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束樘的話,砸進林杝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皇帝要殺她?
她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皇帝這樣的人,若要殺她一個小女子,派個高手直接潛進來一刀斃了她的命,豈不更加省時省力?且,憑林丞相與皇帝家的關系,現在又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要殺他女兒,還得三思而後行。
倒是府上的人,前不久剛推她下過水,因一計不成而再生一計,倒是極有可能。還用此曲折的毒計,也是深閨宮門女子的風格。可這下毒的人,和推她下水的人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又是什麼動機?
林杝這些年偏居一隅,只憑著林丞相那一點點顧念死去母親的恩情得到些特殊的庇護,並不與其他幾房爭搶過什麼,相見除了冷臉,並無其他。怎麼突然就要置她于死地了呢?她知道了誰的秘密?那些她所知的消息都是柳綿道听途說帶胡來,能知道的,其他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不可能。若說擋了誰的財路……
還有林仲之的死,她相信,若二哥真是那個被燒死的人,定然不是李束樘所為。對于七王爺來說,殺了林仲之,沒有留著他的利用價值大,李束樘不傻,犯不著這時候逼絕了她同歸于盡。
重重謎雲襲上心間,悲傷的情緒一時沖淡了些。
李束樘與林杝魂魄相依,雖然探不出她具體在想些什麼,但還是能感受情緒的波動。他心中極滿意這個女子,遇事冷靜,頭腦聰慧,偶爾死腦筋,但是總有一股堅忍不拔。若不是她一心要讓他魂飛魄散,李束樘覺得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可以娶回去主持後院的好妻子。
此時,七王爺並不了解林府上下,又或者心中潛意識作祟,他更以為要殺林杝的人是他皇兄。
兩人各自沉思心事間,合上不久的屋門又被重新打開。這回跑進來的是柳綿,紅撲撲的臉蛋一看就知道是一路跑著回來的。柳綿撲進來,顧不上喘氣,激動地說︰「小姐,小姐,大公子,大公子他回來了!」
林杝听得亦是激動,立即要起身,「怎麼說?」李束樘默不作聲用左手幫她欲起的身體加了把力。
柳綿搖搖頭,她那句話還沒說完,「老爺,老爺和瑞木公子,也一起回來了!」
「爹回來了?!」林杝一喜,「他可安好?」
「好,好。」搗蒜般點頭,林丞相胳膊大腿都在,除了風塵僕僕些,精氣神十足。柳綿咽下一口唾沫,這才吐出最最關鍵的一句︰「他們,他們還抬了具尸體回來。」
林杝被這妮子說得險有嘔血的沖動,再也管不得自己半陰半陽的身體,強行要下地去前院看具體的情況。柳綿「呀呀呀」叫著,趕緊去扶四小姐,看著她顫顫巍巍的縴瘦身影,下一刻就能摔倒,十分揪心。
過激的林杝,沒有注意到她現在行動起來較之剛醒過來時,靈活了許多。
李束樘默默配合林杝與柳綿的腳步,二人三魂趕至堂前,大堂內已聚滿了林府之人。從縫隙間可以瞧見那抹每日都要與他爭鋒相對的政敵,熟悉的身影。
此時林丞相神色愴然,低頭盯著地上的擔架。
其上掩蓋著白布,瞧不見死人的樣子,不過空氣中隱隱有股焦糊臭味。
林杝寄存在李束樘那邊的心髒,劇烈跳動,李束樘還能感覺到右半身陣陣的顫抖和惶恐。林杝主僕倆的步子停在了外圍,靜靜等候一個結果。
這是李束樘第一次見到林丞相的家眷,林丞相但凡參加宮里宮外的宴席,除了新年朝拜時會帶上林夫人一個女眷,其他皆是獨自前來,連林夫人所出的嫡子林榔也甚少跟在他左右做事。聖元帝在世時,從來不管這個丞相的行為是否合乎禮數,反正天英本來就不似天翔那般講究復雜的禮數;到了承恩帝,對這種無傷大雅之事,也就沿襲了他父皇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只要不出紕漏,林丞相想干嘛就干嘛吧。
只見溫柔端莊的林夫人,領著眾女眷站在尸體的另外一邊。紅紅綠綠的一群女子,粗看之下,與其他朱門大戶里的小姐姨娘並無二致。她們用帕子掩著小嘴交頭接耳,眼里並沒有對這個生命逝去的憐憫或悲傷。
而林丞相這邊,左手是大公子林榔,右手是瑞木家的大少爺瑞木俊。林丞相年過半百,但身材保持極好,高瘦挺拔如松,站在兩個後生晚輩中間,並不顯老。林榔沒有繼承他爹的干練之氣,也不似林夫人的溫柔,白淨俊顏上透著憨厚。京城有些耳目的人家都知道,林丞相的這個嫡子資質平庸,並非棟梁之才,現在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瑞木俊這個瑞木家的大少爺,李束樘見的次數倒是不少。因為瑞木老將軍成婚晚,就算是將軍府的大少爺,也不過二十的年紀,劍眉星目,一身正氣,與老將軍如出一轍。
「老爺?」林夫人喊了一聲。
林紅梅抬起頭,如鷹的目光環視了一圈所有人。外圍的家丁紛紛低頭,不敢接受丞相的注目。女眷悉索交談聲即止,大堂中一時陷入死寂。林紅梅在看到人群後面的林杝時,視線停頓,微愕這四姑娘怎麼一月未到竟能變得如此憔悴。再看了看身邊的瑞木俊,幾日前突然飛騎郴州說來保護他。今日林仲之又意外橫死,凶手疑似七王爺。他這出一趟家門,代價頗大。
「二公子意外身亡,夫人你主持後事吧。」最後,略帶滄桑的男聲響起,夾雜著疲憊。
「是。」
就在這時,一個紅色的身影從女眷中竄出來,撲到那擔架不遠不近的位置,掩面竟是大哭起來,邊哭邊嚎︰「誒喲!我的仲之,我的兒,你死的好慘啊。你怎麼忍心丟下你爹你三姨娘你弟弟妹妹,快醒過來喲……」女子佝僂著背,好似很傷心,不過連一絲飛舞的袖角都沒沾著尸體之上的白布頭。
林丞相根本沒心思看她唱戲,原地不動,只冷冷道,「林杉,還不過來將你母親扶起?」
正哭著的三夫人脊背頓了頓,然後哭聲卻是更大,林杉紅著臉從那堆女子中跑出來,去扶她娘,「娘……」委屈里帶著些無奈。
三夫人乘機瞪了眼不成器的閨女,嚎啕著任由林杉扶著回了自己院子。
李束樘看著這個小妾從自己身邊經過,奇怪問林杝︰「你爹英明神武一個丞相,如何瞎了眼娶回這樣低俗的女子?」
林杝仍然當他作空氣,眼楮死死盯著孤零零躺在大堂上的那具尸體,就算親眼所見,依舊不肯相信死的人是她二哥。
「杝兒。」林丞相在林杝發呆之際,走至她面前。
「爹,那不是二哥。」噙著淚的杏眸,期待等著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揭開來看看。」
林杝真的邁步要去看,柳綿本扶著她,這時極力阻止起來,勸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老爺都看過了,就讓二公子安息吧!」從前她可不喜歡這個游手好閑的二公子,天天盼著這廝從她家小姐身邊消失。可當下真的沒了,想起來的又全是他的好,林仲之脾氣好,嘴巴甜,又會講故事,還記得給她這個下人帶一份小玩意……
「不,我要去看一眼。」林杝腦子無比清醒,被柳綿兜在懷里的身子前傾,勢在必行。
柳綿無法,攙扶著她來到大堂中。兩人蹲,撲鼻的焦味,告訴她們這是一具燒得十分徹底的焦尸。林杝哆嗦的右手,揪著白布頭,沒有掀開的力氣。李束樘便使出她的左手,快速幫她去掉了白布。
整一塊人形的黑炭,根本辨認不出屬于林仲之的痕跡。身旁的柳綿膽小,一瞧見那光景,立即捂著嘴巴忍住干嘔的沖動,轉頭不去看。林杝一點反應沒有,盯了尸體的面目專注瞧了半天,最後問林丞相,「爹,這怎麼會是二哥?」
「你二哥小時候渾身受過極重的上,多處骨折。而且你也知道,仲之的左手……」
林杝立即將白布再掀下去,看向尸體的左手,果然,小拇指齊根斷無。
林仲之沒有左手小拇指的事情,林府上知曉的人甚少,一來林仲之保護的十分嚴密,二來他與林府其他人的接觸少寡,關心他的人自然也沒幾個,誰會去注意二公子總是藏在袖中的左手?
「我不信,斷指和骨折傷痕,都可以刻意做成。除非爹爹告訴我凶手是誰,為何要殺我二哥,叫他出來當面對峙!」林杝合上尸布,倔強道。
丞相嘆了口氣,朝柳綿使了個眼色,叫她帶林杝回房。
柳綿機靈,立即強拉起林杝,要拖她離開惡心的尸體。
林杝終是忍不住,哭泣起來,「不,不要……」
此時,林夫人已經開始安排家丁籌備喪禮,人員走動聲起,紛紛擾擾的世界驚不醒那個沉睡的人。
「杝兒……」沉默半響的男子,終于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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