蕭玉樓逃亡他便被帶著一路輾轉,也不知到底是受制于人了還是因為其他的未得逃月兌,此刻的他身在何方夏侯雲曦不知道,可是他卻弄了只信鴿將信送到了肖揚那里,那信是許多天之前就送出的,不知出了什麼岔子今日才被肖揚看到,送進宮來卻是有些晚了,夏侯雲曦心中本來極為忐忑,可看到萬俟宸的面色便知道他定然是早有發現早有謀劃,顧子軒的信不過是讓他心中更為確定了而已。
「你既然早有打算,自是按照你的做,我知你擔心才不告訴我,我自會放寬心,無論如何都不會委屈了孩兒。」
夏侯雲曦微仰著頭,眸光亮晶晶的看著他,那語氣那神態,好像在向他作保證一般,萬俟宸听得心頭募得化成一汪水,想摟著她入懷使勁的揉捏一番卻又不敢太過使力,只動情的低頭噙住她的唇緩緩地廝磨,只待兩人都氣喘吁吁的他才抬頭,眸光夜空一般的漆黑,她的倒影是那天幕之中亮燦燦的星子,搖搖曳曳的被他柔柔包裹在心里。
「你不會委屈孩兒,我不會委屈你,將來等孩兒出世也是如此,你自去寵她愛他,我永遠只寵你愛你——」
夏侯雲曦的面膛立刻要燒著了,他這人,分明是想說嚴父慈母之意,可是那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變成了那撓心抓肺的癢,夏侯雲曦紅著面頰依偎至他懷中,耳邊听著他低笑卻又募得反映過來的直起身子,「既然如此,還是早些去吩咐慕言,宜早不宜遲。」
萬俟宸也知道這個道理,所幸慕言就在殿外,只待他出去吩咐一聲便可,夏侯雲曦又推了推萬俟宸才往出走,剛走到殿門之處便看到十五也候在外面,不禁挑眉,「怎地現在一日兩次請脈?」
本該是一日兩次的,可是之前夏侯雲曦覺得兩次太麻煩,而她又沒什麼問題便改成了一天一次,每日早間請脈下午就不來了,這一段時間萬俟宸每每都在外房,都是早上眼看著十五請完了脈之後才走,卻不想今日里他又來了。
十五面色從容的行禮,唇角勾起道,「越是到後面越要注意一些,皇上且安心。」
萬俟宸不置可否的讓十五進去請脈,這邊廂將慕言叫過來仔細的吩咐一陣,十五進的內殿便看到夏侯雲曦低著頭在發呆,帶他走近了兩步行禮之時她才抬起頭來,唇角綴著淡笑叫了句免禮,便由著他請脈。
十五半上前打開藥箱,兩只手分別為她把了把,而後面上沒什麼異常的抬臂在旁里寫了一張方子來,靈兒在旁侍候,趕忙接在手中轉身去十五的小藥房拿藥,夏侯雲曦不動聲色的眸光從靈兒的背影上收回,遂即看向十五。
十五只她的意思,只是同往常那般的笑笑,「娘娘好的很,且安心吧,現如今八個半月,眼看著就到生產之期了,娘娘莫要幽思重重到時候就一定能十分順利。」
這句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夏侯雲曦眼角掃過殿外萬俟宸越來越近的身影,微不可查的一笑,「先生明日早間晚些來吧,勞煩先生換方子了。」
十五收拾藥箱的手微微一顫,目光抬起之時正好撞上夏侯雲曦的目光,一個略有驚訝,一個卻是碧天雲影的柔婉,十五眸色半沉,連忙將目光垂了下來,這邊廂萬俟宸已經進了內殿,眸光肅容落在十五身上,「如何?」
「皇上放心,娘娘一切都好。」
十五有禮答完便站在一邊一副要走的樣子,萬俟宸肅容之色減去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笑意,揮了揮手便讓十五退了下去,夏侯雲曦的眸光隨著十五的背影走了一段才收回來,隨即便被萬俟宸攬在了懷中,萬俟宸瞟了一眼內殿入口之處,忽而漫不經心的一問,「肖揚似有不妥,你可知為何?」
夏侯雲曦听聞此話目光也朝外看了看,雖則看不到肖揚,可她依舊是能想到肖揚面上的表情來,她唇角微勾,無奈的搖了搖頭,「那選秀之事雖然暫時被壓了下來,可是諸人婚嫁之齡已到卻是事實,旁人暫時我管不到,可肖揚在長安城中孤身一人,我便想著與他指一門婚事也好安定下來,卻不想他竟是一副不願意模樣。」
夏侯雲曦輕撇著嘴,落在他臂上的手不由攥緊了萬俟宸的衣袖,實是有兩分女兒態的抱怨,她好心一場,卻不想肖揚根本不領她的情,別人還得不來她這份心呢,萬俟宸听著她的話眉間一訝,想到剛才進殿之時肖揚晃神的模樣,再想到肖揚看到他之時那幽深至極卻帶著澀然的目光,萬俟宸心頭微震,眼底有越來越多的幽光滿布,不多時便匯成深不可測的暗,他微勾了唇,抬手揉她的腰,她這些日子晚上越發難入睡,怎麼睡腰間都是酸疼的,連十五也沒有法子,直看得他十分心疼。
萬俟宸漫不經心的,「可說了為何?」
夏侯雲曦唇間微抿,「便是說了什麼才好,偏生那性子又是個說不出正經緣故,說什麼從未想過成家立業,孤身一人習慣了,不敢負了別家姑娘,也虧得他這般說,現如今朝中新貴眾多,可他身居禁軍副統領這怎樣也算是位高權重又是天子近臣,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呢!倒好像是我們薄待了他——」
夏侯雲曦何曾在萬俟宸面前說過前朝臣子的不好?唯獨只有肖揚而已,萬俟宸听著她這好似受了委屈的話,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的不舒服,他無聲的抿了抿唇,「你若是覺得好,直接指婚便是,他身為人臣難道還有不願的?」
夏侯雲曦在他懷中換了個姿勢,腰間的酸軟漲疼被他手中熱力按壓著淡了許多,不由得暢快低吟了一聲,她半眯著眸子轉頭睨他一眼,面色頗為不滿,「若是宋涯和秦允,你可能隨意看一家姑娘就能給他們指了婚?便是我看著好,喜不喜歡卻是他們,你偏心!」
萬俟宸眼底顏色更深,落在她腰間的手不由得往她腰眼上一探,夏侯雲曦敏感的扭了扭腰身,一把按住他的手面色紅彤彤燒起來,「做什麼呀——」
听她輕輕嗔怪萬俟宸的面色才松快一分,卻仍是心中有郁,不由低下頭在她頸邊廝磨,「我若是偏心,就貶他去西北戍邊了,任他日日在宮中離的你這樣近,連這般的話都敢說了,你既說我偏心,那我就偏一回,明日里便給他賜一門遠婚把他逐出長安去!」
「哎,別別別——」
夏侯雲曦回過味兒來,趕忙轉身欲要求情,下一瞬卻覺耳珠被他唇舌捻了住,她抑不住的低低一嘆,腰身募得發熱發軟,萬俟宸的大手從她腰間移上來,隔著一層薄紗在她胸前作弄,一邊帶著警告的在那粒兒出輕掐,「敢求一句情,就貶去宛州!」
宛州便是大宛,夏侯雲曦火苗颼颼的腦海之中冒出這麼一話來,本想解釋一句的可一出口便是那細碎低吟,她面色紅蒙蒙的瞟了一眼立在層層紗帳之外的靈兒,咬緊下唇只覺得快要羞死,夏侯雲曦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欲要將他作亂的手扒拉下去卻反被他握住,竟就疊著她的小手讓她覆上自己,繼而帶著她揉捏起來!
「萬——萬俟宸!」
萬俟宸身形微轉將她整個攏在了自己懷里,只叫外頭的人看到自己的背影,听她的聲音媚的好似能掐出水來一時也有些將忍不住,只低著頭含著她的耳珠輕喃,「不知道生了孩兒會不會再大再軟些——」
翌日清晨,十五果然比平日里來的晚了些,萬俟宸等不到他人來卻是要上朝,只好先往朝上去,萬俟宸這邊廂剛走,十五便候在了椒房殿之外,夏侯雲曦穿戴整齊倚在軟榻之上請他進來,甫一進門十五便有兩分擔憂的看向了夏侯雲曦。
夏侯雲曦只是淡笑不語的讓他請脈,之後看著他等他說話,十五斂了斂眸子,語聲潤朗,只是面上再無往常那般從容和煦的笑意,「娘娘一切都好,定是會母子平安誕下皇子。」
夏侯雲曦面上的笑意這才淡了兩分,揮了揮手,屋內眾人全都退了下去,鐘嘯見此眸光幾轉,卻抵不過夏侯雲曦看過來的目光,到底緩緩消失在了內殿。
室內出奇的安靜,十五在這般氣氛之中微微屏住了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才听到夏侯雲曦平靜出奇的開口,「我和皇上自是萬分信先生的,不過你這陣子方子換的勤,我便覺得有兩分奇怪,我雖不知醫理卻懂些藥性,我的藥每每都是你的小藥房親手熬制,湯藥自然不會有問題,可是我卻從那湯藥之內喝出了一樣方子里沒有出現的靈藥,你說,這是不是太過奇怪了?」
十五低垂的眸子現出兩分憂色,夏侯雲曦接著道,「汲靈草益氣養元最是好,可是與孕婦而言這藥卻太過性烈,你用的分量即便十分少,卻還是有些危險了,若是有話,先生不妨直說——」
十五本是低斂著眸,聞言終是深深一嘆緩緩抬起了頭來,夏侯雲曦眼底一片幽暗,隱隱可見幾分痛色,兩人四目相對之間,十五募得掀袍跪了下去!
太和殿乃是先楚問政之所,曦朝新立之後此殿在原本的規制之上又加高了殿檐飛梁,方方正正的殿閣琉璃金瓦覆頂,九條鱗爪飛揚凌雲之上的龍形大雕與飛梁之上氣勢非常,殿前匾額三個怒行生威的大字金鉤銀劃,大殿四周一十六根金色高柱上龍紋鳳舞,這座承載了先楚四百多年興衰沉浮的金鑾殿,正以更加讓世人俯首的天家姿態繼續大曦朝的傳奇,不論是中原諸族還是邊陲異部,包括渡海而來的東周國亦是要在此等金碧輝煌之天威前軟了膝彎。
東周國此前在中原聞所未聞,此次渡海而來自然是引起了滿朝臣子的好奇心,宸帝升御座開朝,不多時便有禮部諸臣來報,言道東周國諸位使臣二十有三已經在殿外相侯,請求覲見皇帝陛下,此言一落眾人俱是眸光一亮,今日里滿朝文武俱是在列,包括可來可不來的東海王與南樂王俱是在此,再加上靖王與諸位重臣,今日的班底亦是給足了東周面子。
萬俟宸一身玄纁冕服加身,高坐與御座之上,十二旒珠堪堪遮住了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底下人只見到他刀鋒似的薄唇輕揚,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揮,「宣!」
殿中司小吏高聲念唱,不多時諸人便看到太和殿之外的大道之上堪堪走來一行人,來人俱是金發碧眼身形修長的男子,身上穿著的是與中原樣式相近的深紫色直綴長袍,二十多人的隊伍堪稱浩大,又因為這與中原人明顯不同的樣貌而愈發顯得惹人矚目,臣工們卻是目光灼灼的看過去,不多時,那一行人便至殿門而侯。
並非每一個人都能進的太極殿,殿中司小吏再唱一聲,念了個中原沒有的官名來,隨即,眾人眼中便看到三人一前兩後的邁過了太和殿高高的門檻向內來,三人從隊伍之中走出,身形相貌登時清晰的露在了眾人眼前!坐在高位上的萬俟宸眸色陡然一深,就看到跟在當首金發男子左後方的一人竟是黑發墨眸右袖空蕩!
與此同時,那人也抬起頭向御座之上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