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玖同鄭連義兩人出了落星派,山門禁制之外,卻是漫天風雪,江瑤玖一時興起,縱著劍光只管往高處飛,向下望去,盡是冰封雪積,銀裝素裹,似乎有一種蒼茫浩大之氣,充塞天地,令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江瑤玖眺望了一會,緩緩按落劍光,堪堪落地時,忽然嘆息一聲,「……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兩句前世所學的蘇子辭賦,忽地浮現在她心中,當時全無感慨,此時不由自主讀出,卻略略體會得了兩三分時人心境。
鄭連義听出了她這一聲嘆息中蘊含的蒼涼孤寂意味,心頭一震,待要勸慰,卻發現無言可說。江瑤玖早回過頭來,笑顏如花道︰「今日來找你,卻是有事——你可打算參加小羅天境的歷練?一般是練氣六層以上的弟子才給予歷練名額,不過這一屆名額多,想去也容易得緊。」她揚了揚眉,似乎篤定鄭連義一定會答應。
鄭連義果然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自是願意陪師姐走一遭。」江瑤玖一笑,道︰「我想你也必然是知道這消息的,屆時可有成算?」
鄭連義盯著她的側面看,道︰「自然是陪著師姐了。」他灑然一笑,坦然道︰「我知師姐問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因為我修為尚淺,可以說,入內歷練的同道,九成都要強過我。因此,倘若我不顧自身情況,偏要爭奪機緣好處,于人于己,其實是禍非福。」
江瑤玖回過頭來,眉眼彎彎,忽然伸手在鄭連義頭上虛模了一把,笑道︰「師弟果然聰明!」
鄭連義冷不防給嚇了一跳,只覺得鼻端一陣淡香飄過,他收斂心神,微笑道︰「倒是師姐如此委婉,旁敲側擊,是因為怕傷了我的面子嗎?」。
江瑤玖嬌俏地白了他一眼,道︰「我是看你夠不夠聰明能听懂我的意思,倘若是個笨人,我才不會費這唇舌。」
鄭連義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師弟以後定要多多努力,讓自己更聰明一些,否則豈非再也沒有機會同師姐說話了?」
江瑤玖噗哧一笑,道︰「也好,既然你好不容易聰明了一回,我便獎勵一件禮物,你閉上眼。」
鄭連義盯著她看,卻不肯依言閉上眼,江瑤玖又催了他一次,鄭連義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又歡喜,又苦澀,他忽然翹起嘴角一笑,緩緩道︰「師姐待我,委實太好了些……」
江瑤玖本待踩他一腳,聞言卻止住了,並不接他的話,卻自儲物囊中,將從方宜白處要來的星手取了出來,遞給鄭連義,語氣平淡地道︰「先試試吧!」
鄭連義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卻不試用,很是珍惜地收了起來,又抬起頭,向著江瑤玖一笑,輕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有話要說,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望著她的目光,越發溫柔,越發悲涼。
江瑤玖轉過身,踏著積雪,慢慢向前走,低聲道︰「……還以為你不收呢!」
鄭連義在她身後答道︰「師姐送我的所有東西,我都好好珍藏著。」
江瑤玖無聲地笑了笑,繼續向前走,她今日穿了一身雪底紅梅的衣裙,站在雪地里,清雅中又帶著艷麗。
鄭連義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但此時此景,卻沒有半句話可勸。
這少年雖已經帶有一些淡泊的特質,但畢竟年輕,還不夠從容,所以會為可能的失去惶惑;還不夠堅持,所以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外界的左右。
即使他內心隱約地並不以為如此,但卻依然會受到身邊普遍的價值觀的影響。
江瑤玖內心自嘲一笑,其實,該如何做,莫說是鄭連義,她自己也不知道呢!
忽然,後面腳步聲忽地急促起來,卻是那少年再度追了上來。
江瑤玖忍不住回頭,嫣然一笑。
異變突生!
一旁的積雪中忽然迸出一道烏黑的光芒,自下而上橫掃過來,同時,一團栲栳大的烈火毫無預兆地從另一個方向當頭罩落!
竟然有人埋伏襲擊!
江瑤玖來不及多想,游龍劍本能地飛出御敵,同時紫雲宮自動護主,透出一圈紫瑩瑩的光芒,將她和鄭連義一起籠罩在內。
游龍劍正迎上那烏油油的劍形法器,堪堪踫上,卻並不硬拼,而是順勢一滑,猛地一震一絞,同時靈力爆發,頓時將那烏油油的飛劍擊得一偏,卻是她與藍朝榮斗劍時慣用的一式,平日演練了無數次,此時用出,便仿佛自然而然,不需半點費神。
與此同時,那團烈火狠狠地砸在了護身紫光上,那紫色光罩動也不動,護著兩人毫發無損,烈火卻湮滅成無數火星。
「居然有點門道!」一聲嘶啞的呼喝,兩個身著白衣的修士自雪堆後現身,臉上皆罩著面具,卻是能隔絕神識的珍貴移魂木制成,顯然對自己身份諱莫若深。
江瑤玖握住鄭連義的手臂,將他拉得離自己近了些,一開始遇襲時她委實驚怒不已,雖然勉強抵擋了一招,但若不是紫雲宮護身之法神妙,此時早已負傷。江瑤玖一劍擊退對方法器,才堪堪想起——剛才在擊落人家法器時,應當立刻反守為攻,逼對方現身。果然,還是經驗不足。
江瑤玖平靜地望著對面二人,這兩人身上靈氣圓融,分明都是築基期的修士。但即使如此,游龍劍依然在空中懸停,發出嗡嗡的響聲,蓄勢待發。
此地距離落星派並不算太遠,不過數十里,若是動靜大了些,引出師門來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江瑤玖卻並不打算這麼做。
那略高些的白衣修士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說話,忽然,一道靈動無比的赤色劍芒,猛地劃過一條弧線,同時紅芒大盛,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楮。
江瑤玖正是搶在那人打算開口說話時,悍然動手!
兩名堂堂築基修士,聯手去對付一個練氣八層的修士,若說沒有什麼圖謀,江瑤玖是絕對不信的!一擊不中,必然另有話說!而且,江瑤玖今日出行,也只是臨時起意,要說對方刻意埋伏在此來取她性命,也委實太牽強了些。江瑤玖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
那麼,也就是說,對方必然另有話說。
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要按照人家的計劃來決定自己的行事。
瘦高的白衣秀士怒哼一聲,「不知死活!」抬手化出一把巨大的金刀,當頭劈下,而另一個矮些的修士,揚手連打出兩道雷光,狠狠擊在江瑤玖的護身光罩上。這雷光顯然比之前那烈火符厲害許多,加上那金刀橫劈之力,紫光閃爍了一下,卻依然牢牢護住二人。
那高修士喝道︰「還不速速束手就擒,本座有話要問,姑且饒爾小命!否則頃刻落在我手里,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瑤玖操縱著游龍劍,她功力遠遜此二人,但這高瘦修士的劍術在她眼中卻十分不夠看,只是顧忌著對方法力厲害,因此不與硬拼,每每一沾即走,滑不留手,卻將那精巧細致的劍術,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在斗劍上反而略佔了上風。
聞言江瑤玖噗哧一笑,道︰「藏頭露尾地來了我們落星派的地盤,如今給我逼得現身,還要吹牛!師弟,你也覺得他們很不要臉對吧?」
鄭連義有心想要幫忙,只恨插不上手,他一開始正想勸江瑤玖先穩住這二人,但此時卻也看得出,江瑤玖根本就沒想過要服軟,很明顯另有依仗,雖然心中還是不安,但也立刻應道︰「興許人家根本沒有臉,否則何至于帶著面具呢?」
這兩個築基修士心中大怒,修真界等級森嚴,練氣期修士見了他們,無不恭敬稱聲前輩,連大聲說話也不敢,此時卻被兩個少年男女言語羞辱,簡直要氣炸了肺!那矮個修士尤其暴躁,怒喝道︰「呈口舌之利的小賤人!等落在道爺手里,便廢了你修為,割了舌頭,賣去做個千人跨萬人騎的爐鼎!看你還嘴硬!」
江瑤玖目中厲芒一閃而過,忽然一聲清叱,「給我留下他們!」
她話音剛落,那矮個修士忽然覺得脖子一涼,卻看見對面高個修士臉上露出驚詫恐懼之色,剛想開口,忽覺有些不對,下方一個無頭尸體,脖頸處噴出尺許高的鮮血,星星點點灑在雪地上,煞是好看!
此時,那尸體才猛地撲倒下來,背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仿佛幽魂般的黑衣男子,高鼻深目,容貌英俊,但臉色卻如死人般蒼白,連氣息也若有若無一般。
那高個修士見對方忽然多了一幫手,自己同伴死得詭異蹊蹺,心膽早寒,一開始的趾高氣昂早已無影無蹤,只想著趕緊月兌身,奮力抵擋了幾招,逼退游龍劍,便要月兌身遁走!卻不料他一連打出兩張遁地符,卻都毫無反應,如石沉大海一般,頓時驚慌失措。
應天行出手料理了那矮個修士,便目無表情地立在一邊,江瑤玖百忙之中,還回頭向他笑了笑表示感謝。她既然連應天行都招了出來,哪還能容這偷襲的修士遁走!早暗地催動紫雲宮的攝拿之能,定住那修士身形,同時將劍光催逼到極致,密不透風。
那白衣修士功力較江瑤玖何止高出十倍!但他劍術本不如江瑤玖,此時又心慌意亂,外加還有一個剛殺了他同伴的神秘高手虎視眈眈,此消彼長,竟然一不注意又給江瑤玖刺傷好幾處,鮮血點點滴滴落在雪地上,氤開仿佛梅點般的血花。
江瑤玖心中略有些飄飄然,心想原來自己也在能越級打怪的牛人之列!但她總算還沒得意忘形,心知練手固然重要,拖延久了恐怕生變,誰沒有一兩樣壓箱底的絕活呢!于是叫道︰「應道友,速速幫忙解決一下!」
應天行也不答言,只是雙手虛空一抓。江瑤玖發話時,那白衣修士便知難免,正要拼命,卻在剛聚集起精血法力時,忽然仿佛定格一般,全身靈氣一滯,只是這稍稍一緩的時刻,他忽覺頭頂微微一涼,一根細若游絲的紅芒直灌入腦,一穿一絞,那高大的身軀頓了一頓,便緩緩倒地。
江瑤玖收回游龍劍,自覺擊殺那最後一招大有進步,從順暢勉強可以升級為飄逸了,改日一定要請藍胖子品鑒一二!她向著應天行一笑,甜甜地道︰「多謝應道友幫忙!」
應天行一言不發,目光下垂落在眼前的地面上,江瑤玖一揮手,將他收了回紫雲宮去,回頭向鄭連義一笑,理所當然道︰「趕緊扔兩個烈火咒燒了吧!好歹也是我們師門附近,真是太污染環境了!」
鄭連義略放下心,雖然仍然懷著滿月復疑團,卻並未多問。
雖然這是她第一次殺人,但江瑤玖出奇地沒有惡心,害怕之類的情緒,反而略有些「我也越級殺怪了」的興奮,雖然這成績有七成是借助外物——若無紫雲宮護身,只怕她一個照面便要受傷;若無應天行出手,她最多也只能斗一斗劍術,想要贏斷無可能,很大可能是最後逃之夭夭。但即使如此,也掩蓋不了江瑤玖此時此刻的成就感,一張明麗的俏臉紅撲撲的,眼楮亮若星子,竟比平時還要光彩奪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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