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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是四月,中午的時候太陽高高掛著,屋子里便有些悶熱,司杏帶著喜兒兩個人架著凳子,將知秋院里暖閣,稍間,臥室的幾處門簾子都換成了棉紗,又將窗戶紙拆了。

析秋的院子一共三間,左邊做了臥室,右邊則是起居室並著一個暖閣,院子左右抱廈住著司杏幾個二三等丫頭,後頭的倒座則住著兩個粗使婆子並著兩個小丫頭。

「小姐,這細紗用什麼顏色好?」司榴從庫房抱了五六種的細紗布出來,鋪在炕頭上給析秋選。

析秋擱下手中的筆,又將剛剛描的幾個花樣子收在一邊,她牽起一絹紅色又放下,指了指那匹湖綠的道︰「綠色的吧,等太陽光照進來,淺淺的綠和草原一樣,生機盎然!」

「草原?」司榴抱著那匹湖綠色的細紗,眨眼眼楮問道︰「小姐,草原是什麼樣子的?」

析秋靠在身後的軟墊上,一身半舊的粉紅褙子,像是枝頭上的桃花瓣,干淨清澈,她眯著眼楮仿佛看到那一片一望無際的綠意,語氣露出的不是向往而是懷念,感嘆道︰「眼及之處綠草如茵,清風徐徐拂過,如海浪一般在風中擺動,空氣中是濃郁的青草芬芳,沁人心脾,能讓人忘記一切,仿佛你也是一株草,一朵花,一縷清風……」

「啊?」司榴努力想像著草原的樣子,可因為沒有親眼見過,想象時便變的很困難︰「都是草?那有沒有牛在吃?不然這草就白長了,還有……小姐怎麼知道的?」

析秋一愣,忽然笑了起來,她怎麼和司榴說這個,不由重新拿起筆,又抽了一張紙︰「不過是想象罷了,你快去忙吧。」

「哦!」司榴又將一堆布抱了出去,和司杏喜兒圍著圓桌,拿著剪刀裁了,卷了邊糊在窗戶上,等她們都做好了,析秋也寫好了手中的信,交給司杏道︰「交給來旺家的,讓她送去宣寧侯府。」

司杏擦了擦手,接過信塞進懷里道︰「那位蕭小姐信來的可真勤,幾乎隔三天就有一封。」

司杏揣了信出去,司榴又去取了午飯回來,等析秋吃完飯司杏才回來,幾乎是小跑著回來的,一進門她便興奮的道︰「小姐!來旺家的說,大老爺到了通州,今晚歇在那里,明天就能回府了。」

析秋正在喝茶,手中的動作一頓︰「真的?」司杏猛點著頭,害怕析秋不信,又強調道︰「是大老爺派小廝提前回來打聲招呼,說是明天酉末到家。」她興奮道︰「大老爺定會讓小姐去拜見吧,大太太會不會就此收回禁足令?」

析秋並不關心此事,她道︰「你稍後去趟外院,將此事告訴七少爺,讓他將先生教的功課好好溫習一遍,免得大老爺回來,若是問起他功課,也不至于說的不夠流利。」她想到大老爺對佟敏之的態度,還有那個傳言,這一次她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免得他日再有人借此事造謠生事,給他心里再次留下陰影。

司杏不迭的點頭︰「奴婢這就去。」她說完轉身就要出門,忽然身子一頓又道︰「對了,我回來時好像看到陳夫人的馬車了。」

陳夫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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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媽媽站在庫房門口,親自督促著小丫頭,又提著幾大包東西回正院里,一樣一樣拆開給大太太過目︰「鹿茸是去年大小姐送來的,阿膠是姨太太來時是帶的,還有些山東的大棗以及永州寄回來的一些特產。」

大太太滿意的點點頭︰「你帶著婆子,親自送去。」

「奴婢收拾收拾,這就去!」

大太太笑眯眯看著這些給武進伯府的回禮,連日來的怒意徹底消失了干淨,又想佟析華一連好幾日都讓人回來問,又喊來紫鵑道︰「你和錢媽媽去一趟大姑女乃女乃那邊,她想知道什麼,你就細細說給她听。」

紫鵑應了下去收拾,正準備出門,宣寧侯的馬車已經先到了二門,大太太親自迎出了門,見到佟析華由丫頭婆子簇擁著上了抄手游廊朝她走來,一進門她退了丫頭婆子,就沉了臉問道︰「怎麼突然回來了,你婆婆那邊可打過招呼?」

「您就放心吧,我一早上就說過了,婆婆也同意我回來一趟。」佟析華不以為然︰「我早就想回來了,可是婆婆病又犯了,府里的事情多大嫂忙的不開交,老五家的又懷著身子,只能我一人勞累些。」

大太太見她確實比前些日子要消瘦些︰「這也是你應該做的,你也別抱怨。」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孝順是孝順,也應該緊著自己身子,侯府那麼多人,你也不要事事逞強,眼下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就連五夫人都懷了身子,你若再遲遲不動,就說不過去了。」

佟析華也著急,老五家的近日蠢蠢欲動,想趁著侯爺不在,鼓動她讓太夫人把家分了,她當時就回絕了,老五是庶出沒有恩蔭,只在五城兵馬司掛了個閑職,領著點干俸祿,老五又是手敞,日子就過的緊巴巴的,當然想分家了,來和她說不就是看她遲遲沒有子嗣的緣故!

哼!這點小伎倆也想在她面前耍心思。

佟析華不想談這個話題,挽著大太太的胳膊打岔道︰「剛剛進門時,瞧見房媽媽出了門,這是去哪里?」

大太太也不想老生常談怕佟析華厭煩,順著她話道︰「去武進伯父送回禮。」

佟析華啊了一聲笑道︰「這麼說伯公夫人又改變主意了?前幾日不是听陳夫人的意思,好像伯公夫人有意方家那位小姐,怎麼現在又成了我們家了?」

大太太道「方大人雖比大老爺官位高,可家底哪能和佟府比?!」她又笑著道︰「前幾日你姨母來信,也提到一門親事!」

佟析華眼楮一亮,如果六妹妹的親事定了,那三妹妹四妹妹可要快點才好︰「什麼樣的人家?」

大太太就細細將洪府的事說給佟析華听了,佟析華連連點頭︰「遠嫁了也好,洪公子又是那樣的,我看王姨娘以後還怎麼在府里得意!」

「這事先讓你姨母去接觸,畢竟是徐大人的上峰,要處理得當才是。」大太太又轉頭去問佟析華︰「你回府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佟析華撇撇嘴,笑道︰「本來是有事的,可是現在武進伯府的婚事又重新提了起來,我覺得也不大合適了,不說也罷!。」

大太太好奇道︰「什麼事?說說看。」

佟析華道︰「前幾日東昌伯的錢夫人來看望太夫人,提到她娘家有個嫡親的佷兒到了適婚的年紀,我一听覺得還不錯,就讓人細細打听了錢夫人娘家的情況……這才知道錢夫人娘家是周,是錦鄉侯的旁枝,戶部有位周侍郎就是錢夫人的哥哥,她的這位佷兒是她弟弟的嫡子,去年中了舉人,打算明年下場試試,听錢夫人說的很有把握的樣子。」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錢夫人的這位弟弟在是杭州府的知府,听二爺說,兩個周大人在官場上都素有清名。那位周公子也頗得錦鄉侯看重,如今就住在侯府上。」

雖不是公侯之家,但卻有功名在身,這樣人家的孩子,因為沒有蔭恩,大多比較努力刻苦,既沒有紈褲子弟的習氣,又不會像寒門子弟那樣沒見過世面,又是錦鄉侯的旁枝,家底也算不錯!

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大太太有些心動,關于佟析硯的婚事,她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嫁個門當戶對的,她有病在身,人又單純,硬嫁去高門還不知受多少白眼欺凌,還不如在普通人家又有佟府撐腰,她也有底氣!

佟析華不知道大太太的心思,她只覺武進伯府有爵位,六妹妹若是嫁過去,無論任三爺怎麼樣,她也是伯公府的三女乃女乃,庶出的嫁的這樣好,四妹妹是嫡出的自然不能低了!

況且,四妹妹那樣的,若是嫁去小戶人家,也委實屈了她滿月復的才情。

母女兩人各自轉了心思,大太太道︰「可有機會見一見那周公子?」

佟析華一愣,錯愕的看著自己母親︰「母親,四妹妹可是嫡出,您連姨母為表弟提親都未答應,怎麼就看中周家了?」她靠著大太太目光堅定的道︰「您也別急,即便六妹妹婚事定了,也不是這半會兒就嫁的,我們再仔細給四妹妹尋尋,肯定有更好的人家。」

「你懂什麼!」大太太皺眉道︰「你姨母是我妹妹,她的性情我最清楚,你妹妹若嫁過去,她還不知道怎樣立規矩折騰她。」她頓了一頓又說道周公子︰「見一見也無妨。」悄悄瞧一眼,若是不合適這事就此擱下不提,若是合適那就讓人放個風聲給錢夫人,要是能成她也了了一樁心事。

佟析華覺得自己勸不動大太太,遂轉了策略道︰「母親也別急,這事還得等父親回來商量看看,畢竟是四妹妹的婚事,若是不告訴父親就定了,怕他到時候對您抱有微詞。」

大太太表情終于有些松動,佟析華知道說動了她,又說道︰「四妹妹這樣出色,您怎麼舍得把她嫁娶小門小戶的。」她忽然靈光一閃,月兌口道︰「要不,您把她嫁去給我做個伴吧。」

大太太面色一凜,沉了臉斥道︰「胡說什麼,你越發沒了分寸!」

佟析華見她這樣,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您想到哪里去了,我怎麼舍得讓四妹妹去給我們二爺做妾!」她笑著貼到大太太耳朵邊道︰「府里不還有位沒成親麼。」

是指蕭四郎。

大太太一听,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的越發難看︰「你剛剛還說舍不得你四妹妹吃苦,那蕭四郎什麼人,有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樣樣佔全了,你四妹妹若是跟了他,又怎麼能落著好!」她想到那天在普濟寺外面的情景︰「那天他避不開,才來和我打了招呼,你大哥那邊他都沒有去說話,總歸是姻親,那眼楮都快把人淹死在里面了。」

「普濟寺?」佟析華眉頭一挑︰「可是三月三那天?」

大太太點頭。

佟析華就皺著眉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大太太問道︰「怎麼了?」

佟析華一怔,隨即擺手道︰「也沒什麼,只是好奇他去普濟寺做什麼。」大太太不屑道︰「一群聲色犬馬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去普濟寺能干什麼!」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提一提罷了。」畢竟是自己的小叔子,佟析華也不好說的太過,笑著道︰「王姨娘那邊可安生了?沒再煩您吧?」

大太太也不再提蕭四郎,想到王姨娘她厭惡的道︰「躺著呢,讓大夫去瞧了,說是帶下癥,要靜養著。」也好,讓大老爺瞧瞧她那副面黃浮腫骯髒的樣子,也徹底對她死了心。

「呵呵……也真虧她能做出來,那天火草我也問了太醫,說是妊娠婦人根本不能吃,她竟一次吃了那麼多,活該她這樣!」她幸災樂禍的說著,大太太卻是眉頭一跳,眼中露出深思的樣子。

佟析華不知情自顧自的說著,兩人又說了會話,佟析硯來了,大太太一時高興又讓人去請佟慎之,中午母子幾人在大太太這里用了午飯,佟析華才回的宣寧侯府,佟慎之去了館里。

大太太和佟析硯歪在在一處歇了午覺,大太太剛剛睡著,錢媽媽便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在大太太耳邊小聲道︰「太太,陳夫人來了。」

「她來了?!」大太太一驚坐了起來,又怕吵醒佟析硯,朝錢媽媽打了手勢,兩人出了房門在正堂說話︰「一個人來的?到哪里了?」

錢媽媽道︰「已經在二門了,正和來旺家的朝這里走。」

「幫我換件衣服!」大太太說著重新跨進了房里,有房媽媽在,這些貼身的事錢媽媽做的不多,大太太怕她找不著衣服,又掀了簾子喊紫鵑進來,兩個人為大太太換了衣服,又重新梳了頭,外間已經听到陳夫人的說話聲,大太太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您來了!」大太太上前攜了陳夫人的手︰「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婆子去接您。」

陳夫人穿著一件絳紅色的褙子,淺藍的綜裙,一陣風的進來見到大太太便笑道︰「可是大喜事,我急著來給您道喜,哪還記得這些!」她反握了大太太的手,兩人並肩進來正堂。

送陳夫人進來的來旺家的,包括錢媽媽以及紫鵑在內,都是一怔,紛紛抬眼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腳步一頓,驚訝道︰「喜?何來喜事?」卻拉著陳夫人並沒有坐在正堂里,而是掀了簾子進了暖閣。

大太太和陳夫人隔著炕桌的面對面坐了下來,紫鵑上了茶和錢媽媽還有來旺家的退到了門外,又關了門。

陳夫人笑盈盈的喝了茶,挑著眉頭笑道︰「我今日來,可不是來串門的,我是受人之托來給求親的。」

「求親?不知是為哪個府求,求的又是我府上的哪位小姐?」果然是這事,大太太心里暗暗高興,可是在這樣的事情,大太太還是擺出了應有姿態,正所謂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該有的禮數姿態還是不可少的。

「是先皇親封的武進伯公府上的,內宮七品旗手,伯公爺嫡出的任三公子!」陳夫人頓了一頓,笑道︰「求的是您府上的三小姐。」

大太太喝茶的手一頓,挑著眉去看陳夫人︰「三小姐?」

門外,錢媽媽,來旺家的包括紫鵑,雖垂首立著卻一個個暗暗支起耳朵,仔細听著,可因為關著門,大太太和陳夫人又在離間的暖閣里,只听到了武進伯府幾個字,至于後面的卻是听的不大清楚……

來旺家的暗暗著急,目光一動她朝著紫鵑和錢媽媽笑道︰「勞姑娘和媽媽在這里守著,早上大少爺吩咐,找些人將他院子外的花壇拆了,奴婢過去瞧瞧再來。」

錢媽媽笑道︰「去吧。大太太若是出來,我替你說一聲。」紫鵑也點點頭。

來旺家的就帶著小丫頭出了智薈苑的大門。

出了院子,來旺家的就在小丫頭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小丫頭笑嘻嘻的點頭,一蹦一跳的上了小徑拐去了西跨院里。來旺家的則一個人去了外院。

小丫頭一路跑到知秋院里,院門口春雁和春柳正並排坐在院子里繡花,見有個未留頭的小丫頭探頭探腦的,春柳放了繡花繃子問道︰「你哪個院子的,可有什麼事?」

小丫頭怯生生的道︰「奴婢是來旺媳婦身邊的翠兒,找六小姐有事。」

春雁面色一怔,將翠兒拉了進來︰「小姐在沐浴,翠兒姑娘去我哪里坐坐吧。」又回頭朝春柳眨眨眼楮,春柳會意不動聲色的依舊坐在門口。

「來旺家的可是有什麼話讓你轉給六小姐?」春雁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翠兒手里,又塞了糖在她口袋里。

翠兒不過六七歲的樣子,見到糖嘻嘻笑著,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媽媽讓我告訴六小姐,立春過了,以後就是春暖花開了。」

喜悅就從春雁的心里溢出來,她激動的拉著翠兒的手,一股腦的將桌子上的瓜子點心糖果都倒在翠兒荷包里,語無倫次的道︰「替我們小姐謝謝媽媽……不下雨就好。」

翠兒听著稀里糊涂的,迷迷糊糊點著頭出了門。

這邊翠兒剛走,房里的簾子被人掀開,羅姨娘身邊的素錦也走了出來,也不說話只朝春雁春柳點點頭,迅速出了門又避人耳目的拐進旁邊的竹林里。

春雁讓春柳繼續守著門,她掀了簾子進了門,房里面就看到司杏司榴正笑盈盈的坐在凳子上,想到素錦說的話︰「武進伯府里,現在滿府里流言在說佟六小姐打庶姐的事,佟三小姐性子好又溫和,不與妹妹計較……伯公夫人听到後什麼也沒有說,卻當天把陳夫人和二女乃女乃喊去,關著門商量了半天。」兩人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析秋也抬眼朝春雁看來,眼底也是淺淺的笑意。

春雁就長長的舒出口氣,她知道,雨過天晴了!

下午,陳夫人走了,析秋不知道大太太和陳夫人怎麼說的,但大太太的臉色卻不怎麼好,到了下午大老爺回府,滿府里喜氣洋洋迎接大老爺時,正廳里擺了席面,二老爺佟正川,二太太,佟慎之,佟析硯並著徐天青,佟敏之,佟全之都出席在列,大房的羅梅兩位姨娘立在一邊,幫著幾個丫頭布箸端茶。

大老爺佟正安一身墨綠色的直綴,身材很高,約莫四十歲左右,人很白淨坐在主位之上,若不去看那一雙深暗的眼楮,倒不像在官場沉浮多年的,反倒像一位干練的教書先生。

他目光含笑一一打量了眾人,隨即露出疑惑朝大太太看去,問道︰「怎麼只有析硯在?」

大太太坐在他右手邊,也是滿面的喜色,大老爺會問這事,她就早就想到了,回答自也是斟酌過的︰「三丫頭身子不大爽利,六丫頭陪著她姨娘吃素,八丫頭在灶上忙著呢!」當著二房的面,並沒有將幾位小姐禁足的事說出來。

大老爺眉頭略蹙了蹙,疑惑雖然沒有消除,但卻沒繼續問下去。

二太太目光一閃,余光看了大太太一眼,低頭慢慢喝著茶,倒是佟全之沒見到析秋,不由嚷道︰「六姐姐吃素?我怎麼不知道,我要去看看他!」說著竟要立刻起身去看她。

二老爺目光一凜,喝道︰「成何體統!」

佟全之蔫了下來,垂著腦袋,他身邊坐著的佟敏之則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細小的動作,卻讓大老爺眉梢微微一挑,卻是轉了頭若無其事的去與二老爺說話︰「孩子們走的近也是好事!」二老爺喃喃沒有接口。

二太太怕二老爺尷尬,暗暗瞪了眼佟全之,笑著道︰「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過年也沒這麼熱鬧過。」她看著大太太︰「大嫂,今天我們一家可就賴在這里不走了!」一副姑娘家不諳世事的樣子。

二太太向來如此,又是在大老爺回來的時候,大太太自是笑道︰「這倒是好了,晚上也別走了,我收了廂房就住這邊。」一屋子的人跟著笑了起來。

佟敏之大眼里目光閃爍,偷偷去看表情愉悅的大老爺,看的很細致,從他的眉眼到他的神態舉止,又想到析秋和他說的話︰「若你不是他親生的,他又怎麼會為你做這麼事,大可放任著大太太,把你養刁了養廢了便是!」

他原本還有些懷疑,可看到這樣的大老爺,磊落,疏朗,並不像他想象落拓尖酸的樣子,心里的大石也落了下來。

如果姐姐在就好了!

心思轉過,大太太已經吩咐上菜,羅姨娘站在大太太身後布菜,梅姨娘則立在大老爺身後忙著,一桌子的人安安靜靜的吃了飯,又移到稍間去喝茶,大老爺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和二老爺並著佟慎之,徐天青去了書房,兩個年紀小的少爺則各自去玩。

大太太就和二太太坐在稍間里喝茶聊天,佟析硯和兩位姨娘在一邊伺候著。

戍時大老爺姍姍回來,大太太立刻從里間迎了出來,服侍著他梳洗又換了衣服。

「老爺和二老爺說了什麼?我听說最近朝堂里不大安生,老爺述職可有影響?」大太太接過房媽媽沏的茶,親自端給他,順勢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大老爺眉頭略蹙了蹙,並不喜歡大太太問朝堂的事,只不過他還有話問她,便隨意應著答道︰「述職的事在吏部周旋,不會受影響。」

大太太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笑道︰「老爺這次如何打算的?也和妾身說說,妾身心里好有個底。」

「原位續任!」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大太太臉色一白,剛剛的好臉色也難以維持,語氣也變的有些生硬︰「續任?老爺在永州一待六年,難道還要再去待三年?永州難道還能比京城好?」

大老爺眉梢一挑︰「你懂什麼!」語氣也不復剛才的溫和︰「一日大事未定,京城便不如永州!」

大太太噎住,她很想說,就你想的這麼遠,二老爺不也留在吏部,同樣的出生同樣點了庶吉士,從翰林院出來,偏你小心翼翼求了外放,官場浮浮沉沉十幾年,還依舊是個從五品的知府,二老爺卻官途順遂甚至入閣拜相也有可能!

話到嘴邊她咽了下去,夫妻這麼多年,大老爺的個性她模的很透,府里的事他一向不過問,放心交給自己,這點也一直是她驕傲所在,可他也同樣不願意她過問朝堂的事。

看來,明日要把大姑爺請回來,男人之間有的話說起來比她方便。

想到此大太太轉了話題,笑道︰「天青眼見就要秋闈,你可問了他功課,瞧著有幾分把握?」

說這件事,大老爺臉色微微好轉,顯然對徐天青的功課還是很滿意的︰「這孩子,像他父親!」徐大人當年也是進士出身,只不過當時殿試時運氣差了些沒能點庶吉士。

話落,大老爺仿佛不經意的問道︰「幾個丫頭,到底怎麼回事?」大太太料到大老爺會細問,蹙著眉頭道︰「我罰了她們禁足!」

「禁足?又是為了什麼事?」王姨娘的事,大太太早就寫信給他,將事情經過說了,他今兒剛回來也不好立刻過去探望,但心里總歸有些埋怨大太太照顧不周,如今又扯出幾個孩子禁足的事,對大太太的能力不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大太太卻並不在意,這兩件事她自認理在她這邊,便耐下心溫聲和氣的將武進伯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嘆道︰「平日的教導,算是白費了!」

「怎麼又去了武進伯府?」大太太說了這麼多,大老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大太太眉頭一跳,她本想將武進伯的婚事壓下去的,現在看來瞞也瞞不住,況且,若是他日他從旁人耳中听到,也會和她生出嫌隙,想到此她解釋道︰「武進伯府的三公子續弦,伯公夫人就托了陳夫人來說媒。」她看了眼大老爺的臉色,笑道︰「求的是六丫頭!」

大老爺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他不常在京城,官場上到是知道許多,但對各府的情況還是知道的少些,听大太太這麼一說,又是關系到兒女的婚事,也正了神色上了心︰「那如今又怎麼說?」大太太既然罰了六丫頭,想必事情已經有了變化。

大太太嘆了口氣道︰「六丫頭這事確實有失體統了!」言下之意,伯公夫人沒有看中六丫頭,卻隱去了陳夫人今天來說佟析言婚事的事情。

大老爺將茶杯放在桌上,露出不悅之色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武進伯雖掛著爵位,但到底不如從前,府里也沒得力的人在朝堂,靠著伯公爺在御前走動,好景也不會長,這門親事沒成也好,免得到時候我們也被牽連其中。」

兩位皇子奪嫡之勢箭在弦上,二房那邊他阻止不了,可卻不能讓自己家也攪進去,佟氏總得留個干淨的在。

大太太心里一喜,面色卻未露出分毫︰「老爺說的在理,是妾身考慮不周!」就見大老爺擺擺手道︰「你能為她們婚事這樣上心,也是她們的福分,即沒成就再相看相看,好在也有幾年,還是先緊著三丫頭的婚事吧。」

按齒序論婚嫁,大太太沒有異議,點頭稱是。

大老爺原本想問問王姨娘的情況,還有夏姨娘怎麼好端端去了廟里吃齋,可見大太太心情好,出口的話也不由咽了下去。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忽然院門被人拍的震天響,小片刻房媽媽臉色鐵青的掀開簾子進來,面色古怪的看了眼大老爺,大老爺不悅道︰「到底什麼事,遮遮掩掩的!」

大太太見她這樣眉頭也蹙了蹙︰「什麼話不能說!是誰在敲門?」

就見房媽媽垂了臉,語氣古怪的答道︰「是王姨娘身邊的邱媽媽,說是王姨娘上了吊!」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被房里的丫頭救了下來,現在人昏了過去,來請大太太拿對牌,去請大夫。」

大老爺一驚,立刻從炕上站了起來,又驚覺大太太還在這里,咳嗽一聲道︰「那還等什麼,快去請大夫來!」

大太太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擺出緊張的樣子來,趕忙去多寶閣的匣子里拿出對牌交給房媽媽,又對大老爺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您要不也去瞧瞧吧。」她倒要看看,她能鬧出什麼ど蛾子來。

大老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太太就取了他的外套過來給他披上,親自送他出門︰「若有什麼事,你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庫房的鑰匙房媽媽那里有,我稍後讓她過去伺候著。」

大老爺就深看了大太太一眼,點點頭,帶著小廝呼喇喇去了東跨院。

大老爺待了一夜,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清楚,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去衙門前才回智薈苑吃的早飯,席間他始終沉著臉,大太太就揮退了丫鬟婆子,問道︰「王姨娘怎麼樣?」

大老爺皺著眉頭,臉色很不好看,卻什麼也不說。

大太太為大老爺盛湯的手一頓,臉上卻是笑道︰「人沒事就好,自她小產後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瞧著精神也大不如從前,大夫來來去去的不知換了幾位,也總瞧不出癥結,如今又鬧出這樣的事。」她嘆了口氣又道︰「大丫頭好心送了東西回來,她瞧著好便來和我討,我憐她有孕在身,就做了順手人情,卻沒料到她這般年紀也和孩童似得,遇到可心的東西就貪嘴,成了這樣的結果。我也好心辦了壞事了。」有些自責的樣子。

大老爺臉色變的柔和了些,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目光一閃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夫妻這麼多年,是你的子嗣也是我的子嗣,你心疼我豈有不心疼的道理,事前我還就怕她不安生,特意請了普寧師太來做了法事,怕自己哪里想的不周……老爺……日子還長,王姨娘年紀也不大……」

她說的語重心長,大老爺臉色漸漸好轉,終于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這些年不易,辛苦你了!」同立場安慰,很成功的感動了大老爺。

大太太紅了眼眶,又露出笑容來︰「有老爺這句話,縱是再累也值得!」她擦了眼淚,為大老爺取了官服來,親自給他穿上,又要蹲給他穿靴子,大老爺雙手一按道︰「這些事那能讓你做,叫丫頭進來就好了。」

大太太面頰微紅,依舊固執的替大老爺穿鞋︰「你我夫妻分居兩地,聚少離多,我縱是想為你做些事,也只能心里念著,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又怎麼放心交予旁人之手。」

大老爺感動的看著她,想起這些年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半摟了大太太,兩人貼面說起了話。

折騰了一夜,又是上吊又是哭鬧,還不是被大太太幾句話輕易化解了,房媽媽隔著簾子,臉上露出笑容來,

下午,房媽媽就挨個小姐通知,析秋梳洗了一番,領著丫頭時隔半個多月之後,再次去了智薈苑。

暖閣里,大太太端坐在炕頭上,房媽媽正拿著賬本,紫鵑 里啪啦的打著算盤,見到析秋進來,兩人停了手。

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母親!」又朝房媽媽和紫鵑笑著點點頭,紫鵑和房媽媽回了禮。

大太太從鼻尖嗯了一聲,又去和房媽媽說話︰「宣寧侯府和武進伯府上你親自去送,其它幾家讓婆子跑一趟就可以了。」

房媽媽余光 了一眼安靜立在一邊的析秋,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帶人去把東西點一遍,午時前都送去。」

析秋看了眼桌面上放著的賬本,上面零散記著一些糕點的名字,又去看牆角小堆放了幾個包好的盒子……想必是大老爺帶回來的特產,大太太讓人送去幾個相好的府上。

房媽媽領著小丫頭出去,紫鵑也收了算盤,跟著出了門。

房里只剩下析秋和大太太兩人。

大太太目光悠悠的看向析秋,隨意指了指腳邊的繡凳︰「坐吧!」她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下午就留在這里吃飯吧,你們父親稍後回府。」

析秋垂著眼楮答道︰「是!」又從跟著的司杏手里接過兩個藍布綢子,雙手奉給大太太︰「母親吩咐女兒抄的女訓,女兒抄完了。」她打開一個藍布包,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又拆開另一個道︰「女兒閑著,便為母親坐了件綜裙。」

大太太掃了一眼桌面,一個包里里面整整齊齊疊了許多稿紙,上面字跡清秀,筆鋒有力,她識得析秋的筆跡,另外一個疊著一條棕紅色的綜裙,著裙裾陣腳細密,是費了很大的功夫的,大太太目光自桌面移過,抬起臉看著析秋,語氣里有讓人辨不清的情緒︰「東西都放著吧!」她頓了頓又道「禁閉了這半月,可有想明白緣由?」

析秋始終半側著頭,听到大太太的話,點頭道︰「女兒想明白了。」她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臉上︰「母親對女兒用心良苦,是女兒一次次辜負了母親的教導,女兒錯了!」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大太太嘆了口氣︰「別哭了。」她突然伸手去拉住析秋的手︰「你這孩子,平日里我道你多穩重,沒想到那節骨眼上,竟扯了後退!你可知道,你那日在武進伯府失去的不但是臉面,還失去了什麼?」

析秋身體一怔,大眼蓄著淚水,懵懂的看著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在說什麼的樣子。

大太太搖搖頭,一臉惋惜的嘆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還說想和我討了你去做她的三兒媳婦,可是出了那事後,伯公夫人就改變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姐姐。」

析秋驚訝的抬頭,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兒?」

大太太點頭道︰「是啊!不過現在說這些都遲了。」她恨鐵不成鋼的點了析秋的額頭︰「你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滿臉的錯愕,手緊緊捏著帕子,臉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里劃過絲笑意,滿意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過,這門親事我還要和你父親商量商量,最後還沒落定!」

析秋不說話,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懊惱和悔意之中,默默的坐在繡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進來,她都無所覺般的坐著發呆。

佟析硯推了推析秋道︰「六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看?」又伸手模了模析秋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過神來,笑容有些勉強︰「沒什麼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姐姐好!」這邊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禮。

這一切都落在大太太眼里,心里殘留的對析秋的一絲顧慮和懷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的,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驚怔,那日房媽媽說時她就說,六丫頭不過是庶女,有機會進武進伯府,又怎麼會不願意,現在看來還是房媽媽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的話更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溫順的坐在旁邊。

幾人坐在大太太這里,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錢媽媽在門外掀了簾子道︰「大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來,析秋幾人按照齒序,隨著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著頭,就看到一個海藍色官袍並著黑色的官靴跨進了門,房間里立刻就充斥低低壓抑的氣氛。

大老爺進來卻沒有停下,而是徑直進了臥室,大太太也隨後跟著進去了,佟慎之和幾位小姐一樣,站在正堂里候著。

不一會兒,大老爺並著大太太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大老爺換了官袍穿了件墨藍的家常道袍,坐在了主位上,大太太隔著桌子坐在了他左手邊。

幾位小姐紛紛和大老爺見了禮。

「都坐下吧!」陌生的聲音,在析秋的頭頂響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來,析秋幾人也按照齒序,分別坐在早就放好的繡凳上。

析秋坐著,余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爺,隨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遠遠見過一眼,那時候大老爺器宇軒昂,磊落疏朗,外表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三年的時間,他仿佛老了十歲,眼角也生了皺紋,但氣質卻比以前沉穩許多,尤其那雙眼楮毫無波瀾,仿佛一口深井,暗藏著不知多少滄桑歷練。

大老爺高坐在上,目光在幾個兒女身上一一看過去,看著佟析言道︰「三丫頭棋藝可有進步?」

佟析言眼楮一亮,起身回道︰「回父親的話,這幾天又尋了本棋路的書在琢磨,只是還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大老爺微微點頭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縱是技藝高湛者也不敢說無人能敵,猶記得前朝有位大學士,研究出一盤棋局,直至幾百年後的今日,依舊是無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點頭,很受教的樣子。

大老爺道︰「女子還是學學針線的好,平日閑了也能為你母親分憂。」她說完又去看佟析硯,露出絲笑意道︰「詩句到是比以往工整許多,不過底蘊依舊欠缺了些,閑時可看看盧柏章的七言或者新詞。」他是在說佟析硯前幾個月寄給他的信里所附的那首詩。

佟析硯紅了臉,溫順的點頭道︰「女兒明白,定當細細研讀。」

析秋靜靜听著,心里暗暗驚訝,她沒有料到大老爺看似對府里的事磨不關心,但對幾個孩子的愛好和特長卻知道的這樣的詳細,看來他並不和他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冷漠無情。

正想著,大老爺目光已經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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