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走到左相府的圍牆底下歪頭想了半天,才不慌不忙地翻牆進去。莆園里的大黑狗完成了巡邏的任務,正蜷在牆邊睡覺,看見她滑下來,只在喉嚨里嗚咽了兩句,並未高聲叫喚,就這樣衛順利地回到了品琴苑。
雲箏已經歇下,換了小枇杷在外守夜。
丫頭年紀還小,沒有定性,早早地趴在桌上睡著了,口水流了一地。
衛怔怔地站在桌前,看著滿室溫暖的燈火,忽然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將菜刀放好,轉身進了里間。
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呢?還是想想怎麼應付以後的日子吧,走一步看一步不好麼?
悲春傷秋什麼的太不適合她,她決定好好做這個扶城小霸王,可不能讓這個丞相老爹太丟臉。
事實上,相府的臉早就被她丟干淨,只是她向來沒這個自覺。
從以前的卓樺變成現在的衛,無論是性情還是處事風格都貼合得天衣無縫,上蒼已經厚待她了。算了,拋開那些沒用的心事,好好睡一覺才是正理。
衛大概沒想到,這一覺睡得好生悲摧,等她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雲箏坐在窗邊的一張小幾前,一針一線地縫著手里的東西,那是衛昨天弄壞的裙子。
外邊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細雨,絲絲縷縷地落在廊下的花壇里,無數的花枝葉瓣就在這一場喜雨之中搖搖曳曳,晶瑩的雨露順著葉脈緩緩爬行,側影芳華,閃閃動人。
衛還很迷糊,伸手揉了揉眼楮,復又閉上︰「都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申時。」雲箏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出去拾輟衣物。
屋子里明明暗暗的看不出晨昏,衛呆了半晌,才突然清醒過來,原來已經是下午了。
她匆匆忙忙爬起來,只覺得腦子里嗡嗡地陣亂響,兩眼一花又倒下去,臉朝下撲在了床上。
「小姐,可是覺得哪里不舒服?」雲箏進門嚇一跳,身後的小枇杷跟著噌地一下沖了進來。
「有些頭暈……嗓子里有些干……」衛奄奄一息。
「好燙,小姐這八成是著涼了啊。」小枇杷說完就往外跑,卻被雲箏一把拉住。
「听說樂公子昨日回來了,不如請他來看看。」衛還沒來得及問樂公子是何方神聖,小枇杷已經應聲,跟著一陣風似地沒影了。
「咳咳!」衛在雲箏的幫助下翻了,像條魚似的被直挺挺地塞進被子里。
她心里有些明白了,衛小姐身嬌肉貴,從來沒吃過苦頭,昨天那跌宕起伏的一系列壯舉,足以毀掉這副嬌貴的皮囊。唉,現在連身體都在認真提醒,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卓樺。
雲箏為她倒了杯溫水,服侍她喝下,這時前方傳來消息,樂公子也陣亡,哦不,著涼了。
「怎麼會這樣巧?」雲箏接過衛手里的水杯,向小枇杷道,「我去知會相爺,枇杷,你去侯總管那兒說說,讓人請太醫院的人來看看。」
請太醫?衛徹底暈了,這麼個小病小災的,居然還要勞動聖上眼前的人,左相就是左相啊,果真是皇恩浩蕩……
兩個丫頭分頭沖進雨里,不一會兒,衛夢言便聞訊趕來了。
他身上還沾著雨季的濕意,青灰色的長袍邊還染著水痕,但進門的時候特地在雲箏遞來的小香爐上烘干了手,所以按在衛額頭上的,是干燥而溫暖的掌心。
「果然是病了,傻丫頭,春天最易著涼,想出去玩也不多穿幾件,這下可好?」鳳目里含著一絲責怪,卻並不深刻,滿滿的痛惜縈繞在耳邊,听得衛莫名地胸口發堵。
雲箏悄悄地退了下去,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個進退得體的丫鬟。
雲箏與小枇杷,從來是兩個世界的人。
「爹,我沒事,這時節乍暖還寒的,傷風著涼也是尋常,過兩天就好了。」她很久沒病過了,就算是病,也未必可以得到這樣細心的照料,師父會來看看,可也只是看看罷了,他自己是條鐵打的漢子,生起病來也只是硬捱著。對付病痛,夏侯大將軍自有一套方法,代代相傳之後,便到了衛這兒。
「胡說,生病可大可小,不仔細點兒怎麼行?我衛夢言就你這麼一個女兒!」衛夢言瞪了她一眼,見她不吭聲,才將語氣放軟了嘆息,「你母親的病就是這麼落下的,爹爹一直記著。」
說到以前,衛搭不上話,只能悶悶地看著他。
衛夢言面容清瘦,眉間總有抹不開的褶子,但是鳳目流波,仍是那樣動人,可以想象他年輕時候的絕代風華。衛夢言當年可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只是去予聆的溫文不同,他是犀利的,老辣的,帶著些凡塵將養的世故,與這紅塵硝煙更貼合一些,也容易親近一些。
「大不了,我以後不去招惹那個曹三就是。」夜行衣被她丟在床底,菜刀大概也被雲箏收起來了,她大半夜翻牆跑出去的事應該沒傳到衛夢言耳朵里,她就這麼連蒙帶混地過吧。
「惡人自有天收,你一個小丫頭對他這樣窮追猛打本就不應該。上次你打他,說是為了龐小姐,這一回可又是為了什麼?世家弟子最要緊的就是面子,你將他吊在旗桿上惹人圍觀又是什麼君子所為了?」衛夢言見女兒小臉酡紅,立時心疼起來,嘴下更是不饒半分。
「爹,我這不還病著嗎?別說那個小混蛋了,總之我保證,以後我衛看見他就繞道走,走得越遠越好,成不?」衛伸出手來要發誓,卻被衛夢言眼明手快的擒住,重又塞回被子里。
「胡鬧,知道自己病了還來添亂,這幾天就好好給我養著,哪兒也別去。」
「好,我就听爹爹的話,哪兒也不去。不過,爹爹可要答應我,這幾天誰也不能放進來。」
「佐兒他……」衛夢言第一時間就想起了王佐,那碗面的淵源,他已經听學生說過了。
「不止是他,是所有的人!」衛不否認也不承認,她總不能說自己拿了人家的東西害怕人家上門追債吧?反正就這麼混過去,有相爺老爹作保,這府里便是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衛夢言想了想,也好,王佐的身份特殊,並不適合常來走動,寶貝女兒病了,當然是養身子重要,于是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他以為女兒這是體恤他,開竅了,卻不知道老狐狸被小狐狸當槍使了。
以致于後來他收到予聆公子的拜帖,愣是怔忡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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