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了一段路,夜幕就來臨了,林中原來就有些荒廢的路此時隱沒在黑暗中,對沒了武功的她來說,要看真切難如登天,行走起來幾度踉蹌,有些難了……抬頭望望一望無盡的幽邃,還真是一點也不顧及她一個孕婦只身上路的辛苦呀!
不由得自嘲了一番,抬手揩了揩額上的冷汗,提起曳地的裙擺,繼續往前走下去。
這麼出來,似乎魯莽了一些,但是當時的情景,她若不這麼做……若不這麼做,孟蘇不會放棄的,既然已經有了第一杯滑胎藥,第二杯就不再難端給她了,而桃之……
桃之,我怎麼能舍棄你?要是不要你了,就算暫時可以保命,又能堅持多久?我總是要走的,這次舍棄你,我大概沒有機會再有一個孩子了,到時候,誰能替我陪在他身邊呢?
「旁人……」想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在孟蘇的身邊,取代她的位置,享受他的溫柔的可能性,凌鸞就不禁皺眉,渾身難受,她……終歸是個自私的人。
落腳的地方終是找到了。
是一間山中的破廟,祭奉的大概是山神,神像猙獰,威嚴肅穆,頗具震撼。廟宇已經破敗,房梁傾塌,蜘蛛網肆虐,地上、祭壇上……所有的地方都可見一層厚厚的塵埃。好在廟里的一角放著一堆干草,把它鋪開了也可以將就一下。
這麼想著,她便這麼做了,然後一躺下來,很快就意識朦朧了。
她累了,累得淋灕盡致,就像全身都要散架了一樣。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累到這麼極致!就是被婁承旭擄走的那個時候,也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去哪里也都有馬車載著她,根本不需要她行走,遭這樣的罪。
呵!似夢還真的景象走馬觀花地在她腦海里掠過,嘴角不由得起了弧度,淡到近似嘲弄……她沒有想到,最狼狽的境遇……不是別人帶來的,而是她自己的選擇……
「山神啊,您法力無邊,一定要保佑我平安無事!要是這次,我能逃過這一劫,我一定回到這里,給您重塑金身,把您的廟宇整修得金碧輝煌。拜托,拜托!」
凌鸞慢慢地醒轉,便听到了以上的求告。听聲音……尖細而不失柔媚,求告的人應該是個女人……語氣又急促慌張,大概是遇上什麼難事了。
從草堆里坐起來,枯草被傾軋之下便放出了響聲,然後睡眼惺忪的凌鸞便在听到了祭壇前求告的人發出的聲音後徹底清醒了——
「啊——鬼啊——」震耳欲聾的叫聲尖銳的像是用生命吶喊出來的一樣劃破了山林寂靜的上空,破廟里的蜘蛛網都顫了幾顫,梁上棲息的鳥也紛紛飛了出去。
凌鸞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耳朵,這聲音太可怕了,那一瞬間,她幾乎有種渾身都在發麻的感覺。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祭壇前惶恐不安、尖叫連連的人是個中年婦女,人長得不丑也不美,只是看她的身著打扮︰珠光寶氣,脂粉厚重……豈一句艷俗了得!
凌鸞走到她面前的時候,那個女人緊閉著眼楮,癱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
凌鸞好笑的看著她,一時忍不住好奇問︰「我,看起來像鬼嗎?」
這聲音……婦人微頓……這聲音清泠如水,動听到讓人心酥,哪像山精鬼怪?
這麼想著,婦人不由得大了幾分膽子,小心翼翼眯開了一條縫往外看。這一看,婦人的眼楮徹底瞪大了,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精彩紛呈。她面前站著的女子,一身雪衣,干淨的不染一絲縴塵,那張淡淡淺笑的容顏上,精致的五官傾城絕艷……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女!
想來她梅園的女子,哪一個不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貌,再加上專門的訓練,一個個媚態橫生,一舉一動都令世人傾倒,但是……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女子……
那種感覺她說不出來,總之梅園的那些女人,和眼前的女子一比較,簡直就不堪入眼了,就像地上的雞和天上的鳳凰,都是長毛的,卻是天差地別。
「姑、姑娘,您是仙女嗎?」梅娘的聲音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只是覺得緊張。
「仙女?」凌鸞愣了愣,剛才不是還在嚷著是鬼嗎?沒有想到突然天旋地轉出現了這麼大的跨度,面上的笑意已經蔓延到了眼底,「你以為呢?」
梅娘忙不迭地點頭︰「姑娘天人之姿,當然是仙女了!」
仙女就這樣和梅娘結伴前行。
梅娘天生膽子小,在林子里轉了一晚上,風聲水聲,飛禽走獸聲……她總覺得那都是山精鬼怪出來活動的聲音,嚇得她三魂七魄幾乎去了半,能在這時候踫上個人可以結伴,她歡天喜地,都要手舞足蹈感謝四方神明了。
梅娘是個嘴閑不住的人,一路上說個不停,凌鸞大概听出來了,原來她是南城人,住在一個叫梅園的地方,而梅園有個規矩,每年這個時候,園主都要帶著住在里面的人一起到山里淨身齋戒。很不幸,在下山的時候,由于各種原因,她和一起來的人走散了,一個人在山中晃蕩,嚇得要死,好不容易找到了破廟里來,然後遇上了凌鸞。
「姑娘,您叫什麼呀?您怎麼一個人在山里呀?」梅娘小心翼翼地問,語氣不自覺的帶上了卑微和恭敬,凌鸞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尊貴,讓她本能的不敢放肆。
凌鸞微微側首看了弓著腰跟在身後的她一眼,不以為意的一聲冷笑︰「你很想知道?」
梅娘微微一怔,身上不由得感到了一陣寒,忙賠笑︰「不、不敢,姑娘不願說,我哪里敢讓姑娘開口!只是這一路寂寞,想著說說話可以給姑娘解解悶——」
「解悶?」凌鸞眼一眯,諷笑道,「明明是自己想要,卻又推到別人身上,你可真為人著想!難道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很需要你在我耳邊喋喋不休?」這語氣稍稍揚了揚。
那一瞬間,梅娘感到血液都凝固了……凌鸞臉上依然掛著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和諷刺……梅娘呼吸一滯,那種危險的感覺驀地佔據了她的整個思維。
看著她惶惶不安而不知所措的樣子,凌鸞慢慢斂笑皺起眉︰「怎麼?我很可怕?」
您豈止是可怕,簡直是非常可怕!梅娘在心里這麼想著,面上卻是不敢顯露半分,快速收拾好情緒,唯唯諾諾道︰「沒有的事,姑娘怎麼會可怕?姑娘美若天仙,看都看不夠的。」
「是嗎?」凌鸞似笑非笑問道,聲音很低,低到梅娘根本听不清楚她說了什麼,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回她的話。自然,她也不是要向梅娘確認,不過是……忍不住的諷刺而已。
凌鸞尊貴疏離,不喜說笑……梅娘認識到了這點後,不敢再嘰嘰喳喳,就像是給嘴巴上了條鏈,于是一路又恢復了清靜。
梅娘在後面看著凌鸞的背影,心里郁悶。以她的眼力,她看得出來,眼前的姑娘年紀絕不會過雙十,可是這麼一個小姑娘,怎麼就有讓她……忍不住本能的害怕的氣勢呢?好歹她也是混跡了幾十年的老資歷了,怎麼在這姑娘面前,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這姑娘會是什麼人?身上的服飾無論質地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舉手投足間高高在上的尊貴渾然天成,疏疏落落而遺世獨立的姿容顛倒眾生……不要說梅園的那些鶯鶯燕燕,就是她曾經在月都見過的那些王朝公主,都沒有一個人能有她一半的風華絕代!
要是……要是她入住梅園……梅娘冷不丁地冒出這樣的想法。
「看到那棵樹了嗎?去摘些果子來吧。」凌鸞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好。」她幾乎是本能地應答的,然後才奇怪為什麼是她呀?正想要反駁,可是一抬頭看到凌鸞沒有一絲表情的側臉,氣焰立即全掐熄了,趕緊灰溜溜地跑向林子里的果樹。
「姑娘,給。」不久後,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後,梅娘把最大的那個果子遞給了凌鸞,等凌鸞接過,這才拿起另一個胡亂擦拭了一下,然後囫圇吞棗起來。
梅娘一邊吃一邊看向凌鸞,想著等她吃完第一個,是不是還要擦第二個給她。
這一看,梅娘又震撼了。
凌鸞連吃個東西都是與眾不同的,那慢條斯理的動作優雅的令人賞心悅目,讓人舍不得眨眼……
她到底做什麼是不會讓人著迷的?梅娘忍不住嫉妒地想。
梅娘覺得凌鸞一定不是普通人。
一個人在破廟里,她沒有害怕;她知道哪些野果可以吃;晚上山里各種聲音交錯迭起,陰森恐怖,嚇得她腿都軟了,而她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最奇怪的是,她在指揮她的時候那種理所應當的姿態,那麼高高在上,不容置喙……
梅娘偷偷地看了看躺在那邊的凌鸞……荒郊野外,深更半夜,而她卻處之泰然,這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做得到的?
……難道是闖蕩江湖的俠女?
但是只一瞬,梅娘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幾天的相處,她已經看出來了,凌鸞的體力比她都不如,走不了多久就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再接著上路,這哪是那些傳說中飛檐走壁連氣都不會喘一下的女俠?分明就是一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但是一個千金小姐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餐風露宿竟是習以為常的從容?
她到底是什麼人?梅娘算是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上了。
「我臉上長花了嗎?」已經閉上眼楮躺了許久的凌鸞突然冷冷地開口。
梅娘听了一個哆嗦,心下忐忑,趕緊翻個身閉上眼。
睜開眼楮看了那個縮成一團的背影一眼,凌鸞露出悲天憫人的一笑,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