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我，自從被阿女乃收服之後，就以為啞巴阿娘再也不要我了，早把她寶崽給忘了。有時候，我會夢見啞巴阿娘和幾個阿姐，可我從不敢往深處想，只能把心底的那份思念小心掩藏起來，未敢在阿女乃面前表露半絲。然而，思念仿佛是一張看不見又模不著的大網，會把在大山里瘋野飛奔的我罩住，使我在山坡上站立住，呆呆地望向遠處的寨團。思念又似乎是一陣陣清涼的秋風，它不經意就輕輕拂過我的心田，讓我靜靜地坐在斷壁崖上，甜絲絲地去回想。如果不是屋里的阿姐事後相告我這些，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啞巴阿娘依舊是如此地寶愛著我。
為了討屋里家婆的一個好臉色，啞巴阿娘特地出山了一趟，買回一只豬蹄膀，一斤白砂糖，兩斤白面，又在屋里捉了一只雞和一只鴨，還叫上阿鈺姐和阿岱姐一同作陪。至于阿荃姐，她曾跟我有過髒事，怕逗引阿女乃怨恨，就自願留在了屋里。這里，我還是有必要再解釋一下。那回，阿荃姐說她肚子痛，叫我幫她揉一揉，而後又叫我幫她揉胸口，她有那份歪心，挨了家法，是活該。可是，我去揉她那里，是遵照她的教唆，如何如何的，全是為了討好她，根本就不知事。你們想，我一個六歲的娃崽崽，怎麼能夠懂得那些？不過，阿女乃強行分開我和阿荃姐是對的。阿女乃擔心阿荃姐會把我教壞了，姐弟倆干出什麼出格事，就辱沒了先祖。
說實話，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幾個至親的人會來到臥牛坡。那天下午，我在茅棚前的草坪里劈柴火，忽然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這在以前，除了清明節，是從未有過的。我邊納悶邊回過身來，就豁然發現自己面前一二三地站有三個人。當時，我還沒有回過神來，怔怔地站在原地。而高高瘦瘦的啞巴阿娘，張著嘴淌著淚，向我攤出兩只手，啊啊地期盼著自己的寶崽能撲進她的懷里去。
啞巴阿娘那麼嘶啞著啊了幾聲，我記憶的大門就倏然閃開了。真是難以置信，三年不見，啞巴阿娘竟變老相了。她眼窩子深陷，臉上滿是歲月的滄桑，頭發也白了不少，都快趕上我阿女乃了。
咚的一聲，劈柴的斧子從我手里月兌落，掉在地上。是的，我是想撲過去，可又沒敢撲過去。阿女乃時不時就警告我，在沒有得到她的許可，我決不能跟啞巴阿娘和三個阿姐相見。然而，思崽心切的啞巴阿娘可管不了那麼多，她丟掉了手里的東西撲過來，把我擁在懷里。啞巴阿娘模我的臉，模我的手，模我的腰，還把手探進我的褲襠里去模了我的大管子，似乎確定我是她的寶崽後，就尖起聲音哭起來。啞巴阿娘啊咿咿的哭聲好尖利，好淒愴，劃破了這荒野的寧靜，沖上雲霄又返回大地，驚飛了一群群山鳥。啞巴阿娘似乎要以這淒厲的哭聲來表達她對我的全部思念，也似乎她全部的能量都化做了哭聲，想作某種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