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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八章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驕陽烘烤,走了不過幾步路,渾身香汗似瀑布流淌,困意四襲。突然間,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惡臭、形同瘋婦的女人從人群中沖出,邊跑邊大聲吆喝︰「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救我啊!」人群迅速分成兩撥,為她讓路,生怕沾染了傳染病。其後跟著幾個彪形大漢追趕,邊跑邊罵︰「臭丫頭,給你錢養著你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倒好,翻臉不認人,卷著家里的錢跑出來……」我和姐姐嚇了一驚,沒來得及制止這撥人便跑遠了,只好望塵興嘆,「姐姐可知這後面跟著的人?」「自然,這是本地蘇員外的佷兒,整日游手好閑,仗著家里有幾個臭錢就四處拈花惹草,這次,又不知從哪里搞得小妾,居然淪落到當街追趕如此地步。」內心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此女是誰?緣何被當街追趕?到底在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看那個「佷兒」凶神惡煞的樣子,絕非善輩,只是,心底里另一個聲音告訴自己,若非她的所作所為傷害了對方,又何至此地步?這樣困惑著,很快就到了姬府。

「啊!!!!」淒厲的女生劃過天際,為平靜的揚州城徒增曲調,那些彪形大漢居然追到了她,可是女人哭著喊著不肯就範,連這些大漢都拿她沒辦法,臉漲得通紅,汗流浹背。那是一種無比乞求的眼神,充滿了哀怨與委屈,不堪入目。血一股又一股的從她的嘴角噴出,她的頭發被抓得草窩般凌亂,不住的哀求︰救救我、救救我,請你們救救我啊!!!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殘忍的虐待,我一個箭步沖上前,厲聲質問︰「她犯了什麼罪,你們要這麼虐待她?!」「呵,我管教我老婆,要你多管什麼閑事兒?!滾一邊去!」其中一個大漢便要用手掌推開我,幸好我及時一閃,沒被他推到。這時,卿喬領著家丁浩浩蕩蕩的出來,與這些蠻夷一陣廝打,終于制服了他們。卿喬追問︰「既是你的老婆,你何故要虐待她?難道不知,這是違法犯罪嗎?」他揩一揩額頭的汗水,「姑娘有所不知,她是我從集市上買來的小妾,當初看她賣身葬父模樣可憐遂買到府里,可是沒過幾日,這丫頭便偷了府里的銀子跑了,我這才要抓她回去,實屬無奈啊!!!」

我愈發生氣,「既是你的人,你不體諒她的辛苦可憐,反而變本加厲的欺負她,是大丈夫所為嗎?!」他被我說得啞口無言,面如死灰的聳拉著頭。「行了,這人你別想再帶回去了,這五十兩銀子,就當做她的贖金,你走吧!」我把賣畫所得的銀子都塞給他,攙著滿臉血、淚的女子入府,讓丫鬟們替她梳洗整理。

隨手拾起案上的書卷,乃李商隱的詩集,一首首《無題》皆贊頌美好純潔的愛情,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不免充滿了向往與憧憬,如嫣姐姐年長,凡事理解的更為透徹,她曾喃喃自語道︰喜鵲嬸嬸,對修翾叔的情義堪比萬金,便是此詩中所吟的,亦或像《上邪》中所言︰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多麼歇斯底里的愛情乎!撫模著青絲,對情,生出許多美好的願望。多麼希望有一日,我也能覓得如意郎君,二人耳鬢廝磨、情意綿綿,撫育許多孩子,看著他們長大、娶妻、嫁人、生子……心底像喝了蜂蜜般甜蜜滋潤,願老天爺保佑,賜良緣于我,無論犧牲什麼,驀秋都在所不辭。可是……今日街頭一幕,著實令人發指,新婚燕爾的夫妻之間竟生出嫌隙以至當眾辱罵毆打,這、當然也是一種情,即怨恨、猜忌、暴怒。血液一寸一寸的冷卻,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勿遭此劫乎!

「小姐,給她梳洗好了,請您過目。」無意的一瞥,驚訝無比。這是那個渾身襤褸、散發惡臭的她嗎?簡直月兌胎換骨!你瞧,她眉若遠山,一雙如我一般的丹鳳眼,唇紅齒白,未施粉黛,亦可驚為天人。「快,過來,讓我瞧瞧。」她羞答答的移步上前,「蘭兒給小姐請安,願您身體安康,福澤深厚。」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快起來,何必行此大禮,你我不拘于小節。蘭兒?多美的名字,這可是你的本名?」

「是,家父在民女年幼時取得,未曾變動。」「好,名字雖好,但是太大眾,我賜你一名,如何?」「民女感激不盡。」「我看你生的極美,肌膚白女敕無瑕,如夏日里池塘的荷花,太白有詩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你便叫做芙蓉,如何?」「民女多謝小姐賜名。」

「芙蓉,以後你便是我房里的人,打理有關我的一切大小事宜,作為我的貼身丫鬟,你倒好否?」「芙蓉感激涕零,定肝腦涂地報答小姐救命之恩!」叩首,以表她的臣服。窗前的太陽菊迎著風搖擺,寂寞的凋落了一個花瓣,只是那時的我,未曾注意。

「來,過來坐,」我招呼她坐到我的旁邊,拉著她的手說︰「告訴我,你的故事。」她囁嚅著,嘴角微微動了動,低下頭默不作聲。「相信我,不是壞人,不會因為你的經歷而嫌棄你,相反,我會同情你,保護你。」「真的嗎?」她抬起頭來,睜著兩只大眼楮——寫滿了希望。「當然,保證不騙你,你盡管說。」「謝謝小姐。我生在沿海的一個小漁村,父母都是普通的漁民,可是爹爹明明只是個小人物,卻心比天高,整日酗酒,總想著發財做大官,每當有不如意的事情便喝得爛醉,拿著我和母親出氣,娘親忍不了終日的折磨,在我五歲那年,撇下我服毒自盡。自此,我便是沒娘疼的野孩子,爹爹沒錢買酒喝,便把我賣給了揚州

的蘇員外家作他佷兒的小老婆,換得十兩銀子。從此以後,我背井離鄉,受盡折磨,備嘗世人冷眼。蘇員外家的人豈是好對付的!老爺、太太、夫人、小姐、少爺把我當奴隸一樣使喚,就連他們的丫鬟、家丁也把我當做眼中釘,恨不得我早日升天,把最髒最臭的活兒統統撂給我,冬日里,我的手還要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換洗衣裳、食物、馬桶,一雙手凍得稀爛,也沒有人理睬,我忍啊忍,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虎口月兌逃,才終于盼到了今天!」我的眼眶濕潤,鼻子酸酸地,她也泣不成聲,不住地用手絹揩著眼淚、鼻涕。依舊好奇,「那蘇員外的佷兒,對你好不好?可曾疼惜過你?」「別提了,我嫁入他家五年,蘇彤不過是花點錢買個奴隸與玩物回去,何曾瞧得起我!那些人合著伙欺負我,他就樂呵呵的在一旁看,那眼神,和看斗雞的有什麼分別!」

「那,你可曾懷過孕?有孩子不?」「被他那麼糟蹋,怎麼會不懷,頭兩次剛懷上,被他一糟蹋,又流了。後來又懷了一次,我下下狠,找些紅花吃上給做了。」她見我迷惑,解釋道︰「我憑什麼要給他生兒育女,他也配!將來孩子還要叫他爹,他有資格為人父嗎?!」點點頭,「也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哺育小孩兒,于他,也不是件好事。」「所以,我趁他們不注意,悄悄地就溜了出來,才有,大街上那一幕。」她憤憤的為自己伸冤。

「真是委屈你了,」我拉住她的手,關切的說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和卿喬做你的姐姐,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如果你不嫌棄,就做我的義妹吧,跟我姓,就叫柳芙蓉,何如?」她連忙跪下,「多謝姐姐憐憫!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三日後。

「你收她為義妹,果真?」卿喬無法相信,驚訝的問。「自然,她身世可憐,自小便受盡苦楚,若我們再不幫她,她就太悲催了!」我勸解。「可是……」她猶豫不絕︰「僅憑一面之詞。就這麼相信她,會不會有些太草率?我知道你有愛心、講正義,不忍心看著她受惡霸欺凌。可是此事,總令人覺得懸。先不說她來路不明,如此機緣巧合,也未免令人擔憂。」

「世事就是如此,若說巧合,你我相遇難道不也是如此嗎?若說來歷,你又知我的底細嗎?人算不如天算,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吧!呵呵呵……」她粲然一笑,面色如盛開的紅荷,「瞧你這張利嘴,竟說得我啞口無言,好吧好吧,凡事隨你,只是一點——萬事小心。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嗯,有一事姐姐倒是提醒我了,近來總不見你人影兒,無論是白天還是黑燈瞎火,你總不在府里,幸虧咱倆住在一個屋檐下,否則,見你一面真比登天還難。呵呵呵呵……到底在忙些什麼呢?」

「呵呵,妹妹真愛說笑呢,我還有什麼忙的,不過四處走走罷了。」她的臉忽然間紅了,似枝頭掛著的大隻果,喃喃自語道︰「不過有點事情耽誤了功夫,所以回家晚了些……」她的臉越發紅,簡直如熟透的葡萄,嬌艷欲滴。「哦?什麼事情如此重要,竟讓咱們大小姐夜不歸宿、甚至夜不能寐?恐怕你在哪里留情了吧?快快道來,是哪家的公子?」她嬌嗔著說︰「哎呀,驀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木尚未成舟,怎麼著急知道做什麼……」我愈發得意,「哦?如此一來,姐姐就是承認與哪家的公子定情咯,呵呵呵呵呵,難怪呢,有情郎相伴左右,自然不會發覺天色已晚,即使發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之情,又豈是尋常人能體味的?哈哈哈哈哈。」

這日,我正在房內溫書,芙蓉端來香茗,香氣四溢。端起來品嘗,甘甜暖胃。自古人們喜愛《詩經》里面的名詞佳句,如今大唐繁盛頂日,更是才子輩出,尤其是青蓮居士——李太白。一首《將進酒》唱出的豪邁與激情非常人所能比擬。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听。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誦畢,滿意的翻著書卷,仿佛又看到修翾叔在馳騁的原野上策馬奔騰的狂野,發絲與風一起撕扯,衣衫飄逸在身後,一邊架,一邊手執韁繩的威武模樣,我跟在後面,賣力的追隨著他,姐姐與喜鵲嬸子在遠處囑咐︰驀秋慢點,千萬別摔下來,注意淑女形象啊!不知在世外桃源的她們,是否也惦記著我,也會想起這些美好的畫面……

回過神來,似乎感覺有人在注視著自己,環顧四周,芙蓉雙手交叉默然佇立在牆腳。「可有何事?」她小碎步上前,「有。小姐,芙蓉想問,您可否教我讀書識字?我發現小姐每當讀詩頌詞時,神情便舒展不已,似乎在享受著詩意。又像,又像那些吸大煙的人。」我欣喜,「你的眼力倒是很好,的確,讀書就像吸鴉片,享受著書里的樂趣,妙不可言,是任何事情都比擬不了的。你若有志于學,過來,我悉心教你便是。」

「真的嗎?」那是一雙純潔、充滿童真的眼楮,寫滿了驚訝與希望,讓人不忍拒絕,更不忍傷害。自此,每天我都要教芙蓉詩、書、琴、畫,每日一個時辰。她悟性好,肯下苦功夫鑽研,不屑幾日,便能吟些簡單的對子,做些簡單的小詩了,像極了幼時的我!我有感而發,便做四把折扇,梅、蘭、竹、菊各一把,分別贈與卿喬、芙蓉、未知的他、以及留給自己。卿喬美麗絕倫,如壁畫上的飛天菩薩,紅梅最適合不過,提上杜甫之《詠梅》,芙蓉秀氣柔弱,蘭花最和她的氣質,便提上李太白之詩——《古風》;期望自己的他,能夠像竹一樣,高潔傲岸;菊,凜然怒放于山野,顏色清淡氣度不凡,是我的最愛,提上陶淵明之《飲酒》,千古名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至今讀來,仍余韻陣陣。

沒想到,送人時,才知自己所想差矣。芙蓉喜梅,覺得其喜氣洋洋,是個好兆頭,對于內在寓意,所抱期望不多;卿喬喜蘭,既欣賞其君子品質,又愛其盛放時的香氣;只好給二人調換過來,圓各自的喜好。

卿喬將折扇塞往袖口,卻不小心掉出一方嶄新的手帕。我拾起,看到上面繡著雅致的小字,乃《詩經》里的名篇——《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住,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女子等待情郎的詩歌乎!原來姐姐卻與男子定情乎!你可知道,你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只有那青色的衣領和青色腰帶上的佩玉依然緊緊地揪住我的心房?落款是︰喬贈歆。大腦飛快地轉起來,那天去墨寶齋售字畫時仗義直言的白衣男子,回家路上卿喬不斷揉捏手帕,這些日子甚少的露面……把這些畫面連起來成一幅畫卷,原來,姐姐的情郎就是他,書生付歆!只是沒有料到,二人的發展速度之快,已親昵到「喬、歆」相稱呵!她奪過絲帕,嗔怒道︰「可看夠了吧!」我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樣大的喜事,姐姐為何不早說?」

她害羞地說︰「本不是什麼大事,我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告訴你。」「喲,女兒家的婚姻大事都不算大事的話,那什麼才算呢?」

心里卻不免有所擔憂,于是遣散下人,關閉門窗。付歆品行端正,只是卿喬乃侯門之女,他出身寒門、一介布衣,論家境,未必比得過姐姐。且

婚姻大事講究門當戶對,如此懸殊的對比,恐怕姐姐的父母親不會答應。「原是想,瞞你們越久越好,若此時讓娘親知道,恐怕不會答應。」

「你也知此?無論是此時,還是日後,她都不會同意的。到時候你要怎麼辦,私奔,還是讓他入贅?」

「憑他的心性,屈身入贅,豈不是會讓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她擔憂惆悵。「那,你的意思是,你要與他私定終身,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繼續追問道。

「這,恐怕也不成。娘親待我之佳,我又怎舍得棄她而去!況且她只有我這一個女兒,生我時,因為胎位不穩,又動了胎氣,險些要了性命,如今我長大成人,若不顧她的反對與男子私奔,怎對得起她十月懷胎、辛苦養育之恩?」信步走到窗前,仰頭對著明月傾訴,「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擔心姐姐的終身大事,如果所托非人,豈不是白白斷送了如花似玉的青春!又擔心若付歆是一位好夫君,卿喬母親不同意,豈不是白白葬送了一段姻緣佳話。「如此,便要試他一試,讓他親自登門提親。」

果然,付歆衣衫整潔,如約而至。所穿衣裳雖非綾羅綢緞,但布料做工精細,談吐優雅,器宇不凡。看慣了向卿喬提親的王公貴族,此番聘禮,著實略顯寒磣——只有一雙翡翠玉環。他清清嗓子,將聘書娓娓道來︰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與姬氏卿喬相遇于揚州,姬氏宛如顏如玉,美貌非常,品行端莊,令人向往不已,悲相處時間之短,難以排遣相思之苦,固登高以抒胸懷。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悲夫!後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卿喬爹、娘默然听完其文,端起幾上的茶杯品著香茗,熱氣裊裊,將二人的臉龐遮住,更增神秘感。姬筠清清嗓子,道︰「首先,對于付歆的勇氣,我深表敬佩。一介布衣、兩袖清風之時,我也經歷過呵!文采斐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于摘抄王羲之《蘭亭集序》之名句︰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的確,把生與死等同起來的說法根本就是扯淡,把長壽與短命等同起來的說法根本就是妄自造作。同樣,如今你尚未高中狀元,還屬寒門,若此時就將小女許配于你,豈非將富貴與貧窮等同起來?」

卿喬坐不住了,起身央求︰「爹,你就不要為難他了,好不好。」周夫人瞪一瞪她,「外人面前做什麼腔調,別失了規矩!」卿喬只好悻悻地坐下,撅著嘴瞧瞧我,又看看其他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只見姬大人又開口道︰「姬某人素日里敬佩讀書之人,當年我寒窗苦讀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這對玉環你先拿回去,府里物滿充盈,不缺翡翠飾物,你把它們典當,換些銀子好上京趕考。只一點,聘書留下,當作日後你高中狀元郎上門提親的信物。」

卿喬將茶杯往幾上一擱,撩起上眼皮盯著居于正座的二位,「你們欺人太甚!科舉考試之人似牛毛、花針般多,緣何偏要付公子高中狀元才肯罷休?那狀元郎,乃全國第一,為何娶孩兒者,條件要如此苛刻?」

「因為你是姬筠的女兒,周氏的掌上明珠!」姬大人怒氣沖沖地吼道。「女兒寧肯不作金枝玉葉,只作尋常人家的黃毛丫頭!」姐姐哭著入內堂,雙娥急忙跟著去。姬大人一拍桌子,「事兒就這麼定了,女大不中留、也得留!」周夫人勸解夫君︰「老爺千萬不要氣壞身子,我自會說服喬兒。」又將一雙翡翠玉環還給付歆,語重心長道︰「公子的美意我們心領了,只是府里不缺此物,拿回去,對你還有用處。即使考不上狀元,還有榜眼、探花,老爺一時氣話,望公子不要當真。」

付歆未接玉環,復又推到周夫人手里,誠懇的說︰「夫人不要嫌棄,這是我娘去世時留給我的,說此物定要帶到我們付家的兒媳婦手上,我與卿喬雖未結婚,但心目中,已將其視為畢生摯愛,望夫人成全。」

「好吧,那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家庭紛爭原不是光彩的事兒,真是讓眾位見笑了。」夫人收下聘禮,無奈的搖搖頭,入內堂打理家務去了。我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該退,還是該進。上門提親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現下鬧得兩不痛快、不好收場,罪魁禍首就是我,于是呆若木雞,嘿!真想挖個地洞鑽下去!他彈衣上的灰塵,仰天長嘆,邁步回書社讀書,我上前一步,道︰「付公子請留步。」他眼眶通紅,淚水不住的在眼楮里打轉,卻還強忍著不肯流出來,我見四下無人,悄悄地趴在他的耳邊說︰「姐姐在後花園的長廊等著你。」一束耀眼的光瞬間從失望的眼楮里射出,令人招架不住,看著他大步遠去的背影,我不禁笑了。

愛情的光烘烤著這一對鴛鴦,令他們欲仙欲死,欲奔欲靜,有關于彼此的任何好事,都會欣喜不已,愛情這一劑藥,能夠令人返老還童,戀人皆如年輕十余歲的孩童,愛笑,愛鬧,愛蹦,愛跳。卿喬對付歆死心塌的的情義,著實令人感嘆不已,或許這就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由來吧!

黃昏時分,約莫著二人已分開,輕叩枕霞閣的朱門,喚曰︰「姐姐可在?」門吱呀一聲開了,她神情落寞,欠身讓我進屋坐。我羞愧難當,不等坐下就開口道︰「這事兒都怪我,要不是我想得主意,你和他都相安無事。」她搖搖頭,發上的漢白玉玉簪墜子跟著一起晃動,甚為優美,「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希望我和他能夠終成眷屬。可惜,門不當戶不對,爹娘不肯接納。要我說,錯就錯在我生在侯門,家境殷實,若生在尋常人家,他不就是如意郎君了麼。」

「自古以來,世事無常,不般配的姻緣比比皆是。又有多少男女為此嘔心瀝血,竟白白葬送了性命,斷送了前程!姐姐可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為此傷心太過。」

她苦笑,把玩著腕上的金鐲,「自然,妹妹請放心。」可是看她兩眼浮腫,面色蒼白的憔悴模樣,又如何能夠放心得下!「對了,妹妹不是要去長安麼,在揚州呆了好些時日,何時啟程?」該面對的依然需要面對,「快了,原計劃明日就走,可是見姐姐如此光景,我還哪里忍心走哇!」她眼珠子一轉,「你難道忘記,我也想去見識一下世面?問題就在娘親不答應……可是經此一遭,他倆一定希望我多出去見一見世面,見多識廣,就不會再鐘情于一個窮書生了。正好他要進京趕考,我們一同上路,也好有個照應。」

加上今日,不知不覺已在揚州逗留了十日,發現對這座陌生的城市生出許多好感,掀起簾子看著晴空中飛舞的白鶴,心情舒暢輕松。只是……雖然我與卿喬情同手足,我的身世,依然未曾向她說起。這可是天大的秘密呵!如今來俊臣在朝廷一手遮天,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百官聞之喪膽,生怕節外生枝,成為其手下的冤魂。其凌厲、手段之殘忍,是尋常人能夠比得麼!姐姐心地善良、直率純潔,從小衣食無缺、無憂無慮的長大,哪里知道這些厲害!馬車轟隆轟隆的顛簸著,姐姐手執一卷《項羽本紀》,津津有味的讀著,不時停下來問一問中途上車的付歆,披肩的長發傾瀉而下,薄紗羅裙,美妙畫面令人不忍打破……

既然純善的她至今未曾懷疑我的身世,為保全她的天真爛漫,待時機成熟了再具實相告也不遲。馬蹄聲踢踏踢踏的響著,卷起地上的塵埃,滾滾向前……只是,對于芙蓉,內心深處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提醒自己,勿全心全意的信她。對于千辛萬苦的北上長安,她總以為,我們是為發大財、掙名聲,雖然她未向「復仇」方面想,如此俗套想法,依然令人心寒。可是看著她一筆一劃識字的樣子,又讓人不忍心驚擾,去解釋我的初衷——世人皆追名逐利,縱觀歷史,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殺戮不斷,可是于我,皆是浮雲。吾只望覓得一桃花源,彈琴作詩,過著隱士一般的生活,相伴一如意郎君,與其品詩論劍,共過佳期,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如此超月兌世俗的心性與品德,豈是無恥小人能夠理解的了的!

臨走時,周夫人備好馬車、盤纏,再三叮囑卿喬凡事小心,又拜托我照顧好她。我握著猛兒捎回的信條,欣喜非常。紙上修翾叔的字跡灑月兌豪邁,「小姐萬事小心,若有疑問,請速告知,吾定具實相告,敬候佳音。」寥寥數字,寫盡掛念與支持。跟寶貝的似得放起來,每有困惑之時拿出一觀,便覺茅塞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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