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晚上回到宿舍後,覃雋在床上翻騰了很久也沒睡著。到了後半夜終于是在迷迷糊糊中等來了一絲睡意。
覃雋做了一個夢。在夢境中,她回到了小學。好像是在過六一兒童節,同學們穿著整潔的校服在台上唱歌。她站在第一排,像個嗷嗷待哺的乳燕,張大了鵝黃的小嘴,可就是一句歌詞也唱不出來然後,又到了一個公園里,她和一大群同學在湖面上劃船。大家很賣力氣地劃著船槳,可小船卻一動也不動。船艙里突然漏進來很多水,不一會兒就把腿給淹沒了,然後把肩膀也給淹沒了,她泡在水里凍得瑟瑟發抖,水仍在繼續往上漲,很快就淹到脖子了其他的同學突然都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船上,她淹在水里雙手亂舞,號啕大哭
第二天早上醒來,覃雋的眼泡腫腫的。洗臉的時候她用熱毛巾蓋在眼楮上敷了好一會兒,腫消下去了一些,但是左邊的眼皮仍然「篤篤篤」地狂跳不止。這下,覃雋的心也跟著跳開了-------右眼跳是福,左眼跳是禍呀。艾琳幫她滴了幾滴眼液,讓她躺回床上補補覺,說眼楮休息好了眼皮自然就不跳了。覃雋閉著眼楮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又躺下去折騰了好幾趟後,她換下睡衣,拿上手袋,跑到樓下叫了一輛的士便趕往碧利安的辦公室。
一進國貿廣場的大堂,便見電梯口那里圍了一大堆的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議論什麼。覃雋下意識地抬起手捂了捂左眼的眼皮。
她站在大堂門口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朝電梯口走了過去。
馬上有人認出了她。一大群人立刻圍攏了過來,嘰嘰喳喳地說開了,有的說會員加盟費都交了好久了,也沒見收到碧利安的產品;有的說已經連續幾個月都沒收到佣金了;有的說都一兩個月過去了,都沒發展到新下線,每天只能靠吃方便面度日,想找上線把那三千八百塊錢的會員費退回來的;有的說上線都是跟他們單線聯系的,現在有問題根本找不到人,打電話到辦公室也沒人接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把覃雋的耳朵吵得嗡嗡響,她除了不斷地用手抹掉被噴到臉上的唾沫星子,就只會像個程序失靈的機器人似的,不停地搖著頭,機械地重復著同一句話︰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電梯來了,覃雋被一大幫人連推帶搡地擠了進去。
以前覃雋總抱怨國貿廣場的電梯開得太快了,讓人覺得頭暈。但是今天,她覺得電梯上升的那十幾秒鐘,簡直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逼仄的電梯里,滿脹著憤怒與不安的空氣,還有刺鼻的劣質化妝品的香味,汗酸味,口腔的穢氣,把她壓迫得幾乎不能呼吸,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發堵,頭一陣陣地發暈。
一切不祥的預感終于在看到大門洞開,遍地狼藉的辦公室的那一刻得到了證實。
有人開始哭爹叫娘,有人開始破口大罵,有人抄起了椅子砸東西。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覃雋盡量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悄悄地溜到一旁,拉開身後的防火門,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沒想到那伙人眼尖腳快,跟著追了出來,在後樓梯那里把覃雋團團圍住,有人大聲叫嚷著讓她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說每天吃方便面的人居然哭著給覃雋跪了下來,說開分享會的時候知道覃雋的收入高,就可憐可憐她,先幫忙墊錢把會員費退給她;又有人出主意說覃雋肯定是師姐的同謀,建議先把覃雋拿下當人質,誘使師姐出來再找她論理算賬
覃雋的太陽穴「突突」地狂跳,一下快過一下地催促腦子再轉得快些,好想出辦法來把這些人先穩住,然後再哄他們散開自己好月兌身。
突然間,有人大嚷了一聲︰「不好啦!工商局的人來啦!」頃刻間眾人四處逃竄,覃雋被人撞翻在地,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然後又被無數只腳從身上踩踏過去。
反正,最後覃雋像個木乃伊似的從頭到腳纏滿了繃帶在醫院里躺了近一個月。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公司方面不知怎麼很快就查清楚了覃雋受傷住院的原因。所以她一出院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人力資源部讓她去辦理離職手續的通知。
她抱著裝了私人物品的小紙箱走下麥基的寫字樓時,艾琳從後面追上來,氣喘吁吁地扶著樓梯的欄桿,對她斷斷續續地喊︰「覃雋,其實------你明白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覃雋回過頭來,對著艾琳瘦小的身影揮了揮手。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朝市區的方向走去。將清水河那股香和臭永遠糾纏不清的氣味,將听著輕音樂吃著營養配方飼料安樂地死去的雞群,以及每天在晨光里聲嘶力竭之後大徹大悟的肥豬遠遠地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