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想到要出去?」趙雅琴心里莫名一緊,「你想放松,在坪江也可以啊,這里山清水秀,風景並不比其它地方差,何必騎驢找驢?」
陳國斌呵呵一笑︰「照你這麼說,那旅游還有什麼用?大家全在家門口附近轉悠就行了。好了,就這麼說,我該跑一下了。」
趙雅琴定定盯著他的眼楮︰「你什麼時候回來?」
「再說。」陳國斌目光投向了窗外,倆人一時沒有說話。小會後,他收回目光,平靜地道︰「雅琴,照顧好自己。」
趙雅琴愣了一下,點頭︰「我知道的。你也一樣,早點回來。」
「好了,我先走了。」陳國斌笑著,轉身闊步離去。在這一瞬間,他感到心里有一絲刺痛,卻又還不能明確到時到底會怎麼樣。在一世與這一世不同的人生軌跡,他陷入了一種很大的矛盾之中。不過比最初重生時,現在已經好多了。
等樓道方向的腳步聲消失後,趙雅琴馬起身走到外面的客廳,從窗簾的縫隙望著院子,目送陳國斌到桑塔納,很快開出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趙雅琴感覺到了一點異常,心里有種說不清的復雜滋味……
新的一周,陳國斌按照程序,把兩份報告分別報到了市政府和省交通廳,同時就星香高速和新坪公路的相關問題繼續思考著,另外還跑了兩個臨近的縣區,此外便基本沒什麼事可做。
而對大辦公室的三位老油條來說,最近則感覺很有點透不過氣來。因為陳國斌每天都會不定時的忽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就站在那盯十幾秒,目光和臉的表情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卻什麼也不說,然後便走了。
一開始,他們還自我打氣,不以為然。但連續幾次都被陳國斌正好瞅見非常懶散的行為時,他們終于越發有了壓力,這種壓力主要來自陳國斌站在那里所散發出的一種無形氣勢,無聲卻勝有聲。
老油條們漸漸收斂了不少,總之陳國斌抓惡劣現行的概率是越來越少了。至于余下林詩蘭等三位年輕人,表現本來就比老油條們要好不少,每次當陳國斌站在門口時,他們並沒有感到很大壓力,因為他的目光就沒怎麼落在他們身,而是重點照顧老油條們。
陳國斌一直認為,威嚴首先要以敬畏為基礎,沒有這一點,威嚴是不成其為威嚴的,他現在打算先讓大家對他心存幾分敬畏。在大家習慣了如此之後,再適當放松,松緊並用,最終建立起一種平衡和諧的下級關系。
在被盯了幾天後,老油條們再來找陳國斌談工作時,目光都不怎麼敢和他正面接觸了……
周五這天,陳國斌早早處理掉一點雞皮蒜毛的工作,準備中午翹班走人。以他經常出差的工作性質,並且本來就是一個重要負責人,自然不需要請什麼假。他也沒這等覺悟。
正當他要走時,辦公桌的電話響了,陳國斌回身走過兩步,抓起話筒,听到了那邊熟悉的呼吸聲,顯得比平時稍微急促了一點。
雖感意外,陳國斌仍然喂了一聲。
「國斌,是我。」趙雅琴主動報門號,語氣中帶有一絲難得的關懷,「還沒吃飯?」
「正準備出去呢。」陳國斌微笑著,「雅琴,有什麼事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打你電話?」趙雅琴輕嗔一聲,略頓一下又問︰「什麼時候出去?」
「馬。」陳國斌平靜地說︰「放心,我不是小孩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趙雅琴忿忿哼了一聲︰「你只有二十四歲,別老把自己當成大叔!在外面要注意吃好睡好,別熬夜,別一個人到處東游西蕩。」
「知道了。」陳國斌有些無奈,最近三個多月來,他可沒少听過她類似的交代,雖然有些頭痛,心里卻又容易涌一絲絲暖流。甚至他都習慣了這種交代,這讓陳國斌偶爾感到有點茫然。他知道,自己可能在逃避著什麼。
「好了,另外注意不要隨便曠班,下周一準時趕回局里班。」趙雅琴又認真交代道。
「我知道怎麼做的。」陳國斌的頭更大幾分。
趙雅琴咄咄逼人︰「我很煩人?」
陳國斌沉默了小會︰「雅琴,謝謝你。我在外不會亂來的。」
趙雅琴愣了下,嗔道︰「知道就好!好了,快去吃飯,吃完再走。」
陳國斌嗯了聲︰「你也要注意合理安排自己的時間,晚十二點前必須睡覺。」
「知道了。」趙雅琴不甚耐煩,她的頭何嘗不大。
「……」
從火車站搭北的過路列車,由于當下不是運力緊張期,陳國斌有幸找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這次他要去的是兩百多公里外的江夏——北湖省的省會,而以這時期火車的速度,雖然這是一條雙向軌道的核心主動脈,仍得近四個小時才能到。
望著車外向後快速逝去的景物,陳國斌心里有一種東西漸漸開始涌動了,而這種東西卻是他重生以來一直盡量抑制的。
事實,當他明白自己發生了異位重生的現象時,就清楚地知道,這可能產生什麼樣的問題了。陳國斌難以設想,自己應該如何面對一世的自己?又應該如何面對一世的愛妻?而明天,就是一世的自己和一世的愛妻第一次邂逅的日子。
與此同時,在這一段時間里,陳國斌也越發清晰了自己的心聲。他心里所深愛的,卻是與他如漆似膠十二年之久、後來不幸墜崖失蹤的那個愛妻。他不敢想象,自己還能再愛如今還如此年輕的曾經的她?他無法把兩個不同的她重合起來,因為他的心與離去的那個愛妻已經一起走得太遠,回不來了。
就在最近幾天,陳國斌猛然意識到了,自己對現在的她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深深的疼愛之意,這與愛卻完全是兩碼事。甚至,這與對趙雅琴的感覺都很不一樣——至少他對趙雅琴的感覺是說不清的,或者說不願去想。在感情方面,陳國斌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專家,他在一世就只有愛妻一人,至于另外一個,他也不願多想。
而這一次去江夏,陳國斌並不十分明確自己到底要干什麼,他只是覺得必須得去。
趕到江夏已是下午五點多,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正飄著毛毛細雨。
對于江夏,陳國斌非常熟悉,一世他曾在這里呆了十五年之久,留下了無數美好的回憶,也有著無比痛苦的回憶。此時,一切似乎都回到了當初,只有他,卻不再是他了。
出站後迎著拂在臉微微發涼的霧水,陳國斌很快在廣場坐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司機頭也沒偏地問了一句。
陳國斌心中一怔,三秒後果斷說道︰「觀湖北路東苑小區!」
出租車馬起動,匯入車流不小的街道,不過還不至堵車。作為內地最大城市之一的江夏,比星城要大出一倍還不止,其繁華更不是陵陽所能相比的。想著「過去」動不動就在這條路被長龍堵得動彈不得,陳國斌苦笑了一聲。時代的發展總會伴隨種種新的問題,而世人似乎總是欠缺了一點預見性。
半個小時後,出租車開進了既不很舊、也不很新的東苑小區,陳國斌在付了十五塊打的費後走出車外,抬頭掃了七層高的樓房一眼,意外沒什麼感覺。其實,這里只是他十五年前一個人時的落腳點。
前面在走出火車站時,陳國斌忽然有了一種感覺,然後他就來到了這里,想初步檢驗一下那種感覺。如果這一世還有另外一個自己,那太不可理喻了。
陳國斌沿著較窄的樓梯到了502房的門口,沒有遲疑,直接按響了門鈴。
很快,門開了,卻是一個中年婦女,後面還跟著一個中年男子,不解地望著他。中年婦女開口了︰「你找誰?」
陳國斌裝著縮回腦袋看了一眼門牌號,歉然一笑︰「對不起啊,我找錯樓層了。」
「沒關系。」倆口子也笑了。在這個時代,人們的戒備心理並沒有日後那麼強,而日後單是防業務經理的騷擾,就讓人苦不堪言了。
再次出到外面,陳國斌直接又了一輛出租車,朝靠近揚子江的一個地方駛去。這次,他不打算再做什麼,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天準時去那里。
原本連晚飯都不打算吃的,但想起趙雅琴苦口婆心的交代,他還是去吃了個飽,然後進到了一家普通的旅館,要了一個標準間。
屋內除了一台21英寸的彩電外,不知何故,床頭櫃意外還放有一台老式的大型收音機。一進屋就躺在床陳國斌隨手按下了開機鍵,卻是能用,正好傳出女主播清脆悅耳的聲音︰「這里是真情告白……」
他閉眼楮傾听起來。這是一個愛情節目,由熱心觀眾講述自己充滿酸甜苦辣的愛情故事,並和主播進行互動。
听著那些大概有點水分的淒慘故事,陳國斌的心中仍漸漸被觸動了,如同排山倒海之勢,越發不可阻遏。
終于在不知不覺中睡著過去,回到了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