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常務會議結束之後，劉偉鴻本打算請熊光榮到自己辦公室坐一會，商討一下近段時間的工作安排，自然也要敘敘契闊。不料副市長李作書卻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有些夸張甚至是討好的笑容。
這在過去，是很罕見的。
李作書就算面對市委書記宋曉衛，笑容也不會如此燦爛。
實在是在這些副市長的心目中，劉偉鴻的威望，扎扎實實地遠遠超越了宋曉衛，恍惚之間，似乎劉偉鴻才是浩陽市的一把手。
一個可以扒拉掉政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地委書記妻姐的牛人，很難不讓人敬畏有加。
「市長，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些工作想向您匯報！」
李作書五十余歲了，年紀比劉偉鴻大了一倍都不止，卻自然而然地使用了敬語。
劉偉鴻微笑答道︰「好，請作書同志一起去我辦公室吧。」
「哎，好的好的……」
李作書連連點頭，緊緊跟隨在劉偉鴻身後，保持著一個身子的距離，亦步亦趨。
「市長，不會打擾您吧？」
劉偉鴻笑道︰「作書同志說哪里話，工作時間，當然是要探討工作了，說什麼打擾不打擾？」
其實這也是劉偉鴻不大願意看到的結果。他現在可謂強勢到了極點，估計在市政府這一塊，無論他說什麼，所有的下屬均會無條件地執行，絕不會反駁半句。這種情形，利弊皆有。
有利的一面，自然是他制定的經濟發展政策，能夠順利地得到貫徹落實，打折扣的可能降到最低。不利的一面則是無人敢于向他提意見。劉偉鴻盡管有著二十年的先知先覺，卻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無誤的。失誤肯定也會發生。如果大家都不敢說話，不敢指出他的錯誤，對工作也不是那麼有益。
只是劉偉鴻很清楚，要改變這種狀況，還需要一點時間。眼下只能盡可能地利用自己極高的威望，推行一些好的政策規劃，加快浩陽市的經濟發展。等時間長了，應該也會起一些變化。至少熊光榮是有可能向自己提意見的。
李作書就有點訕訕的，想要努力讓自己恢復一點威嚴之態，卻無論如何也難以辦到。在劉偉鴻身邊，笑神經就像被固定在了某種弧度，很難改變。這種「詭異」的神情，在李作書的仕途之上，還很少出現過。
兩人來到市長辦公室，劉偉鴻很熱情地邀請李作書在待客沙發上就坐，向耘緊著給李作書奉上清茶，眼里明顯帶著一絲小興奮。
李作書眼下迫不及待地找劉偉鴻匯報工作，向耘幾乎都能猜得到她要說什麼。看來苑紅秋很快就能夠正位市政府辦主任之職了。
這個事情，曾經一度有過傳聞，因為七二礦難的事情，又偃旗息鼓了。現在博弈勝負分明，劉偉鴻的威望如日中天，李作書便再也猶豫不下去了。
向耘退出去之後，劉偉鴻微笑問道︰「作書同志，有什麼工作要商量，請講！」
「市長，是這樣的……這段時間，政系統的同志們進行全市治安大整頓，抓捕了很多的犯罪分子，沒日沒夜地連軸轉，已經兩三個月了，工作非常的辛苦。現在正是全年天氣最炎熱的時候，您看是不是應該對政機關的同志進行一次慰問？」
李作書小心翼翼地說道，請示的意味非常明顯。
她是分管政工作的副市長，雖然大多數時候是個掛名，但提出這樣的建議，也算是本職工作範圍之內的事情。
劉偉鴻馬上說道︰「對對，作書同志這個建議非常好，是我疏忽了。這個慰問，可以馬上進行。請作書同志具體安排一下，我們一起過去慰問。」
李作書便露出非常高興的神情，連聲說道︰「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做安排。」
劉偉鴻說道︰「作書同志，這樣的好建議，以後要經常提。我有時候事情比較多，一些工作就容易疏忽，今後還要靠同志們多多提醒啊。」
「市長太謙虛了。剛才熊市長在會議上的講話，我們都深有感觸啊。市長不但是我們浩陽歷史上最年輕的政府一把手，也是對工作最認真負責的一把手，太值得我們大家學習了。只要我們浩陽的每個干部，能有市長十分之一的認真態度，我們的各項工作，就能起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作書連忙說道，諛詞潮涌。
劉偉鴻擺擺手，笑著說道︰「作書同志，你把我抬得太高了，我沒有那麼完美。光榮同志剛才也說了，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缺點。希望作書同志以後多多指出我的缺點和失誤，我竭誠歡迎。」
「是的是的，一定一定……市長，還有一個工作，我也想向市長匯報，是有關我自己的。這幾年，我一直都兼任著市政府辦的主任，但實際上，政府辦的日常工作，基本都是苑紅秋同志在安排，我就是掛著個名義。市長也知道，我那一塊的工作，也還是比較忙的，很多時候都分身乏術啊。我想向市長辭去這個政府辦主任的兼職，安心做好副市長的本職工作，同時也是給其他同志一個鍛煉的機會。請市長考慮我這個請求。」
李作書隨即提出了辭職的要求。
這個話，自然也在劉偉鴻的意料之中。
李作書再不辭職，就真的是有點沒眼色了，隱隱有要和劉偉鴻對著干的意思。在眼下的浩陽市，和劉偉鴻對著干，後果可不知道有多嚴重。李作書自認絕對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劉偉鴻臉色就變得嚴肅起來，畢竟這是一個嚴肅的話題了。沉吟稍頃，劉偉鴻微微頷首，說道︰「嗯，作書同志說得也有道理，每個人的精力確實都是有限的，分管的工作太多，是很難兼顧得過來。原則上，我同意你的意見，不過這個事情還是需要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就在下次的市長辦公會議上討論吧。到時候請你做個正式的發言。」
李作書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隨後李作書又向劉偉鴻簡單匯報了一下近段時間自己分管的幾項重要工作的進展情況，便即禮貌地告辭而去。劉偉鴻親自起身相送。
向耘便跟了進來收拾，動作有點磨磨蹭蹭的。
劉偉鴻不由好笑。這個向耘，畢竟還是年輕了點，不是那麼沉得住氣，涉及到了「老婆」的前程，就露出難看的吃相了。
「向耘，你小子能不能出息一點？」
劉偉鴻坐回了辦公桌後，笑著調侃了向耘一句。劉市長現在心情大好，自然要和身邊親近的人開開玩笑，權當是放松一下。
向耘就知道自己心里那點小九九被劉偉鴻看穿了，也不汗顏，搔了搔頭，嘿嘿地笑，樣子比較無恥。
劉偉鴻從煙盒里拿起一支煙叼在嘴上，向耘疾步上前，緊著給市長點上了火，一副極其狗腿的模樣。
「實話說吧，苑紅秋這段時間的工作，很是得力，不比王卓立差。要我說，向耘，你還得多多向女朋友學習啊。苑紅秋就比你大氣，你小子不能只琢磨小心眼，得抬起頭來多看看周圍，開闊一下眼界。」
向耘又搔搔頭，笑著說道︰「那是，人家有個好老子嘛，打小耳濡目染的，受了不少的影響。」
劉偉鴻就瞪了他一眼，略帶不悅地說道︰「這就是借口。我看啊，你要是不上進，這一輩子只怕都別想超過苑紅秋了。妻管嚴的滋味很好嗎？」
向耘連忙挺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說道︰「市長，我要求上進！我不能一輩子被老婆壓住！」
劉偉鴻淡然問道︰「真想上進？」
「真想上進，請市長給我一個機會！」
向耘的小身板挺得更加筆直了，表決心似的說道。
劉偉鴻又笑了。不管怎麼說，向耘的腦袋瓜子還是很好使的，知道苑紅秋一旦正位市府辦主任，他呆在劉偉鴻身邊的日子，就不會很長了。
「那好，你去涼水鄉吧！」
劉偉鴻抽了一口煙，直截了當地說道。
向耘就笑起來。
「你笑什麼？」
劉偉鴻略感詫異。
向耘說道︰「市長，這回不瞞您說，我還真和你想到一塊去了。既然要鍛煉，就應該去最艱苦最偏僻的地方。我要向您學習，就像您在夾山工作的時候一樣，搞出個樣子來。」
「好，既然你自己也有這個心理準備，那就最好不過。我給你時間，你好好熟悉一下涼水鄉的情況，然後再告訴我，打算去了之後怎麼開展工作。只要你講得有道理，我就讓你去。要是講不出個名堂，或者牛頭不對馬嘴，那你就回去吧，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別給我丟臉！」
劉偉鴻帶著點玩笑的神情，但話里的意思，卻是非常明白。
向耘現在是滿腔熱血，一心想要以劉偉鴻為榜樣，在偏僻之地建立一番「豐偉績」，為民造福，固然勇氣可嘉。但劉偉鴻也必須要再「掂量掂量」他的斤兩。主政地方，畢竟不是開玩笑的。涼水鄉一萬多人的福祉，不能隨便交到一個二百五的家伙手里去。
「是！」
向耘身子一挺，情不自禁地向劉偉鴻打了個立正，神色很是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