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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大結局【2】

我笑如清風︰「賢妃听不明白麼?今日有一位侍衛犯了錯,已被冷統領秘密處死。」

西寧懷詩輕微的晃了一下,嬌憐的身子仿佛支撐不住似的,淺楓色宮裙隨風掠起,裙裾上的素色飛蝶翩翩飛舞。淚珠兒懸于眼眶,盈盈欲墜,眸中似有悲痛流漫散開……

心里泛起一絲不忍,我凝眸狠心道︰「賢妃這是怎麼了?莫非賢妃認識那位侍衛?」賢妃可知那侍衛犯了何罪?

西寧懷詩堅忍道︰「所犯何罪?」

我緩緩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侍衛死得好慘,從頭至尾死咬牙關、不吐半句,可笑的是他拼死保護的那個女子,竟然無動于衷,毫不理會他的生死。」

西寧懷詩緊緊咬唇,淚水漣漣,身軀劇烈的發顫,散亂的青絲因風拂動,臉色蒼白如雪,詭異森然仿佛厲鬼。須臾之間,她激烈的干嘔,一聲聲的顫動我心媲。

我微閉眼楮,一字一字咬牙道︰「賢妃西寧氏,意外滑胎,大慟,神思恍惚,失足落入蔚茗湖,薨。」

西寧懷詩淒然一笑︰「皇後當真不念昔日情分?」

我嬌聲大笑,須臾平緩道︰「當日葉將軍府,賢妃可有念及昔日情分?」

西寧懷詩考前兩步,森然盯著我︰「皇後可有為陛下想過?你是前朝皇後,是民間傳言的妖後,怎能滯留宮中、損壞陛下聖德與千古名譽?我只是助皇後一臂之力罷了,好讓皇後死心離開陛下,不再妖顏惑主。」

我越發狂肆的放聲大笑,腰間流垂的瓔珞玎玲作響,清脆的融入內殿的風雲暗涌。心底沉痛如絞,我諷刺道︰「如此說來,我該對賢妃感恩戴德了?」

西寧懷詩陡然屈身跪地,揚臉淒切的望我,一臉的靈氣化作煙雨神情︰「端木姐姐,我錯了,不該害你……不該心存妄想……事已至此,懇求姐姐寬大為懷……」她模著小月復,淚珠一如斷線之珠簌簌掉落,「孩子無辜,姐姐已為人母,心懷仁慈,懇請姐姐放過我的孩子……」

我淡淡的審視著她︰「賢妃知錯了麼?或許陛下對你並無真心,可你……釀此大錯,陛下絕不會放過你。」

西寧懷詩的淚水潸潸而下︰「姐姐盛寵,只要姐姐肯幫我……」

我唇邊的微笑深深濃了,斜視著她︰「我為何要幫你?」

西寧懷詩輕輕笑了,淒零道︰「是啊,你為何要幫我?我那麼害你……我並非存心害姐姐,只因……」她的笑越發單純而真摯,仿如多年前那個活潑清俏的侯門千金,音如清鈴,動人心懷,「那日葉將軍大婚,我才知道,原來,我與陛下早已相識……」

她蒼白的臉,仿似一枝花色純白的梨花,淡妝佳人、身姿縴楚︰「嘉元十五年,那個陽光明媚的三月,陛下與我在洛都大街上無意邂逅……我在玉器店里買玉簪,卻發現錢袋不見了,正當我窘迫之際,陛下仗義疏財,幫我付了定金……可惜,後來再也沒有遇見過陛下……」她抬眸望我,目光倏然堅定,「葉將軍府,當我再次見到陛下,我對自己發誓,我要嫁給陛下,我要成為陛下的皇後。」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令人懷念的美好往事,原來她亦覬覦皇後寶座。我連連冷笑︰「你听聞那些傳言,便決意置我于死地?只要將我逼走,你自然可以憑借你的家世進宮成為妃子,繼而成為皇後。」

西寧懷詩嗤笑道︰「是,只要你消失了,陛下就會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陛下對我根本沒有半分真心。」突然,她的眸光尖利起來,臉龐憤怒得扭曲,「你走了,還有凌璇,還有上官蓉兒……陛下最喜歡上官蓉兒,冊妃後整整一月,陛下來過初芸宮僅僅一次,一次而已……我本以為可以聯合凌璇一起對付上官蓉兒,未曾想凌璇心思歹毒,竟然誣陷我與侍衛有私情……」

她仰天狂笑,身子劇烈的顫抖,隨之干嘔起來……

因果循環,冤冤相報。後宮並無絕頂聰明的女子,只有堅韌的女子,隱忍至最後,伺機下手,給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心底驀然騰起一絲絲的不忍,西寧懷詩亦是一個可憐可悲的女子。歷來後宮之地,怨氣彌漫,仇恨糾結,血腥殘酷不亞于沙場。而這些怨氣與仇恨,來自于千年來約定俗成的皇家典制,三宮六院,三千粉黛,全為帝王一人擁有。帝王也有自己喜好,也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男子,佳麗、美眷繽紛滿目,他想要的,又有多少?一瓢,或是若干?

或許,很多帝王多情而薄情而無情,然而,也有一些帝王專情而痴情,即便絕少!

西寧懷詩抓忽然住我的裙擺,淚水灑落,容光酸楚︰「端木姐姐,他待我很好,一直陪著我……這皇宮看似華麗,夜里卻很可怕,只有我一人,初芸宮那麼大,沒有一個人影,只有窗紗上詭異搖晃的影子,真的好可怕……是章信告訴我不要害怕,他說他會保護我,從此,我就不害怕了……」

她聲淚俱下,眉眼淒楚的模糊著,神色悲慟得令我極為不忍︰「端木姐姐,求求你,這是他的骨肉,也是我唯一的寄托……求求你,讓我離開這兒,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此生此世,我會念著姐姐的好,下輩子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悲慟的模樣,令我深深動容,心中無比疼痛,我卻只能清涼道︰「你當真要離開?」

西寧懷詩堅決頷首,上身伏地,埋臉在宮磚上︰「求姐姐成全!求皇後成全!」

******

神康三年四月,賢妃西寧氏失子,不育,大慟而形容憔悴,神思有異,登鳳凰台失足而墜,薨。

墜落的是身穿賢妃服飾的小英,首部血肉模糊,臉部鮮血橫流,臉容幾不可辨。西寧懷詩于清晨出宮,車夫是章信,阿緞伴行,言稱皇後娘娘出宮前往葉將軍府,冷一笑依言放行。

到了渺無人跡的角落,分道揚鑣,章信駕著馬車揚長而去,我攜著阿緞登上另一輛車駕,前往行宮。

夏初,陽光暖暖,天宇高而深廣,湛藍如深海,流雲輕輕的飄揚。行宮風清氣朗,花木繁盛,花色胭脂而風流。

碧水悠悠,微風輕撫下,眉湖仿如一枚碧綠的翠玉,色澤清澄,碧到了濃處,仿是透明。我轉眸盯著阿緞,悠然道︰「阿緞,我說過,你們姐妹倆想要什麼,有什麼願望,我一定盡力為你們實現。」

阿緞略微抬眸,靜靜道︰「娘娘,奴婢唯一的願望,便是一生跟隨娘娘、伺候娘娘左右。」

我步入「在水一方」,忽有奇異的芬芳襲來,沁入口鼻,淡而有味。我坐下來,拉她坐下,細細凝視她︰「你們該有自己的幸福。阿緞,我並沒有將你們當作奴婢,自然希望你們尋一個好夫君,一生無憂。只要你們一句話,我為你們做主。」

阿緞連忙屈身下跪,臉容懇切︰「娘娘大恩,奴婢銘記于心。之前奴婢愧對娘娘……娘娘回宮,奴婢更是開心得無法入眠,今後只想跟隨娘娘,一生伺候娘娘,旁的從未想過……求娘娘恩準奴婢倆伺候左右。」

我扶她起來,握住她的手︰「難得你們忠心耿耿,也罷,既是你們心願,我也不強求,今後,有我恩寵一日,便有你們的富貴一生。不過……若有行差踏錯,或是別有異心,我會如何,你心里應該很明白。」

阿緞抬眸直視我,目光堅決︰「奴婢謹記在心。」

我笑了笑,望向亭外的幾株荼蘼,花枝上花色潔白,花蕊微染女敕黃,簇簇擁擁的如雪堆砌。

「娘娘,奴婢沏茶來,可好?」阿緞細聲道。

我輕輕頷首,卻听阿緞疑惑道︰「娘娘,有人來了。」

我回身一望,碧空如洗,大雁掠過薄雲,剪斷一縷絲綿。那人緩緩踏來,白衣黑袍,模糊的面容漸趨清晰。恍然憶起那晚流澈淨言及荼蘼,方才驚覺或許是他有意安排!

阿緞淡淡施禮︰「奴婢告退。」

燕南大將軍踏入亭子,蕭蕭站定,靜靜的望著我,濃眉微蹙,黑眸中流散開層層疊疊的柔情。時光倒退,流年暗換,仿佛仍是垂柳依依的揚州、烽火動蕩的揚州,他的偉岸而孤漠,他的苦澀與相思,他的縱容與忍讓……我卻只有恨,滿心仇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幻影破滅,我淡淡笑道︰「明日即要啟程,將軍一路順風。」他仍是一言不發,定定的目光漸趨深切而迷離,緊緊捆住我,仿佛他的眼前是一樣失而復得的心愛之物。心底輕嘆一聲,我依然淡泊道,「那日朝上多有得罪,令將軍受苦,本宮在此致歉。」

燕南大將軍微牽唇角,卻是無限的勉強與傷懷︰「你已經有所選擇了麼?」

我疑惑深深︰「選擇?」

他靠近我,深情的目光灑于我的臉上︰「揚州東郊,假如你我之間沒有仇恨,假如讓你選擇,在流澈淨與我之間,你會選擇誰?」

我平潤的笑了,坦然望他︰「我不會選擇。」

燕南大將軍眉心愈發糾結,雙眸漸漸的熱了︰「為何不會選擇?」

我的臉色沉靜如水︰「沒有選擇這一說,我只忠實于自己的心。」

燕南大將軍剛毅的臉孔切然痛開,痛心的眼眸滿是遺憾︰「我只恨,我們初見的那一晚,我沒有將你帶走。」

亭外的青石磚上灑滿濃烈的陽光,灼灼晃眼。我沁涼一笑︰「人生的際遇往往如此,強求不來。將軍該隨遇而安,或許在你轉彎之處,柳暗花明也未可知,那亦是一種幸福,不是麼?」

燕南大將軍悵然的移開目光,似是自言自語︰「今生,我終究與你無緣?」

我堅定道︰「我相信緣分,將軍也相信緣分,拿得起,放得下,方是英雄本色!」

他再次靠前,與我僅隔一步,面容上蕩開輕緩的笑,卻是蒼蒼如北地秋風、悲傷入骨︰「你還恨我嗎?」

微有熱氣襲來,我頰上微熱,轉身悠然坐下,平緩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生死沉浮,血腥屠戮,看得多了,一切就都看淡了,陳年往事,真的不想憶起。」

燕南大將軍眉宇間沁出悅然之色,沉聲道︰「謝謝!得你一句話,此生再無遺憾。」

我起身行至亭沿,望向繁密的荼蘼,深深碧葉烘托出潔白的花瓣,純透雪明,宛如謫仙一般不染縴塵。我幽幽問道︰「開到荼蘼花事了,將軍可听過此話?」

燕南大將軍走過來,站于我身旁,亦望向那潔白無暇的荼蘼︰「沒听過,此話有何深意?」

我倩然一笑︰「開到荼蘼,群芳凋謝,一切皆已了結。」

燕南大將軍似有了然,溫和道︰「原來如此!」

他的嗓音里,仿佛隱藏著深濃的悲哀與無盡的迷思。

我轉眸看他,盈盈笑道︰「我讓阿緞沏了茶,將軍要來一杯嗎?」

燕南大將軍轉身面朝著我,眸底簇擁著潔白如雪的眷戀與不舍,目光流連于我的臉上,層層糾結︰「不了,我該走了,明日啟程,雜事繁多。」

我微微一笑,眸色清亮︰「在此恭送將軍,祝將軍一路順風。」

他眉宇如水,似是愁緒難抑,剛要說什麼,卻又生生咽下,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我直要笑出來。片刻,他神色痴迷,低啞的開口︰「可以……與你告別一下嗎?」

我驀然一怔,呆呆望他,隨即明白他此話深意——他要與我擁抱告別,最後的擁抱,以此了結。我故作不明,嫣然笑道︰「此時不是告別麼?將軍及早回去準備吧,恕本宮不遠送。」

燕南大將軍目光明澈,臉色鄭重而清寂。靜默無聲,亭外流光飛舞,湖上陽光流麗,澄透空淨,卻令我無端的發怵。

我面朝著他、端端然後退,謹聲道︰「將軍還有話說?」

他臉若靜波,陡然扯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扯,我身子不穩的被他扯進懷里。他呵在我臉上的氣息漸熱,眸色越發暗沉,雙臂慢慢收緊……

我極力掙扎著,氣惱的瞪著他,慍怒道︰「這是行宮,放開我!」

燕南大將軍捉住我雙手,反剪在身後,扯開雙唇、拉出一抹明澈的微笑︰「噓……不要說話,閉上眼楮……」

我憤怒的瞪著他,卻是動彈不得,只見他的眸光灼熱如沸,慢慢俯唇——我別開臉,他落了個空,無賴的笑著,不氣餒的握住我的後腦,在我眉心落下一吻,緩緩下移,眼楮,鼻子,雙唇……我驚駭的震住,一動也不敢動,怒火熾熾,緊閉雙唇,而他只是輕輕踫觸著我的唇,仿若花瓣覆住,我能感覺到,他的雙唇濕熱而顫抖。

亭外,微風徐徐,荼蘼皎潔,似是繾綣之姿。

掙扎無果,我竟然有些發愣,只覺無比漫長……他終于放開我,呆呆的看著我,黑眼中迷離之色漸漸冷卻。

燕南大將軍軒一軒濃眉,唇角隱有笑意溢開︰「今日一別,許是今生再無相見之日,皇後娘娘保重。」

未及我開口,他昂然越過我,徑自離開亭子。夏初湖光明艷,扶疏花木承露,淡蕊含芳吐蘭,他的步伐輕快從容,背上舞動著明媚的光影。

陡然,我面色一凜,驚駭的直了目光,怔怔的望著前方一抹玄灰的人影,從一株密密匝匝的碧樹轉身而出,神出鬼沒一般的降臨行宮。玄灰便袍,廣袖拂蕩,袂上織金明紋與陽光交相輝映,衣襟上章紋繁復,簡素服色絲毫不減豐神、軒昂的帝王風儀。

方才荒唐的舉動,他都瞧見了麼?雖是他默許燕南大將軍與我告別,卻無法釋懷另一個男子擁著自己的妻子吧……

流澈淨踏進亭子,臉上仿佛仍然浮動著璀璨的光色,卻平靜如秋波。

我迎上去,站定于他的跟前,扭著細眉,淒楚的看著他,一滴晶瑩淚珠搖搖欲墜……

他的眉宇攏上一抹淡淡的笑︰「氣惱了?害羞了?」

心中一驚,他果然瞧見了。他生氣麼?介懷麼?為何笑得如此詭異?

我氣惱的瞪著他,使勁的跺腳,別開身子︰「你欺負我,騙我來行宮。」

流澈淨笑道︰「他想見你,若我拒絕,人家會說,敬朝皇帝心胸不闊……」瓔珞玎玲作響,他握住束腰的胭色絲絛,用勁一扯,將我整個兒旋進他的懷里,順勢摟住我,「別惱了,此次算我不對,好不?」

我偎在他的肩上,細聲道︰「陛下是來接我回宮的麼?」

流澈淨勾住我的腰,攜著我前行︰「急什麼?上攬風樓。」

輕擺之間,瓔珞脆響,仿如擊晶裂玉。我婉聲笑道︰「陛下今日很閑麼?」

他忽然頓住,詭異的盯著我︰「皇後今日的裝束不像皇後之儀,理當在此欣賞花事,就如尋常夫妻一樣,只有琴瑟,不談政事與家事。」

今日一早,阿綢便去取了剛剛制好的海棠色輕綃流雲裙,裙上並無繁復紋繡,只在袖袂上以胭脂色絲線織出幾朵半開未開的海棠,舉袂之間,似有海棠清香暗暗襲來;廣袖削腰,縴長絲絛束腰,端系瓔珞,款款搖擺間,搖曳出花枝上海棠的天然嫣紅與簡約雕飾。

不防他打橫將我抱起,我驚呼一聲,只得環住他的脖頸,含笑凝睇著他,任他將我抱上攬風樓。

樓閣內珠簾翠玉叮然響動,茜紅紗幔輕拂搖曳,款款漾出旖旎風情。

行至雕花門扇外的朱闌,流澈淨放我下來,自身後擁住我,俯唇在我耳際︰「綃衣流雲裙,蘭蕙香縈袖,瓔珞輕聲鳴,阿漫,此生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旁人听來,不過是平常之言,只有我明白此話的弦外之音︰他會兌現承諾,沒有後宮,只有皇後,只有我一人。我遍體柔軟,微閉雙眸︰「嗯,即便是擅寵椒房之一代妖後,我甘之如飴。」

陽光流瀉,點點璀璨的光芒輕盈飛舞,瀲灩湖光映出花色繽紛,馥郁馨芳曳出初夏濃情,縈繞于周身。

靜默須臾,他忽然輕嘆,溫沉低語︰「余生有你相伴,我願足矣!」

我默然一嘆,垂眸淡笑︰「我終究會年老色衰……」

流澈淨握住我的手,交互環在我腰間,堅毅道︰「只要你在我身旁,即便是年老色衰,我甘之如飴。」

我呵呵低笑起來,他低朗的笑聲亦不約而同的響起,仿似心有靈犀的白首夫妻。

他脈脈溫存道︰「我仍然記得葒雪樓的那支舞,可否再跳一次?」

我望著斑斕光色之下的綿延殿閣、精致亭台,暖暖的陽光寂靜灑落,習習清風,花瓣靜放。亮光劃過眼底,我輕笑︰「那支舞,不能隨便跳的。」

流澈淨奇異道︰「哦?為何?還有不能隨便跳的舞麼?」

我故作深沉的思慮道︰「這支舞來自西域一個神秘的王族,傳說每舞一次,便會增多一綹白發、減壽一年,陛下當真要我紅顏白發?」

他的手臂微緊,語聲微有遺憾︰「要你減壽,我于心何忍?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舞……那支舞,此生難忘。」

我心中竊笑,嗓音中含了淡淡的惋惜︰「陛下生辰,臣妾都為您舞一曲,可好?」

流澈淨越發擁緊我,沉沉道︰「再說吧,我寧願你多陪我幾年。」

我並不願以色侍人、以舞誘人,跳的多了,便不稀奇了。此後十余年,每個生辰,我都會為他舞一曲,每一次,他都會驚艷不已,驚嘆這支舞的變化無窮。

三妃薨逝,洛都即傳開流言,言道新朝帝王煞氣太重、命數過硬,所納嬪妃無福消受寵幸與恩澤,短短一兩載即芳魂消逝。唯有皇後端木氏安然無恙,只因皇後歷經揚州十日、六王之亂,數次生死浮沉,命相金貴,命數與帝王一致無二。

漸漸的,有關帝王的流言傳遍四海,家喻戶曉。朝臣與地方官員暗地里皆早早的嫁了閨女,斷絕了借女兒入宮為妃而平步青雲、光耀門楣的念頭。

神康三年六月,朝臣奏議帝王納妃采侍,帝王以君王聖德、千古清譽為由,不予準奏,且在位之年不予再提。帝王態度之強硬,令滿朝文武錯愕而驚駭。

我心中清楚,是他故意散播的流言,斷絕朝臣的「非分之想」,亦是為了兌現承諾而為我犧牲帝王本色與青史名譽。

每個夕陽西下,我都會站在端陽宮宮門處,翹首以望。他自輝煌的殿宇中走來,自霞光花影中緩緩踏來,披了一身的薄霧,沉穩而睥睨的向我走來……行至我跟前,溫潤而柔和的望我,執起我的手,攜著我一起步入錦繡溫馨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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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琴瑟相思引

霜天曉角•隆慶王

一、遇

浮雲漫動,月輝濃淡相宜。

三月的洛都風聲鶴唳,三月的濃夜薄寒襲衣,三月的龍城彌漫著一股奢靡而腐朽的氣息。山雨欲來風滿樓,煌煌盛世即將摧枯拉朽的崩裂。

一聲飽含怒氣的冷哼蕩開于安靜的毓和宮,春夜沉寂,一抹黑影以跪地之姿凝固成石雕。饒是跪著,亦可瞧得此人身格魁梧,肩背偉岸。

此為毓和宮東側的一處牆角,多年前,這里曾經埋下一名後宮嬪妃的三千青絲。

「姐,你真傻,為什麼你不肯離去呢?龍城有什麼好?那個皇帝有什麼好?至死你都不肯回關外嗎?」

「姐,阿爸阿媽很想你……即使阿爸將你趕出家門,阿爸還是很疼你的……」

「姐,今夜我帶你回去,好不好?往後,你就不會孤單一人了。」

跪著的黑衣男子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滴,驚聞不遠處傳來齊整的腳步聲。霍的,他彈身而起,疾步往一側的樹叢閃避而去。

然而,因為太過思念姐姐,發覺周邊有動靜時,錦衛軍已在近旁。一名侍衛看見一抹黑影閃過,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槍戟林立,刀劍橫立,橐橐靴聲震徹深夜,更多的侍衛涌向毓和宮。

須臾,刀光劍影閃動橫飛,長槍戈戟齊齊刺向探望故人的黑衣男子。

他奪下一柄大刀,不敢戀戰,凌厲殺招連環使出,龍城侍衛接連倒下。卻有一陣箭雨從濃夜的虛無里破空射來,他倉促地揮刀擋落,不意間,左肩一痛,尖銳的痛襲遍全身……

他橫眉怒目,橫刀砍落幾個頭顱,在大批侍衛趕到之前掉頭沖入濃濃的黑暗之中。

潔白如雪,月下梨花冰姿玉骨,暗香縹緲。

梨園前方似有一人,烏發素袂白綾錦裙,靜靜孑立。

顧不得其他,他閃避于枝繁葉茂的梨樹掩映下的暗影之中,深深吸氣,猛地拔出左肩上的冷箭,額上冷汗涔涔。

「有刺客——有刺客——」

嘴角抽動,他迅疾出手,扣住那名女子,匕首抵在她的頸項,壓低聲音︰「別出聲,否則……」

女子的身量僅及他的下頜,他側眸一瞧,不禁呆住︰

容光似雪,烏瞳里的光華清絕鑒人,並無一絲一毫的畏懼。

好一個貌若雪玉的中原女子!好一個膽識不凡的中原女子!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月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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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包扎過傷口,行走于燈火旖旎的洛都大街,他的腦子里全是那個女子的臉容與倩影。

她微蹙的黛眉,她清冷的目光,她從容的笑聲……怎麼也揮散不去。

驀然間,左肩微痛,一只手掌緊緊地扣在他的肩上。他足下一頓,倏的出招,襲向身後偷襲之人。

掌影翻飛,勁風拂面,招招狠辣。

「是你?」他驚訝道,撤了力道。

「可不是我?王爺為何在洛都?」偷襲者爽朗地笑道。

他激動地擁住偷襲者,豪邁地哈哈大笑︰「唐兄弟,一年多未見,可把我想死了。走,喝酒去!」

偷襲者即是唐抒陽,而稱他為唐兄弟的,正是隆慶王。

兩人走入一家酒樓,叫上兩壺好酒,唐抒陽為他斟酒︰「王爺此番前來洛都,為了何事?」

想起客死異鄉的姐姐,隆慶王滿心悵惘,端了酒杯一飲而盡︰「為了故人。」

唐抒陽一怔,默默為他斟酒。兩年前,隆慶王提過,他的姐姐入關游玩,偶遇當今聖上,對其一見鐘情,執意以興族大王之女嫁入中原皇宮。然而聖上不喜,對她甚為冷淡,入宮不到兩年,便郁郁而終。據隆慶王說,他的姐姐並非郁郁而終,而是被皇後和貴妃聯手害死的。

真相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一時靜默。

見他一杯接著一杯地落月復,唐抒陽低聲問道︰「心願已了,便讓她安息吧。」

隆慶王灌下杯中烈酒,仿佛豪飲溫水;擱下酒杯,他爽朗一笑︰「唐兄弟,三年前跟你提過的事,如今改變主意了嗎?」

唐抒陽狀似恍然一悟︰「哦……那件事啊,我都忘了,王爺,恕我不識抬舉,我至今未改變主意。」

隆慶王是關外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是興族大汗座下的一員悍將。八年前,兩人相識于關外,從此惺惺相惜,以兄弟相稱,三年前,隆慶王邀他加入自己的騎兵,然而唐抒陽婉言相拒。

「人各有志,我不強求。」隆慶王濃眉一展,「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妻室?假若尋到意中人,可要知會兄弟一聲。」

「意中人?」唐抒陽呵呵朗笑,仿佛他說的是無稽之談,「你又不是不知,唐某朝秦暮楚,豈會有意中人?又豈會有妻室?」笑聲微斂,卻有一抹俏影閃入眼底,那女子生氣的俏臉、生動的冷嘲熱諷、率直任性的一顰一笑、嫵媚的眸光紛紛涌上腦海,令他無端地失笑。

「也是。」隆慶王哈哈大笑,「唐兄弟沒有意中人,我卻偶遇一個有趣的女子。」

「哦?」唐抒陽閑閑地問道,似乎並不以為意,「能入王爺的眼,究竟是何等女子?」

「她是一個震動我心的女子。」隆慶王目光幽幽,仿佛墮入龍城毓和宮那片雪香凝樹的梨園。

如果不是她,他可能不會安然逃出龍城;如果不是她,他畢生追求的女子將永遠不會出現;如果不是她,他仍然走馬觀花地寵幸仰慕他、崇拜他的庸常女子;如果不是她,他不會突然覺得眼前的大道無限光明……

不懼的容顏,從容的氣度,不凡的膽識,在他的面前,她是第一個與他平視的女子,而非那種廉價的仰望、欽慕的目光。

他需要的,正是這種與他平視的目光、與他並肩而立的女子。

眼見他迷惘的眼色、恍惚的神情,唐抒陽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經陷進去了︰「王爺,近日我也認識了一名女子,很有趣的女子。」

「哦?你所認識的女子,如何有趣?」隆慶王不服氣地問道。

「她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敢愛敢恨,沒有閨閣女子的忸怩與羞澀,更沒有尋常女子的虛情假意。」唐抒陽笑容愉悅。

「兄弟似乎很欣賞這名女子?」隆慶王狐疑地一笑,但見他仍是常年的一襲黑衣,風采傲岸灑然,並非池中之物,假若他願意參軍,必能成就一番功業。

唐抒陽不答,舉杯與他相踫,眼底的笑意有若燦陽。

二、袂影

三月十八日,艷陽高懸,光芒萬丈,整個寰宇的輝彩似乎都為迎接平凌王進城而歡欣鼓舞。

整個洛都,萬人空巷,人聲鼎沸,馬蹄聲動大地,橐橐靴聲整齊劃一,平凌王麾下威武之師的軍威不容小覷,撼天動地。

人頭攢動,一張張洛都百姓的臉龐秀氣而白潤,隆慶王四處觀望,希望尋到那張僅有一面之緣的秀臉。然而,此為無妄的念想,她又怎會在此呢?她明明就在禁衛森嚴的龍城里,可是他不能再次冒險進去救她出來,他有他的擔當與責任,他是興族隆慶大王,肩負著經天緯地的重任。

可是,驀然間,那張深深印在心中的如雪如玉的臉龐,就這樣明明白白地撞進他的眼中。他大為振奮,奮力地撥開擁擠的人群向她走去。

可是,黛眉輕鎖,她似乎愁緒繞心,似乎很悲傷。

可是,人潮洶涌,隨著一聲「抓刺客!抓刺客!」的喊聲,人群涌動,整個大街陷入驚亂之中。他看見她被疾奔的人群沖得東搖西晃,看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他運起全身的力道沖破人潮的阻礙,向她走去,卻是相隔漸遠。

一人擋住了視線,他焦急地推開眼前的男子,卻再也瞧不見那張惶然的臉,任憑他尋遍整條大街,再也望不見令他心動的女子。

******

再也尋不到她的任何影子。

她是誰?她是什麼身份?是宮中的宮娥,抑或皇室之女?她是否落入平凌王之手?她是否尚在人間?她究竟在哪里?

興族勁旅鐵騎入關,入主前朝帝京洛都,天朝變色,真爾戴稱帝,是為大興。

尋遍整個龍城,怎麼也尋不到她;尋遍整個洛都,始終不見她的身影。

他問過前朝的宮娥內監,皆不知有此女子。每個夜晚,他會來到毓和宮北面的梨園,反復不怠地回憶那夜偶遇的每一個細節,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的每一種表情。

他固執地相信,她不會如此輕易地喪命,假若天意安排他們相遇,就會安排他們再次相見。

他相信!

******

舞袖徐轉,妙樂悠揚,舞姬揮灑出媚人的笑影與妖冶的身姿,以求贏得隆慶王的回眸一顧。

不知灌下多少烈酒,眼前流紅煥彩、繽彩迷離,那雙勾人的媚眼,忽然幻化成一雙清澈流波的妙眸,點墨深瞳,光華照人。

「是你……我終于找到你了。」隆慶王攬住眼前心心念念的女子,溫香軟玉在懷,令他迷蒙的雙眼突現火熱之色。

「是我,王爺。」軟語綿綿。

「你可知道,我找你好辛苦!」

「我曉得,王爺醉了,該歇下了。」

朱唇輕啟,膚光如雪,隆慶王禁不住思念纏繞的虐心,緊緊地擁住身著舞衣的女子,在她的頰邊落下心痛的吻︰「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再絕不會放你走……」

「我不會走,不會離開王爺。」輕細的嗓音微顫。

「放肆!」

一道震怒的嬌音猶如冰鐵投入油鍋,瞬間響起吱吱的滾沸之聲。廝纏的兩人倏然頓住,舞衣女子愣愣地回眸,驚見一名宮裝女子正怒瞪自己,殺人般的目光像是要將自己劈成兩半,不由得膽顫心驚。

舞衣女子認得,來人正是天羅公主。她立即抽身下跪,瑟瑟發抖。

天羅公主喝道︰「還不滾?」

舞衣女子連爬帶滾地撤離,深怕天羅公主反悔似的。

而隆慶王像是看清了那名舞衣女子的真面目似的,神色悵惘,訴不盡的惋惜與失望。

天羅公主蹲在他眼前,憂心道︰「大哥,你再如此下去,就不是我們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了。」

隆慶王嗤地一笑︰「戰神?我不要‘戰神’……」

天羅公主咬著唇︰「大哥,我知道你要找的那名女子身在何方。」

「你知道?」隆慶王黑眼中的芒色倏然聚起,驟然扣住她的雙肩,「她在何處?告訴我,她在何處……」

「大哥……」忍著肩上的痛,天羅公主痛心地嘶喊,「她有什麼好,你為什麼對她念念不忘?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你根本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你就為她如此消沉頹廢,大哥,你究竟想要怎樣?」

「你不懂……你完全不懂,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此生此世,我一定要找到她。」望著眼前容顏美雅、心思單純、手段狠辣的天羅公主,隆慶王哀緩地嘆氣。

「就算如此,她知道嗎?她知道你這樣想她念她嗎?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也許她早有意中人,也許她早已死了,也許她早已不記得你……」

「住口!」一聲怒喝自他的喉間吼出,他濃眉糾結,目光痛得輕顫,卻又盲目地堅信著什麼,「她沒有死,她不會輕易死的,我相信天意,天意如此,我與她必定能夠再次相見!」

「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她早已死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天羅公主既心痛于他的妄念,又淒傷于他對自己的毫不在意。

「你走……不要理我……」他伸臂推開她。

「我不理你,誰理你呢?」雙眸濕潤,天羅公主苦澀地咽下所有的情意與委屈,忍受著他的無視、無禮與無情。

想來她是大興皇帝真爾戴最疼愛的公主,萬千寵愛,多少贊美的頌詞,多少欽慕的目光,她都不屑一顧,只是為了眼前的大哥,兒時就仰慕、追求的興族戰神。然而,自她長成娉婷少女,他就極力疏遠她、避開她,她不曉得為什麼,她一路追,他一路逃,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自三月他入關一趟,他就變了,對她更為冷淡絕情,似乎極為厭惡她,寧願一人飲酒解悶,寧願獨處傷懷,也不願對她溫情軟語。

在她的盤問下,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了癥結所在。然而,她覺得是那樣的無奈與無助,所謂人心,再多的努力也挽回不了。

思及此,一把怒火自胸中燃起,她沖動地欺身過去,抱住他,吻住那渴望已久的雙唇,傾盡自己滿腔的熱血與情意。

他呆愣地任她胡來,柔軟濕熱的唇瓣緊密地痴纏,丁香小舌巧勁地撩撥,胸前的雙手撫觸如風,幽香彌漫于鼻端,絲絲縷縷的,撩起熄滅許久的情火……

一陣戰栗,隆慶王猝然地擁緊她,吮吻著那誘人的唇瓣、臉腮,些許沉迷,些許放縱……肌體瑩香,柔滑如緞,鎖骨如雪,頸項如玉……如雪如玉……如雪如玉……一雙清絕的眸子驀然閃入眼底,她淺笑連連、不畏不懼的目光撞進他的腦中,令他僵住,令他驟然推開懷中溫柔如水的女子。

他冰冷的眼、糾結的眉,他的疏離與拒絕,讓天羅公主心痛如刀割︰「大哥,忘了她,我在這兒,我會一直陪著你……」

******

每到一個地方,每當攻下一座城池,他都會瘋狂地尋找她的下落。

然而,她杳無音訊,仿佛已從人間蒸發。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那個眸光清絕的女子,會在揚州嗎?

前朝余孽負隅頑抗、垂死掙扎,就憑一個白痴皇帝、一個老太婆,就能撐起半邊天嗎?他隆慶王絕不會讓揚州小朝廷據守江南一隅,他會踏平揚州城,讓一幫余孽永世不得翻身!

勁旅橫掃,鐵騎飛掠,隆慶王帥旗所到之處,所向披靡。

站在揚州城北的城牆之上,隆慶王陡生萬丈豪情。俯瞰芸芸眾生,綠楊城郭十里繁華,江南佳地楊柳依依,脂粉濃膩風月笙簫。

「大王,下令屠城嗎?」副將問道。

隆慶王眺望風流猶在的揚州城,大手一揮,氣勢驚人。

就在他的命令下,揚州成為無人收尸的人間地獄,變成一座散發出惡臭的墳墓,一座幽魂彌漫、活人枯槁的空城。

舉目四望,街衢橫尸如山,溝河血水橫流,楊柳折枝斷腸,城民驚弓如鳥,尸臭漫天,卻是滿目荒涼、滿懷淒慘。

目光一閃,一抹略微熟悉的影子驟然閃過,烏發輕擺,衫裙髒亂,輕袂飛揚,那名縴細的女子奔跑如鹿,似有一名男子保護在旁。

他沒有看錯,是她!是她!是她!

雪玉般的臉龐,清絕的目光,即使相隔數丈之遠,他亦能認出是她!

她在揚州!一定是她!

「來人!」隆慶王驀然大喊,一名副將上前听候指令,「傳本王命令,即刻封刀,不可濫殺無辜!」

「這……大王,所有將士已殺紅了眼,只怕傳令有所不達。」副將猶豫道。

「軍令如山,違者,斬!」隆慶王黑眼緊縮,眸光瞬間冰冷。

「大王,不可傳令,我等將士從無到過江南佳地,且行軍多日,理應令其縱意發泄。假若此時突然封刀,軍心一潰千里,士氣驟泄,于我軍不利。倘若前朝余孽反撲,我軍必陷于此,望大王三思。」另一名副將沉重地稟道。

「大王三思。」方才的副將頓首道。

拳頭攥緊,隆慶王的臉上怒風狂卷。良久,他目視遠方︰「退下吧。」他朝身邊的親兵鐵衛招手,一邊策馬緩行一邊吩咐道,「即刻召集一隊人馬,隨我搜城。」

三、恨別離

她說︰我——恨——你!

她說︰要我成為你的女人,除非——我——死——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永遠沒有那一日!

她恨他,她應該恨他,他殺了她的全家,他下令屠城,他們之間橫亙著不共戴天的仇恨,血腥殘酷的家國之仇,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橫在他們的中間,無法逾越。

她是端木情!她是白痴皇帝的皇後!她是前朝余孽!

她是唐抒陽的女人!

當他終于找到她,當他滿心歡喜地與她相認,當他要她跟自己雙宿雙棲的時候,她狠狠地拒絕了他,她滿腔仇恨地刺傷他,她虛情假意地與他周*旋,她冷酷而貪婪地攫取他的信任與憐惜,只為救她想救的人。

他願意與她攜手江湖、歸隱山林,願意為她放棄一切,可是,她不願意,她的心里根本沒有他,她的眼底再無清絕的光華,只有略加掩飾的仇恨,只有幽幽燃燒的怒火。

她恨不得他立即死去!

他終于放她走!他只能放她走!

贏了整個天下,卻輸了心愛的女子!

他該笑,還是該哭,該怨,還是該恨?該怨老天的捉弄,還是怪命運的擺布?

日日煎熬,夜夜焚心,找到了她,卻得不到她的人、她的心,他的心在悲嚎,他的心在滴血,他的心支離破碎,他該怎麼辦?他恨不得殺了她、殺了自己,然後死死地抱住她,在陰曹地府做一對鬼夫妻。

可是,望著她嫵媚而清澈的雙眸,他下不了手,他想吻上她輕顫的眸光,他想握住她縴白的柔手,然而,他不能!

神思俱滅,他極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找她、不去打擾她,惟有期望她慢慢地淡忘仇恨,有朝一日,也許她不再恨他……

此時,他仍然是大興的隆慶王,他肩負的重任是收復江南、統一天下。

揮軍南下,攻伐浙州。然而,他的胸口被她刺傷,緩行一夜,次日拔營。

「大王,唐抒陽求見。」一名侍衛稟報。

「請吧。」隆慶王沒有料錯,他果然來了。

唐抒陽仍是一襲黑衣,此時瞧來,卻是那般刺眼。或許,情敵相見,便是這般灼眼的吧。隆慶王漠然的目光掃在他的身上,只見唐抒陽眉宇淡笑,神氣豪俊,相較于洛都三月的那次偶遇,更為神采傲世。

唐抒陽自是讓他瞧個夠,也不行禮,磊落一笑︰「唐某冒昧前來,王爺請勿見怪。」

隆慶王請他坐下,豪邁地喊道︰「上酒。」

不時,酒壺酒杯奉上,兩人豪飲三杯,默然之中激流暗涌。隆慶王見他眼色淡然,猜不出他此行何意,便拋出心中的疑問︰「洛都那次飲酒,你所說的有趣女子便是端木情?」

唐抒陽點點頭,自嘲地一笑︰「沒想到唐某與王爺相識的竟是同一個女子。」

「我也沒料到我與你兄弟一場,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兵刃相見。」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唐某並非英雄,王爺卻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唐兄弟神采風流,文治武功不在我之下,只要你願意,不日亦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王爺見笑了,唐某自問沒有鴻鵠之志。」

「時移事異,此時非彼時。」隆慶王的目光漸深,「兄弟之間兵刃相見不常有,不過,唐兄弟並不像那種輕易放棄之人。」

「唐某有何理由放棄?」唐抒陽哂然道,眼中笑意不減,卻已是鋒芒微露,「王爺對唐某應有所了解,只要是唐某認定的,必不會撒手。」

「身家地位,文治武功,你我不相上下,誰勝誰負,很難預料,唐兄弟有幾分必勝的把握?」隆慶王故作隨意地問道。

「身家地位,文治武功,自然是王爺遠超唐某。王爺,或許並無‘勝負’這一說,因為,她對你只有仇恨。」唐抒陽淡定道,舉杯與他相踫。

「事無絕對,仇恨可化解。」隆慶王又是心痛又是悲哀,眼色一沉,「你不會撒手,我亦不會放手,各憑本事。」

「叮」的一聲,酒杯相撞,撞出激烈的火花,如冰如火。

******

燭火如豆,一聲傷懷而沉重的嘆息泄露了營帳中那名男子糾葛的心事。

雷霆大軍揮戈北上,他必須回守洛都,不可有所延誤。不然,他早已入城與她相見……

「大王。」一名親兵鐵衛立于帳外低聲稟道,「屬下有事稟報。」

「何事?」隆慶王微惱,正回憶著揚州城郊美好的那一夜,卻被他生生打斷。

「天羅公主從城里抓了一人回營。」

「何人?」話音未落,他立即了然,掀簾出帳,在鐵衛的帶領下大步行去。

他看見她一動不動地任憑天羅公主打著耳光,甚至揚起臉龐讓那嬌蠻的公主發泄怒火……他看見她漲紅的臉頰,絕烈的眼神,冰冷的微笑,心疼不已……痛入骨血,他很想擁她入懷,給予她溫暖的撫慰,卻只能按住她的雙肩︰「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不是唐抒陽的女人,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跟我回洛都,等我跟陛下稟明一切,我們就一起游歷江湖、放遠山水,走遍大江南北……」

然而,端木情再一次拒絕了他。她只想著回城,只想著唐抒陽,全無將他放在心里。她的微笑很冷很嘲諷,她的話語很尖銳很傷人,令他無比絕望。

頃刻間,怒火燎原,絕望之後生出癲狂,他差點兒要了她,可是,果真如此,除了家國之恨、血腥之仇,她將會更加恨他。

因此,他放過她!僅僅這一次,他放過她。

夜風沁涼,透衣生寒。

她渾身冰涼,她眉心微蹙,她身子微抖,她驚慌失措,他都曉得,可是,他必須將她鎖在懷中,不令她著涼,也享受唯一的一次肌膚相親的機會。

端木情大驚,微微掙扎︰「放開我!」

他更緊地抱著,她失聲哭著祈求道︰「放開我……放開我……」

隆慶王曉得她的驚怕,心中一嘆︰「放心,我只是抱著你,就這樣抱著你,沒別的意思!」

他亦知道,她一定在想,唐抒陽會不會來救她,她一定期盼著唐抒陽盡快趕來救她。

隆慶王的眼中聚斂起火熱的光芒︰唐抒陽,假如你不來,我便帶她北上,即便她恨我,我也不會放她離開。

是的,他已經下定決心︰絕不會放她走,即便她恨、她惱、她怒,他也不會放她走。

柔軟如水,香玉軟骨,就這樣靜靜地將她抱在懷中。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慢慢地沉入夢鄉,他亦慢慢平息了體內奔騰的情火,無欲無求地抱著她,度過漫長而短暫的一夜。

有此一夜,已經足夠。

注定無眠,他怎麼舍得睡過去呢?怎麼舍得遺漏她睡夢中的每個蹙眉、每一瞬的表情?朝思暮想無數個日夜的人兒,此刻就在懷中,他怎麼舍得讓自己睡過去?

氣息勻緩,吐氣幽幽如蘭,睡顏如雪,眉目甜美,唇瓣如花,如墨青絲散開,襯得容光愈發清澈。他默默凝視,唇邊不自覺地勾起笑意,壓抑的熱流禁不住她無聲無息的撩撥,再次洶涌。

忍了再忍,終是克制不住。他輕輕吻著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她的額,仿佛清風拂面,又似蜻蜓點水,卻已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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