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路程在這個時代听起來或許會有些遙遠,但對于李猛來說,那不過就是「汽車兩小時」罷了——算上山路難走的因素,三小時。不過,在這個時代,貧窮的道士需要實實在在地用腳趕路,雖然大家修練有成不很勞累,但卻實實在在地很慢了。
收妖本身並不是很難。只要在水邊安下營寨來,靜靜地等著那妖怪出現了。
這個時代,天地山川水澤的靈氣都很衰弱,因此道法式微。人類修煉者中難有法術精奇之輩,大部分有為的修士都像太乙上人那樣,主攻心性上的大覺悟,而不重神通,修為雖高,法力卻是極弱。
人尚且如此,妖怪也就更加不成氣候。這里鬧事的不知是魚還是水蛇成精,作怪時挾著白花花的水浪,一眼看去就是一條白中帶青的鰻魚,四只眼楮閃閃發光,頭生獨角,噴水為禍。樣子多少有些滑稽,但它粗得像五加侖的純淨水桶,長數十米,威勢驚人,而且身體動一動就有千斤力量。然而它終究沒有什麼智能,只算一條比較厲害的野獸,不但在兩位道爺眼里,還是在李猛看來,都只是略微扎手,算不了什麼大的危險。
以現在的形勢,能出現這樣的妖怪,其實也已經算難得了。若不是它非要來騷擾村民,道清、道靈二人也並不是非要收它。所以,李猛說自己的師父有一座水府需要一個水妖看管時,兩位道士也並未反對,只看李猛取出紅白二色的圓球來,按下按鈕,向已經被打倒在地的妖怪一丟,一陣神秘的煙霧過後,那妖怪便被收入球中。圓球上小燈閃了幾閃,發出合成語音︰「野生的鱔蛇王收服!」
李猛有些尷尬地將圓球撿回來裝好。
雖然收服妖怪花的時間不多,但在那里等妖怪出現就花了好幾天。因此等他們三人回了玉清觀,已經過去十天了。唐霖沒有從爐中出來,太乙上人也不需要時時關照造化爐的情況,大多數時間還是在觀中修煉和讀收。于是李猛也不出去,就在觀中向太乙上人討教一些關于修行的法門。這樣又過了幾天,終于到了唐霖出關的日子。
李猛跟著太乙上人來到陰陽造化爐前,只听爐中轟隆隆作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翻卷滾動,而爐身也隨之嗡嗡震動,似乎要從原地震得挪開一樣。不多久,就听到爐中發出清晰的「當」的一聲,一陣白霧夾著火星從爐中爆開,從火霧中顯出唐霖的身影,在爐上站不住,摔倒下來。
李猛連忙上前接住唐霖,將他放下,這才有時間好好看他一眼。然而一看之下,卻大吃一驚。
唐霖的衣服已經被燒成一截截地殘片,一踫就全散了。他全身都是被火燒傷的痕跡,左臂齊肩斷去,在斷處只有一段光滑的皮膚,就像多年前失去的一樣,而右眼也只余下空空的眼眶。見李猛接住他,唐霖睜開完好的左眼看了李猛一眼,感激地點點頭,似乎連話也說不出來。
太乙上人從一旁遞上水杯,讓唐霖喝了兩口水,這才稍微好了一些。唐霖打手勢示意自己無礙,兩人才將注意力轉向他的右手——他握著的,從爐中**來的東西。
那是一根通體色如烏金的兵器。在握柄的末端,有一顆比乒乓球略小的圓球,也是烏金色澤,卻隱隱有一層紅光。這件武器正拿時像是一柄沒有護手的四稜 ,反拿時卻像西洋式的圓頭手杖。
唐霖手上不知怎麼輕輕一動,那兵器整根消失了,只留下那顆圓球。他將圓球攥進手心,再張手時,那圓球也消失了。畢竟是用自己身體煉成的武器,可以收入體內保存,十分方便。
李猛卻並不感到高興。他可以感覺到,唐霖身上散發出的妖氣十分低落萎靡,可見他的妖力下降得非常利害。這並不是在戰斗中將妖力用掉的那種暫時下降,而是整體修為被打落了一層。
「你覺得還好嗎?」他關心地問道。
唐霖輕輕咳了兩聲,見喉嚨無礙,這才說道︰「還算好吧,不過多虧……呃,總之還好。不過如果運氣差一點,我就只好給猛哥你充當智能兵器了。」
李猛听他收住半邊話頭,知道唐霖不願在太乙上人面前提起的東西,一定是和主神有關,便點頭表示自己理解,然後把他扶了起來︰
「剩下的事之後再說,先去吃點東西。」
唐霖點點頭,借李猛的手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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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唐霖被爐中吸進去之後,便在不斷下墜。他仿佛身處一片奇異的虛空,周圍不明不暗,沒有任何東西,只有無窮無盡、色彩斑闌的煙雲。這些煙雲彼此糾纏,不時變幻形狀,又時而消失無蹤。有時是一片黑雲變成巨大怪獸,七頭十角,昂首向天,片刻間就有白色煙氣盤卷成三對翅膀將它包住,同時消散。又有紅、綠兩股煙雲各自變成胖大巨人,脅生兩翅,頜下長長卷須扭動,斗在一起,被當頭升起一團漆黑的漩渦罩在里面。又有青氣變化成參天巨樹,忽然從中破開,一股黃氣沖出樹身,變**首鹿身的美女。又有青綠色煙霧,或變成佝僂老婦,或變成瘦小猿猴,各生鳥翼鳥爪,盤旋飛翔,對唐霖嘶吼。又有銀色光氣憑空出現,凝成無數光球聚在一起,又憑空消失。又有翠綠色煙氣從腳下竄出,高速沖上頭頂,像一條沖天巨藤,有白色煙氣凝成少年人形,從上面攀爬而下。又有藍、紅、紫色雲氣,凝化成三個瘦長巨人,頸後有長須拖下,各自仰天嘶吼,天空中忽然降下白色巨人,頭如圓錘,血盆大口,雙臂化為翅膀,盤旋撲下,與三色巨人斗在一處。片刻後只見滿天雲氣一震,原來那藍色巨人自行爆破,將白色鳥人震碎。又有七色雲氣混在一體,變成一團無法言說的顏色,讓人有說不出的難受。又有黃氣化成一名少年,身周二十四團明月般的圓光環繞,飛縱上來,與唐霖四目相對時,輕哼一聲,破空飛去了。凡此種種,一言道不盡的萬般變化,瞬間輪轉。
突然,唐霖感到腳下一頓,低頭一看,原來下面憑空變出一片石板,將他接住了,停在半空。一道綠光破開漫天煙氣,落在石板上,原來是一個綠衣紅發的俊俏男子,落在唐霖對面二米處。雖然這男子白皙俊俏得像個小姑娘,但神情間自有一股英氣,竟然完全不顯得娘娘腔。
唐霖有些驚訝︰「請問,你……您是造化爐中的……呃,元靈嗎?」
那綠衣男人淡然一笑︰「不,我是主神使者第一萬五千四百九十八號。你可以叫我長門。」
「……呃,這是一個專門為我量身定做的笑話?」
「是的,沒錯。」
「……」
沉默片刻,唐霖重拾情緒,問道︰「所謂的主神使者,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可以告訴我嗎?」
綠衣男人像是覺得好笑似的咧了咧嘴︰「沒想到你以好奇心為最優先啊……我們和你們所謂的‘人造人’是同一種東西,不過‘人造人’只是你們的叫法,二層以上的隊伍及我們自己一般稱我們為‘擬人’。」
「擬人……」唐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忽然問道︰「也就是說你們不是真正的人……而且听你的意思,在主神看來你們比不過真正的人?為什麼?」
「因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們是‘模擬著人的樣子活動著的工具’罷了。」綠衣男子有些煩躁地回答,「這不重要,我們可以以後再談。我這次來,是想通知你一件事——每當一個玩家想要進行‘血肉煉寶’或者‘用自己的器官進行生祭’這類活動的時候,都要進行通知的。你明白嗎?」
「是的,什麼事?」
綠衣男子深吸一口氣,說道︰「你或許認為,就算你犧牲了自己的一部分血肉,用來祭煉法寶,回去之後也可以在主神那里花分數修補,對嗎?」
「嗯。不過听你的口氣,不行對嗎?」
唐霖淡然反問。
綠衣男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是的。玩家為了獲得回報而在任務世界里主動奉獻自己的肢體作為‘祭品’或進行類似的儀式,所失去的器官,是不能在主神那里修復的。」
唐霖沉思一陣,問道︰「為什麼?我之前也想過可能有這樣的事……不過,這應該是代價和等價交換之類的問題吧?既然可以付出一部分分數來修復器官,也就是說那部分器官與那些分數是等價的,那麼奉獻出自己的肢體作為祭品的話,為什麼不能修復呢?」
「準確地說,不是不能——我的意思是,不是主神沒有能力做到。」綠衣男子即刻回答道,「在任務世界中,人們獻上祭品的‘代價’是永久的傷殘和生活不便,因此能夠換取巨大的力量,這與你修復肢體付出的分數並不十分等價。當然,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
「事實上,奉獻自己作為祭品而獲取什麼,這種情況在任務世界中本身往往代表了一種包含了責任、勇氣、犧牲、膽識、運氣等方面的嚴酷考驗。如果能夠通過主神來挽回代價——而參與考驗的輪回玩家也抱著這樣‘撿便宜’的想法的話,這場考驗本身就成了一個笑話,而換來的東西往往也會交到不適合的人手上。我事先說清楚,主神並不打算進行虛擬的考驗,也不會有‘我雖然現在這樣說,但其實回去之後還是有修復機會的’這種像輕小說一樣的好事發生。」
唐霖听完之後,想了許久,點點頭︰「我明白了。我還是會去的。」
綠衣男子也點點頭︰「如此,公事便說完了。剩下的,還有一點私事。」
「……什麼?」
唐霖立刻露出戒備的神情。綠衣男子嫣然一笑,俊俏臉上勃勃英氣中帶著一股足以蠱惑人心的親切柔美︰
「關于你這次的決定,我可以幫你一點小忙喲。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