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館里,梅老祖模著凌鸞的脈,臉色越來越難看。
「前輩,怎麼啦?」蕭洋站在邊上,心中困惑而忐忑,梅老祖的反應讓他很不安。
梅老祖撤了手,看著凌鸞沉睡中蒼白無血色的臉,搖頭、嘆氣︰「天意。」
「什麼意思?」凌老爺坐到床沿上,看著女兒的睡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梅老祖道︰「鸞兒的身子自從沒了武功後一直羸弱,就像瓷器一樣易碎,經不得一點折騰,偏偏在這個時候,她……」梅老祖的目光從凌老爺的臉上轉移到凌鸞藏在錦被子下面的肚子上,「偏偏在這個時候,她懷孕了。」
「什麼?!」蕭洋大驚,孟歡大驚,凌老爺更大驚,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大叫。
梅老祖視若無睹,繼續道︰「已經兩個多月了,也虧她撐了過來。」
蕭洋此時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听了梅老祖那句「也虧她撐了過來」,心慌道︰「先生此話何意?小鸞有孕,本是好事,您怎麼說得好像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呢?」
「是啊,到底怎麼回事?」凌老爺附和著問。
梅老祖重重地嘆息一聲︰「我已經說過了,鸞兒的身體很脆弱,在這個時候孕育一個生命,對她來說,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孩子要從母體吸收營養才能活命,但是鸞兒目前的情況,連她自己都不能保障,她哪里來的能力供養這個孩子?」
「這……」蕭洋語塞,和孟歡面面相覷,均是無奈,凌鸞的胃口差的要命,吃什麼吐什麼,就連之前她能多吃兩口的水果粥,如今也是一口難咽了,要這麼說,確實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孕育一個生命,保不準母子一尸兩命!想到這個可能,蕭洋臉色刷然白完。
「先生,那小鸞的龜息脈變化是因為她有了身孕嗎?」蕭洋強作鎮定地問。
「不,」梅老祖搖頭,「龜息脈的成因有很多,鸞兒的龜息脈是在有身孕之前就成了的,是因為她之前受的傷,以及失去了武功所導致,而龜息脈自成之日起就會每日產生新的變化,這種變化與成因休戚相關,因此與懷孕之間並沒有直接聯系。」
蕭洋受教︰「原來如此。」看著躺在床上眼楮緊閉,娥眉緊皺,細細的汗珠流淌在光潔的額頭上,就連在睡夢中都不安穩的凌鸞,蕭洋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梅先生,以小鸞目前的情況,這個孩子,還可以……」留下嗎?
蕭洋沒有說完的話,梅老祖已經听明白。梅老祖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屋子里幾個人的視線都隨著他轉,這個人正在考慮的,關乎一個一個新生的生命是否得以繼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梅老祖停了下來,屋子里幾個人的呼吸也跟著他一瞬間屏住了。
「要想讓小鸞母子平安,就要先把她原本還沒好全的傷都治好,還她一個康健的身體,這樣才能足以承受這個孩子的成長,否則,母與子,只能二選一,而且若強留孩子,可能還沒等到這個孩子足月成型,母體就會完全失去供養能力,依然是……」一尸兩命!梅老祖很凝重地看著大家。
「那就趕緊給她治,把她身上的傷啊病啊什麼的,都統統治好啊!」凌老爺著急道。
孟歡也道︰「梅先生,您是傳說中的醫神,醫術高超,小鸞有什麼傷,您給她治不就好了嗎?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您盡管說,我們都會全力以赴的。」
梅老祖看著他︰「小公子,我要能治,就不會拖到今天了。」凌鸞是他行走江湖幾十年,遇到過的後輩當中天資最完美的一個,這些年來,他放在凌鸞身上的心血……要不是到了萬不得已,他怎麼會忍心廢掉自己一生的心血?唉~~~
凌鸞輾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三更、萬籟俱寂的時候了。
看著身邊空空如也的位置,她記得臨睡前那個人還躺在她身邊的……下了床,借著從半掩的窗戶中投進來的朦朧月色的光照,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撲面而來一陣清涼的夜風,瞬間吹走了她的睡眼惺忪,入眼的便是長廊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看來她睡過了一個白天……慢慢地走上長廊,神色恍惚了……這些天,她已經有所感覺,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不受控制,精力也越來越不濟,醒著也是一身疲憊!
凌鸞走到竹廊盡頭坐了下來,看著隨著徐徐的風漣漪漸漸蕩開的湖面,心也亂了。
「鸞兒!」寂靜中,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凌鸞回頭,只見月光里站著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凌鸞愣了愣,旋即了然地展顏一笑,站了起來。
「是孟大哥找你來的?」凌鸞問,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
梅老祖訝然,他沒有想到她和孟蘇之間的默契已經到了這麼好的地步!但還是點頭道︰「的確是他找的我。」
「他呢?」她猜他應該是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出去把人請來的,可是人來了,他卻不在了……這個時候,孟蘇不會放心離開她的,但他還是離開了,為什麼?
「我讓他去找藥引,在藥引找到之前,他都不會回來。」梅老祖簡明扼要作了解釋。
凌鸞听了,了然地點頭,看著梅老祖,目光沉靜︰「我的傷,復發了嗎?」
「目前有一件更嚴重的事情。」梅老祖說。
「什麼?」凌鸞挑眉。
「你有了身孕,」梅老祖直白地道,「而這個孩子在吞噬你的生命。」
波瀾不驚的表情有一瞬的松動,凌鸞垂眸,所有的情緒都被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掩盡︰「有什麼方法可以保住他?」
「鸞兒,我跟你說過,你身體的經絡已經損壞得厲害,脆弱的不堪一擊,這個時候根本沒有辦法孕育一個生命。」梅老祖的眉頭微微隆起,「這兩個月來,你的精氣一直都在損耗中,就是因為這個孩子在你的身體里,在你的傷完全好之前,這個孩子不能要!」
梅老祖不敢想象,如果因為這個孩子而讓凌鸞發生不幸,這後果誰能承擔?孟蘇不能!他不能!她的父親更不能!不要孩子是殘忍,可讓她出事……有時候是沒有選擇的。
一個小生命的存在,本來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是……
凌鸞沉默,梅老祖看著她,一時無話,夜變得格外寂靜,只有簌簌的風聲在耳邊不止。
許久,凌鸞抬眸,夜色中目光格外清亮,她說︰「梅老頭,我要這個孩子。」
凌鸞是個一旦有了主見,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能改變的孩子!在雪峰山養了她十幾年,梅老祖很清楚這一點,而這樣的她,也是最讓人無可奈何的。
「師父,無論如何,保住這個孩子。」這聲「師父」,已經表明了她的決心。
梅老祖凝色,還來不及答應她,突然她身子一軟,往前倒下,梅老祖眼疾手快伸手一攬,帶入懷中的已經是一具人事不省的身體。
「鸞兒……」梅老祖心疼地抱起她,清瘦的身子一點分量也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梅老祖就宣布了要帶凌鸞閉關的消息,當時凌鸞已經陷入完全沉睡。
「先生,為什麼這麼突然?」蕭洋不解地問。
「鸞兒的傷勢有了變化。」梅老祖一句話打發掉所有人的疑惑,又道,「蕭洋,我已經寫了一張方子,你趕緊找人照方子把我要的藥材都找來。這次閉關的時間不長,只需要兩天,務必要在我們出關之前把藥材都找齊。」
蕭洋接過方子,粗略地看了一遍,看完大驚失色︰「先生,這……」
「不要遲疑,只管照做就是。」梅老祖不給他詢問的機會,已經轉身走進了閉關室。
看著已經緊閉上的門,蕭洋拿著方子的手在顫抖,這方子上的任何一味藥都是置之死地的烈性,十幾種糅合在一起,大羅神仙也受不住這麼烈的藥,可是梅老祖卻給了他這麼一張方子……這方子應該是給凌鸞用的,但是凌鸞的身體怎麼可能承受的住……?
用藥這麼出入常理的梅老祖讓蕭洋忽然有種這個人瘋了的感覺。
孟歡沒有見過這麼失態的蕭洋,上前握住他的手,不安地問︰「怎麼啦?方子不對?」
蕭洋回頭看著他,輕笑,搖頭︰「沒事。」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梅老祖瘋了,還是他學藝不精,不能理解對方的高超醫術?但願是他學藝不精,不然凌鸞怎麼辦?
「歡兒,你留下來在這里看著,我去找藥。」蕭洋拍拍孟歡的手,在得到對方的點頭後,轉向站在閉關室門口還在往里看的凌老爺,道,「伯父,凌家在南城比較熟悉,這里有梅前輩和歡兒看著,不會有事的,伯父和我一起出去把梅前輩方子上的藥找齊吧。」
凌老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罷,我在這兒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們先去找藥吧。」
「嗯。」蕭洋應了一聲,看向孟歡,「歡兒,這兒就交給你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該喝的東西,我不在也一樣要乖乖喝掉,知道嗎?」
「我知道了,快去吧。」孟歡乖乖地點頭。
蕭洋和凌老爺很快離開了竹林小館,回了南城,然後根據他們各自在南城的影響力,分頭行動,只希望他們的努力,可以換來一個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