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展銷？那是什麼？」
一瞬間，唐霖要問的話有很多……比如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從屬，為什麼我要當你的代表之類。但是，由于好奇心佔了上風，最終問出來的卻是這句話。
自稱大飛哥的人物像是已經看透了唐霖片刻猶豫時心中的想法，耐心解釋道︰
「你應該知道這里勢力劃分的大體情況了。五圓以外的家伙，都是一些怪物，我們不做考慮。我陳飛就是這一點區帶六分、七分區的五圓區內老大，我陳家幫的弟兄們罩著這片地方。這個展銷會是一幫叫‘大江山組’的鬼子辦的，他們的地盤在五點區的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分區，人也不多，但背後的‘商業管道’非常厲害，所以人脈也廣，時常搞到一些不錯的東西。」
唐霖已經知道，在這「敗犬空間」之中，任何人都無法向主神直接購物，非要通過主神擬人不可。那些主動做生意的主神擬人大多懷有自己的目的，只和特定的玩家接觸，而這些可以接觸到主神擬人「商人」的玩家就被稱為是有商業管道的。唐霖之所以被陳飛看中，原因之一就是他知道敗犬空間的種種情況，因此大家知道必有一個商業管道在他來之前向他解釋過這里的一切……
他想了想，問道︰「這個商業活動是限定入場人數的會員制展賣會麼？」
陳飛笑道︰「活動分為兩段，第二段只是普通的商業銷售，無關緊要。你要去的是第一段。那里有一個奇怪的規則，只要被那里銷售的東西選中，使它自己落到你手上，那你就不用花錢，可以帶回來。不過，那一段的活動，必須有他分給幾位老大的憑證，才能進去。如果你從那里帶回來什麼東西的話，我可以高價跟你買下來。」
唐霖想了想，點點頭。陳飛可能是想用這種手段買到不公開出售的東西。那種活動里，若是不撕破臉，誰能拿到什麼全憑運氣，他親自去也沒什麼意思，去的人多了反而好辦。
至于為什麼要讓唐霖去，而不是讓自己的手下前去，可能是因為他不想強買手下的收獲以致傷了人心（這點不是很能說通），也可能有別的什麼考量在內。如果唐霖拿到了東西不想給他，因為唐霖是初來乍到，想反抗陳飛也沒有本錢。
想到這里，唐霖已經決定接下這件工作。他原本今晚就沒什麼事，又不想一來就違逆地頭蛇，便答應了。
陳飛笑笑，也看不出高不高興，回頭對那個穿著比基尼鎧甲的西方女人說︰「麗薩，把入場券給他。」
那女人好像不太服氣的樣子，但還是彈彈手指，從不知什麼空間道具里取出一張撲克牌大小的鐵片，拋給唐霖。唐霖隨手接下。
陳飛點頭道︰「既然你接受了就好辦。你先出去稍等一會，我交待麗薩幾句，讓她帶你去會場。」
唐霖听話地退了出去。陳飛信手一揮，原本高高挑起的簾子自動落了下來，簾子上的特殊功能開始升效，隔絕了內外的聲音。
名叫麗薩的白人女子這才不滿地抱怨道︰「為什麼要讓一個新人去參加展銷？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陳飛已收斂起方才的威風樣子，苦笑道︰「羅生門不二齋那個老鬼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設下的機關，新人去和老手去，也沒什麼區別。這次的展銷會，已經明說了這次只招待‘動漫系強化者’，而且最好是東方神怪背景的能力強化。我手下這樣的人太少，恰好又有一個合適的新人出現，自然能用是最好。」
麗薩搖了搖頭︰「哼，這你也怪不了別人。你以為日漫系強化者是為什麼把你當成病源體一樣的？」
陳飛只是苦笑，並不說話。他當年初入敗犬隊時，與一個七龍珠中能量戰斗強化的高手結仇，被對方幾個同黨合力打敗，任意使喚，苦不堪言。後來因緣際會，得了一套港漫武學，苦練不輟，終于將主要仇人殺死，但卻因此遷怒于所有日漫系強化的玩家，時常一言不和就要動手，如果再惹惱他多些，就要在任務世界中追殺不休，非致其死地不可。凡是日漫系強化的人前來投奔，一律不收，若對方又是華人，還要打出門去。後來找到舊日仇敵的同伴，雙方已經各是一方豪強，斗得人心惶惶，最終各自被大江山組的一位元老級人物制服。陳飛這才收斂性情，變得穩重起來，最近這些無端遷怒也已經淡了。只是惡名在外，日漫系強化的玩家決不會來找他，就算新入敗犬隊的，多半也被別的隊勸走，敢來他手下做事的沒有幾個。
之前與他熱斗的那個對頭，後來投了大江山組，最近繼任了組長，他就是陳飛適才所說的羅生門不二齋。這次展銷會將主題定為「日漫系強化」，也是他的主意，正是為了讓陳飛難堪。而陳飛也下了苦心，派去接人的都是第三圓區靠後的硬手，打算著就算搶也要搶一兩個日漫系強化者來充場面。其他拉攏者多半只有第二圓區到第三圓區之間的水平，哪敢相爭，這才讓他把唐霖拉攏過來。
麗薩見陳飛不言語，自然不會再去刺激他，只好將目光轉向寫寫畫畫的那個女僕模樣的少女，問道︰「你之前說他不但有日漫系統神怪類型的強化，而且有東方靈異、修行系統的能力，有多大的把握？」
女僕少女可愛地笑笑，以柔軟動听的聲音回答道︰「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也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他最初與七點第二圓區的那個打手交手時，曾說過‘兄弟鬩牆’，那人的強化方向是日漫《幽游白書》中的戶愚呂弟體質，所以可以推測，唐霖的強化是與之相對的戶愚呂兄體質。這與他在後來的戰斗中表現出的身體伸展扭曲能力和將自己身體武器化的能力相吻合。而且，當他使用能力時，身體表面傳來泛中華文化圈神怪體系黑暗能量的反應，可以推測為妖氣。但是，來到附近時，他體內立刻生出另外一種能量反應，推測原因是進入第五圓區後產生了戒備。這種新的能量反應很微弱，表現出泛中華文化圈修行體系的特征，推測為道、佛、陰陽道、東方靈修四種體系中的一種，只是不能確定是哪一種罷了。」
短短幾句便已表明，唐霖自走出光柱之後，就一直處于這個女僕少女的監視之下。而她顯然事先並不知道唐霖要來，換而言之，很可能與唐霖同時從不同位置走出光柱的人，有好幾人都被她一直監視著。
麗薩不以為怪，只是微微皺眉︰「這樣說來，他是同時強化兩種能量的類型了。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做？而且兩種能量共存也……」
女僕笑道︰「麗薩姐姐你不夠了解東方體系呢。在泛中華文化圈的神怪體系里，雖然依照特性和來源，我們將妖氣歸類為黑暗能量，但與我們西方式的‘光明’和‘黑暗’不同，妖氣與光明系修行方法，也就是所謂的‘正道’是可以相容的。在我最近讀過的仙俠小說里，也有狐狸變成的怪物通過虔修、贖罪的方式淨化自己，獲得‘正果’，也就是獲取司職神的神格與神名，這樣的故事。」
麗薩似乎還是不能接受，但陳飛拍拍手，喚回她的注意，吩咐道︰「智者小姐已經這樣說了，你就別糾結了。你們西方的奇幻小說里不是也有設定光明與黑暗同源的嗎？時間不早了，趕快把客人送到十二點‘中立時段’的展銷會場去吧。」
麗薩嘆了口氣，從帳蓬一角的衣架上取了一件斗蓬披上，走出大帳。唐霖一臉無聊的站在那里等著。但麗薩仔細感覺，發現的確如女僕少女所說，唐霖體內透露出一股細微的能量，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已經準備好了，稍有不對就能取用出來自救的樣子。原來唐霖在進入敗犬空間前進行了百日的死亡訓練，本以為自己能夠排到第四圓區後段，但隨著引路人一路走來，發現自己也就是第四圓區前段到中段的水平，因此心里戒懼，暗中已經把苦經磨煉後掌握精神的千面怪杰在體內準備好，隨時現出來救命。千面怪杰是無極造化爐所煉，無極造化爐出自仙俠背景的任務世界，而當時在爐外輔助的又是道家修行得道的仙人太乙上人，因此千面怪杰倒是一件東方仙俠系統的法器。
見麗薩出來，唐霖先打了招呼，麗薩才說︰「場地設在十二點區，離我們不遠。那里是敗犬空間的中立區，沒有被人佔據，而且那里輕易也不會開戰，所以有什麼和談、買賣，一般都在哪里。你也要記住，在那里輕易不要與人發生爭執，就算吵起來，也不要動手。」
關于中立區的事，一五四九八之前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此時麗薩重提，口氣卻嚴重了許多。唐霖心里有點奇怪，為什麼會有一個無人佔據的中立地區出現，但看這敗犬空間里並不是隨時上演生死大戲的無法地帶，雖然難免有人慘淡生活、被人欺壓之事發生，但大體上還保有一種秩序，心里便覺得有個和平地帶也很正常，也許是所有的老大們共同決定的。于是便沒有細問這事，而是問起，如果他拿到了什麼東西，要如何與陳飛交易。
麗薩雖然臉色冷淡，但也耐心得很，解釋道︰「飛哥會用天幣跟你買下來。價錢上，你難免吃點虧，但飛哥已經算厚道的了，有些老大根本什麼也不會給你了。飛哥的價錢基本合算，頂多讓你打個六七折吧。」
「……呃，天幣是什麼？」
麗薩愣了一愣，才說︰「你的商業聯系人沒和你解釋過嗎？天幣是主神給與的一種票據型道具，可以讓人回到上一個任務世界。讓人回去一天的，就是一塊天幣，回去一百天的，就是一百塊。這東西只有少數幾個‘中間商’能夠弄到，因為只有他們所聯系的主神擬人才有發售天幣的權限。這東西在這里是硬通貨，相當于現實中的美金吧，和人交易基本靠它。有天幣的人，時常也拿著不用，以便和人交易。」
唐霖點點頭。想起自己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美國在一九二幾年大蕭條的時候，錢不值錢，很多人私下里拿香煙當作交易憑證，這天幣看來也是一樣。只是天幣的價值，比香煙又高出許多。一五四九八沒提起這事，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並沒有提供天幣的權限吧。
唐霖又打听一些其他的細節，麗薩也不煩他，一一耐心地解釋，只是始終冷著臉。兩人逆時針斜內圓區內走，很快走到五圓區和四圓區交界地方，也進入了十二點區，人就多了起來。也頗多人與麗薩打招呼，像是極熟的樣子，而麗薩也一一回應︰
「來參加展銷會一段？真難得，你家陳老大居然還能找來這次的貴賓。」
「眾神在上，這次全靠運氣。」
或是︰
「下次任務你要從哪個入口進去？早點告訴我，我也好跟進去殺了你。」
「你一向都是這樣做的，但至今為止也沒有贏過我吧。」
或是︰
「新養的小白臉？看著真是瘦弱，很快就會被你吸干了吧？」
「別把我和你這蕩婦混為一談。」
諸如此類。
雖然有問必答，回答得也很認真，但態度始終很冷淡，唐霖也才看出，她並不是只對自己一個人冷淡，而是一貫如此吧。就這麼說著話，兩人已經來到一座造型怪異的方型建築面前。這座建築的整體潔白，像是幾塊巨大的長方體隨意拼湊堆壘在一起的樣子，如果拿到一個光線明亮的環境下想必十分新潮漂亮，但在這只有暗淡鬼火照明的世界里就顯得異常怪異。
麗薩指了指那座建築︰「就在那里，你自己進去吧。」
「……門在哪里？」
「沒有。用入場券踫一下牆就行了。」
麗薩這麼說著，並沒有靠近。唐霖只好自己走到牆邊，取出入場券，向牆上敲了敲。果然，那段牆開始變成一團虛無的霧氣，讓唐霖從容穿過。
里面的建築構造倒是很普通，就是白牆木地板，天花板上掛著日光燈，只是也像供電不足一樣，光線暗淡。唐霖開始懷疑敗犬空間里整個有一個「光照－60%」的了。穿過玄關之後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眼前有一道日式的紙拉門，將門拉開之後就可以看到木條鋪地的正廳。
廳很大，足可供人在里面踢一場足球賽，外加周圍坐一千觀眾。但是被利用起來的只有中間足球場那麼大的空間。長條形的桌子擺成兩圈，內圈的桌子上放著形形色色的東西，有書本、匕首，也有桌子上放不下而放在桌子圈內側的石頭盔甲，外側桌子上什麼也沒有，看起來功能只是把人和內側的貨物隔開，不使人直接接觸。
內側桌子的再內側，有四席榻榻米以風車型拼在一起，形成和室般的一塊地面，一角立著日本式的古燈。當中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半坐半躺地側臥著。他身穿白色和服，赤腳，面前插著一把柄纏草繩、銹跡斑斑的武士刀。刀的式樣大小都是野太刀的樣子，但對這男人來說，足可以單手像打刀一樣揮舞吧。他的身邊插著一面日本式的武將旗幟，寫著「羅生門」三個漢字。
傳說中的羅生門鬼是一種混身黑毛的粗蠻怪物，但這男人也只有身材高大這一點符合羅生門的描述。他不但衣著整潔干淨，而且全身上下，連頭發在內都白得不像話，容貌也十分英俊，只是光潔無須的嘴唇和下巴讓唐霖這個華人聯想到太監這一古老的職業。唯有略略刺出上唇的獠牙和頭上三支短角，能讓人看出他與傳說中的羅生門鬼一樣是日本鬼族。
在他的身後，兩名穿西服式日本學生制服裙的少女並肩而立，分別斜斜面向羅生門的左右兩側。這兩名少女身材瘦小，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不止衣著，連身高、長相都幾乎一樣，只有頭發不同。靠右的那個留著一著垂到背後的黑長直發，靠左的那個留著向兩邊翹起的褐色短發。看到這兩個少女，唐霖突然有十分眼熟的感覺，只是想不起在哪看過類似裝束的人，心想西服式制服裙的學生服在日漫中為數眾多，有眼熟感也不奇怪，便沒有放在心上。
第一段的展銷似乎已經開始了，羅生門不時的招呼已經進來的人往桌子前邊走，繞著桌子走一圈，如果不用任何強化或異能力，拿到一樣東西，就可以帶走。只是任何人只能轉上一圈，也只能拿一樣，之後就要離開。而兩圈桌子擺得較遠，若想不用強化能力，還真不容易夠到內圈桌子上的東西。
唐霖也跟著別人走上去，一面看著桌上的商品，一面也在注意別人的行動。前面有一個不知強化了什麼巨人血統的玩家，身高就有三米多，伸手就能夠到內側桌子，走了一會，看中了一顆水晶樣的東西，伸手取過，就不再看商品，快步走開。羅生門也沒說什麼。想來強化後自然變得高大手長而能夠到東西的，就不算使用強化能力。另有一人也許是受了啟發，走到羅生門背後的位置時，突然將身體一晃，立刻巨型化，伸手向內側桌上抓去。不過這必然是犯了規的，羅生門並未出手，他身後那個褐發少女在那人變大的同時已經立刻轉過身去，左手托起右腕，嬌叱道︰「田邊火箭飛拳！」聲音未落，右手齊腕斷開，拖著一道光尾飛竄出去，打在那人心口。巨型化後身高也有近三米的一條大漢吃這一拳，竟然立刻就被打飛，落地撲倒，艱難爬起後不敢再靠近桌子，轉身跑走。而少女的右腕又回到手臂上。
人群中傳來議論聲，但也只起了兩三句就歇了。
唐霖見沒了樂子，也收回注意力，專心在桌子上。走到一半多時，突然有一件商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本黃白色的線裝舊書，封面上畫著一道奇怪的符，像是道書、秘藉之類。桌上大部分東西，雖然不認識，但從造型來看也像是出自日漫的，只有這件東西怎麼看也是中國背景。而讓唐霖在意的是，書中似乎隱隱傳來一股妖氣。
「難道這件東西與妖怪有關？」唐霖這麼想著，也不知該怎麼做，只好將妖力集中在手上，並未使用本身能力，只是對著那本書招了招手。桌上突然生出反應，平空幻化出一個白色的小人，將那本書拋起來，落在唐霖手里。小人片刻間便即散為一團白煙，在空中虛現出一張般若鬼面，就消失了。
其他人見這小人的樣子，知道這是東家預設的機關，為的是將貨物送給有緣人。相同的景像，唐霖也見過幾次，自然不會吃驚，只是將書到手，便沒有再走完下半圈的意義，于是也離開人群向標示著「出口」箭頭的方向走去。剛走出不遠，突然听到耳邊響起一句生澀的中文︰
「回去向陳問好。」
唐霖回過頭，正看到剛才使用火箭飛拳的少女向自己眨了眨眼。唐霖並不知道陳飛與大江山組的一段過往，心中疑惑，不由地將手中的書本握緊，手上妖力與書本接觸。而就在這時，變故突然發生。
書封面的那道符，突在自行活動起來，從唐霖的掌心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