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推開木板釘成的小院門,風鈴只覺得從身體里分泌出的液體燙得眼眶發疼,即使風雪再大,溫度再低,依然不能降低他內心中對見到外婆的熱切。
幾步奔到房門口,潔白的雪地上印下一串慌亂的腳印。
「外婆,外婆至兒回來了!丫」
正在廚房洗碗的老人,忽听得那個期盼了許久的聲音,濕濕的手卷在圍裙里便跑了出來。
「至兒?真的是我的至兒回來了呀!」
「外婆,是我,是我,是您的至兒回來了。」
張開雙臂投入那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躁動的心在那一刻靜如止水。
外婆就像小時候一樣,輕輕的摩挲著他的頭發,力量和信心就在從指間源源不斷的傳遞到了他的全身。
「長高了,又長高了。就是太單薄了點兒。媲」
外婆一邊摩挲著,一邊喃喃的自言自語。
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小小的房子里卻是春天般的溫暖,不僅是體表的溫度,整顆心都是暖的。
外婆做了風鈴最愛吃的炸醬面,吃得他的肚皮都快撐破了。月兌了鞋子坐到熱乎乎的小火炕上,拉著外婆的手再也不想放開。
距離上次回來有八個月了吧,外婆的身體依然很好,只是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要比同齡人多一些。風鈴清楚的明白,他是讓那些皺紋爬上外婆的臉的罪魁禍首,每一道細紋,都是擔憂後的痕跡。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外孫。
明天就是冬至了。十八年前的冬至,一個小嬰孩兒在某個村莊出生,幾經輾轉在這個叫秭歸村的地方安定了下來。
從四五歲剛剛懂事開始,關于他身世來歷的流言蜚語便源源不斷的傳進了耳朵。
因為他沒有爸爸,只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和一個精神恍惚的漂亮女人和他生活在一起。
在淳樸的鄉民眼中,家里沒有男人,而他們又是外地來的,可想而知這孩子是怎麼來的。
小男孩兒想和其他的小伙伴玩兒,可是他們的母親會瞪著眼楮對她的孩子說︰別和野種一起玩兒!接著,小伙伴們都離他遠遠的。
野種!
第一個讓小男孩兒記住的貶義詞。
那個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那兩個字的真正含義,只是從大人們的眼神中他讀出了厭惡。
七歲開始,他便和一起長大的孩子們打架,每次他都被打得遍體鱗傷,只是因為他們說他是野種。
這種情況如果被那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遇到,她便會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那些拳打腳踢。然後背著灰頭土臉的男孩兒回到他們撿的小破房子,用她的身體,她的擁抱,她的撫模來抹平孩子心靈上的創傷。
十五歲,初中畢業的男孩兒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這個再也不想回來的村莊,離開了最舍不得的老婦人,踏上了尋找夢想之路。
「至兒,在外面開心嗎?」
外婆撫模著躺在自己腿上的男孩兒的軟發,心疼的問著。
開心嗎?
作著音樂的時候他是開心的。
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是開心的。
辛辛苦苦的工作,卻能在月底拿到工資的時候他是開心的。
在為某個男人工作之前他一直是開心的。
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明天至兒可就年滿十八歲嘍。終于是大人了,外婆真高興」
終于把那麼小的嬰孩兒撫養成人了,就算是死了,也對得起你的父母了。外婆已經老了,以後再也不能保護你了,只希望你能早點遇到愛你的人,用今後的時間好好的享受人生。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著安慰的笑容。
風鈴將臉埋進外婆的小月復上,雙臂緊緊的環著外婆枯瘦的腰肢。
從小到大外婆從來沒有說過他一句,無論他是什麼想法,外婆一定會盡量滿足。就算是他任性的輟學,離開生活了十五年的村莊,外婆也從沒有提過一句質問的話。她就是這樣寵他,沒有任何怨言,不要求任何回報。
今天,外婆依舊對他寬容放任,沒有問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回來,沒有問他為什麼連一個行囊都沒有,更沒有問他會在家里呆多久。
這樣仁慈的外婆讓風鈴內疚,不忍,甚至是心疼。
其實,外婆是什麼都明白的,一手帶大,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她太了解這個孩子了,不問只是不想讓他傷心而已。
外婆輕拍著男孩兒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充滿愛與溫柔。風鈴就這樣沉沉的睡著了,等他再睜開眼楮,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了。
黑天了,又度過了一天。明天的太陽依舊會升起,明天的工作還是要做,明天
「啊!完了!」
風鈴蹭的一下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竄了出來,下地穿鞋。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外婆听他的喊聲,急忙跑回了里屋。
「怎麼了?」
看著風鈴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兒,外婆還以為他睡毛了。
一邊穿鞋一邊和外婆解釋,
「外婆,我就一天假,今天晚飯前必須得回去。」
「回去?都這麼晚了哪還有車啊?」
「沒事兒,我搭計程車。」
「計程車?外邊的雪下得這麼大,什麼車也不能通了。特別是咱們村的那條山道,哪個司機敢走啊!」
「」
風鈴來到屋門口,還沒開門,就听到了外面呼嘯的風聲,嵌了個門縫兒向外看了看,風鈴的臉頓時綠了。
離門口不遠的一個水井,半米高的井沿兒已經看不見了。鵝毛般的大雪還在不停地隨著狂風漫卷,看樣子今天晚上根本不會停。
怎麼辦?這樣的天氣真的不會有車行駛,就算是步行也十分困難,想要在晚飯前趕回卓凌峰的豪宅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不回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昨天才發生那麼不愉快的事情,今天就忤逆他的心意,一定會生氣的吧?而且,自己已經忍受了那麼多的屈辱,不能就這麼半途而廢啊。
不行!爬也得爬回去!
返回里屋,穿上大衣,系上圍巾,看著一臉茫然的外婆抱歉的笑著說︰
「對不起,外婆。至兒真的得走了,下次回來一定多呆幾天。」
從衣兜里掏出那僅剩的一百二十三塊錢,塞到了外婆的手里,
「這次回來的匆忙,這些您先用著,明天我就給您寄錢。外婆」
風鈴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可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在外婆面前哭,不能再讓他老人家為自己擔心。
「鈴鈴鈴」
衣兜里的手機適時地響起。
風鈴掏出手機,看著屏幕,跳進腦子里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好手機就是好手機,這麼偏遠的地方,天氣又如此惡劣,還能接受到衛星信號,真的是物有所值啊。
鈴聲不斷的向著,風鈴迅速收起不靠譜的思緒,心莫名的加快了節奏。因為除了卓凌峰沒有人知道這個電話號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沒想到追兵這麼快就來了,看來死期真的不遠了。
「喂老卓總」
當著外婆的面,打死他也不能叫卓凌峰老公的。
「在哪兒?」
低沉的富有磁性的聲線從遙遠的城市傳來,那感覺比外面的風雪還要冷。
「在家。」
風鈴不想說謊,此時說謊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他也沒必要說謊。
「在家?哪個家?」
男人的電腦屏幕上是一個GPS導航圖,上面閃爍的紅點,正是男孩兒所在的位置。而這個位置和他租住的那個房子簡直是離得十萬八千里。
好小子,說謊是吧!
昨天剛剛上演一出「貞操無價」,今天又想來一個「欲擒故縱」嗎?
「我的家。」
听出卓凌峰口氣里的質問與懷疑,風鈴的心理很不是滋味兒。不是自己故弄玄虛,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男人的拳頭攥的 響,男孩兒的態度令他心煩意燥。
「馬上回來!」
毫不吝惜地使用著作為主人的權利,將嚴苛與冷酷完美的展現在那張稜角分明的俊臉上。
命令?
他還真是善于使用這種交流手段啊。
在他眼里他只不過就是一個低等的下人而已。
慢慢地將大衣的拉鏈拉開,圍巾從脖子上解了下來,然後對著電話穩穩的說道︰
「我不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