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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何意冷暖兩心知

長街藍霧,行人漸息。客棧的正門已上了門板,大堂暖光搖曳,一盞長明燈點盡晚歸漂泊意。

我走進大堂,掌櫃依舊在孜孜不倦的算賬,白日人來人往的大堂如今安靜明亮。

一襲我想不到的身影獨自落座正中,安靜的側影被長明燈的暖光投在背後的牆上,細長優雅。

獨酌自飲的陳良著一件青白雲杉,桌上,一盞燈,一壺酒,兩只杯。

如今無論我的心中被什麼事情佔滿,看到他,就會全然被他取代。對我而言他就有這樣的魔力。

「呂公子,可否共飲一杯?」陳良微微一笑,向我舉杯示意。

听他叫我呂公子,我的頭皮一陣發麻。但是看著他清冷的身影,俊逸的淡笑,我只好輕嘆一聲,深知今夜避無可避,不如把話說開,省得再是煎熬。

「這樣叫我,還有點不習慣。」我撇開一個笑容大大方方的落座他身旁,拿起酒壺給自己滿了一杯。

越是緊張越是不能讓他看出來,我在心里默默的為自己打氣,加油呂秋游,問他,問他。

陳良看我如此利落十分贊賞,舉杯示意「呂當家,請。」說罷小小的酒杯一揚,一飲而盡。

我也拿起酒杯把酒倒進嘴里,只覺得這酒苦澀熾烈,從舌尖穿過食道一直燒進胃里。

「好烈的酒!」我眉頭一皺感嘆道。

陳良一邊給我斟滿酒杯一邊解釋道「逍遙醉,雪原牧人釀造。那里常年冰雪,釀造烈酒暖身驅寒,我自年少就很喜歡烈酒,只是不想小樓客棧競然會找到逍遙醉。」

他年少的時候,他年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十幾歲的少年就愛上烈酒,記得他在牡丹坊時曾提起過年少的自己,亦如肖紫微般狂傲慢世,如今卻這樣溫和沉靜。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發生過多少不尋常的事,只是對他而言或許又是一些不能言說的故事。

「在想什麼?」陳良看著我,輕笑著問。

「哦,沒有,想起以前我在華山跟小師弟喝獼猴酒,傻乎乎的吃了肖紫微送的栗子糕,竟然忘記兩種食物混吃有催眠作用,連華山競標大會都遲到了」,我也笑起來「對了,你喝過關中的獼猴酒嗎?比這個溫和多了,我覺得還是那個更適合你。」

陳良幅度很小的搖了下頭,看著眼前的酒杯道「怎麼適合我?這個難道不適合?」

「我是覺得你是個溫和安靜的人,讓人相處久了會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我接過他遞過的滿杯喝了一口,「這酒真是太烈性了,倒是那些做了大叔一身肌肉的江湖游俠更適合。」

陳良听了我的解釋好像非常高興,「我也並非生來就是這個樣子,以前跟我父親喝酒,他都喝不了這樣烈的逍遙醉。華山,我也去過,只是獼猴酒我倒沒喝。」

說罷他又喝了一杯,自己再次斟滿。我只好也陪著把那半杯一口喝盡,咧咧嘴,跟他開玩笑說「你去華山干嘛呢?參加華山論劍嗎?」

陳良一愣不置可否,而後擠出一個微笑「有一次是去看朋友。」

我點點頭,感覺他今天心情很好,話比較多,不知是不是喝酒的原因,或許這酒就有讓人越喝越高興的作用,連我也開心起來。

「你是南方人吧?」我問。

陳良點頭「松江人。」

「松江啊,崇明教的地盤。」

他笑說「是,我就是在崇明海市出生的。」

「咦,什麼是崇明海市?」我問道。

「崇明七島合稱海市,核心就是蜃宮,外人是找不到的。」陳良提起崇明傲然之氣難掩。

我早就猜到他是崇明教的人,不過我並不在乎這個,我們做生意的跟哪個幫派都有來往,再說崇明這個魔教稱號也是江湖其他門派傳的,可畢竟都是朝廷許可的門派。所謂正派也有壞人,魔教也有好人,人心的好壞是不能以江湖門派來區分的,我老爹也有幾個崇明教的朋友呢。

「你是崇明教的教眾,那你可見過祭司如羲嗎?」我問。

陳良倒酒的手一滯,繼而恢復正常「當然見過,不過他不太出門。」

「他長什麼樣子?」我好奇的問,打听打听以後說不好見了面我還能認出來,早點給我老媽報仇。

陳良思考了一下,對形容如羲的長相有點為難「說不上什麼特殊,就是很平常的男子。」

我有點掃興,自言自語的念叨「可是我不覺得他普通。」

陳良很有興趣的追問我「怎麼不普通?你見過嗎?」

我瞄他一眼得意的說「我還真見過!」說罷拿起酒杯也來個一飲而盡,辣。

「你見過?崇明都很少有人能見到他,他很少出現在人前。」

「嘿嘿,我真的見過,不過,只是背影而已。那都是很多年輕的事情了,他的背影……」我想了想笑道「確實很英俊,但是他好像並不高大,我還以為史上最年輕的華山論劍第一,武功冠世的如羲會很神武,沒想到也就是個清俊的少年。不過他現在大概是長高了,這麼多年過去,說起來那還是華西之役的時候,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打得過他。」提起華西之役我喝酒的興致頓然有點蕭索。

陳良知道我老媽的事情,思量了一會才問我「你很恨如羲,怎樣都不能原諒他?」

我端著酒杯對他認真說「我並不認得他,說不上原諒,這世上恨他的人太多。他也害了那麼多人,還有我的父母。」

陳良微微點頭,看起來也不願再多提。

此時剛才火熱的場面有點冷,我拍他一下示意他飲酒,他禮貌的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陳良看著我喝酒呲牙的表情,微嘆一聲有幾分苦笑「這酒確實不好,辛辣,苦澀,可這苦澀的液體確能使身處雪原的人們活下去。有時候人就像酒一樣,雖然苦澀難當,卻是活下去的最後希望,如果說連活下去的希望都沒有了,所有看重的一切也都是奢望,你了解這種感覺嗎?」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陳良抬頭問我「都說世人最怕的是死亡,你說呢?」

我老老實實的點頭「對,活著就有希望。」

陳良苦笑「對,也不對。」他說著又給我們斟酒。

我看他低頭斟酒的側臉,挺秀而直立的鼻翼,如此讓人迷醉。

「最痛苦的莫過于通向死亡的過程,至于死亡本身,我卻不怕。」

我蹙眉,忽然覺得他說這些並非空穴來風,「你怎麼了?」

陳良望著我,淺笑不答「如果是你,知道自己會死去卻又要不遠千里赴那茫茫的死亡盛宴,期間的路程,你會作何感想?」

「我會很惶恐,很害怕。」

陳良白皙的手指頂在鼻梁的下方,沉思片刻低聲說「是,以前不覺得,總認為是一種責任,現在……卻越來越怕。」

我不知為何心里竟然有些隱痛,「怎麼這樣說,難道你……」

「沒有,想起邊疆戰事,只是說前去邊關的將士。」陳良開懷一笑「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一語言罷他竟然又喝一杯。比起平時溫文爾雅的陳良,今晚的他好似更多了幾分英姿與豪氣。

喝了那麼多酒我都感覺有點飄忽,忙拉住他「念詩就念詩,你們讀書人酒就少喝點,不比我們武林中人。」

陳良看著我笑起來,言語中竟有幾分玩味「呂當家的酒量跟酒品可真不似武林中人。」

我一驚,心知他是在說我前天夜里的丑態,頓時尷尬無比,擺了擺手︰「陳……陳先生見笑。前天晚上我確實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酒真不是好東西,你還是少喝為好,對吧……」

陳良雙頰微紅卻淡然自若,我只好暗贊他好厲害的酒量。

「最近為何躲躲閃閃?」他忽然問我。

「躲閃?我又不是專門練閃避的功夫,怎麼會躲閃呢。」我呵呵干笑兩聲。心里卻有點著急,這是怎麼了明明想要問他,按照他的話把事情說出來就好了,我為什麼話到嘴邊自己卻又如此急切的岔開話題呢。

難道,其實,或許,這個問題,在我心中是不想知道答案的。

陳良雙目晶亮,一直戲謔的微笑,看著我說「你以後還是少喝酒,你的酒品,當真不好。」

「我那天晚上……」

「吐了我一身。」他一直目光不錯的看著我「扶你休息你卻不肯放手一直拉著我吐。」

「所以你就睡在我旁邊了?」我驚奇的問,沒想到真相是這樣的。

「你是武林中人,我如何月兌得開?」陳良微笑「里外兩層衣服都被你弄髒,睡相也不好,又踢又抓。」

「你說什麼?那就是說我們什麼都沒發生?我以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真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陳良微笑漸淡,他肯定明白我說的「發生」是什麼意思,笑容淺淺的低頭「當然只有這些。」

得知那天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心里一陣輕松,不知不覺開懷大笑「幸好沒有和你在一起!」

笑完之後,我看向陳良,他的表情一頓,依舊是平常神色。大效果後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

夜晚的客棧大堂,寂靜中不知為何有一點點尷尬和失落在我們之間蔓延。

這一晚我們各自睡下,在沒有只言片語。其實我很想跟他說幾句話,解釋一下,可是不知如何開口,更不知道即使開了口我要解釋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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