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向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也就是從那時起，阿女乃吹滅了燈，退出了茅棚，不聲不響就離開了臥牛坡，單單留下了我一個。漆黑的夜真是安靜呀，除了呼呼的風聲外就沒有了其它聲音。這是我第一次單獨面對黑夜，自然很惶恐。
起先，我抿著嘴巴細聲哭，怕招來阿女乃又挨皮鞭子。阿女乃的皮鞭子抽在身上，就像細刀子割肉一樣。平時，挨啞巴阿娘和阿姐的巴掌，只是臉瓜子麻一下，腦殼嗡一聲，就那麼過去了，挨多了並不覺得痛。可是，我首次挨皮鞭子，就覺得鑽心地痛，不敢再受。
後來，我就大聲哭，反而想招來阿女乃。因為這荒山墓地的黑夜讓我好生恐慌。我擔心會有豺狗和土狼鑽進茅棚來，把我撕碎吞噬掉。我已經準備向阿女乃告饒了，求她解開我，饒過我。
又後來，我不哭了，覺得哭也沒有用。再則，我感到嗓子發啞，干得厲害，已經哭不出聲音了。加上頭天的夜飯我沒有吃，肚子空落落的，整個人開始發軟發虛。
再後來，天漸漸亮了，又漸漸黑了，阿女乃依然沒有回茅棚。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躺在地上一點氣力都沒有。我忽然想到，阿女乃很可能是想整死我，就又慌又怕。我多麼希望啞巴阿娘來救我呀，來救她的寶崽呀。可是我虛弱得喊不出聲音，根本沒有誰來搭救我。于是，我心底就開始涌起了恨。我先恨阿女乃，再恨啞巴阿娘，連幾個阿姐都一起恨了。我在這里受苦，你們現在有沒有想到我呀？為什麼不來搭救我？！
這里，我曉得你們很想問問我，你一個六歲娃崽崽的腦殼怎麼想得那麼復雜？再則，收服你這個六歲的娃崽崽也不必那麼狠毒吧？其實，這只是你們山外人的一種淺顯認識，總以主觀的眼光來看待問題。歸結原因，是你們還不了解我們朵朵山苗寨人。
但凡到過朵朵山的人都曉得，我們苗寨人格外野蠻。野蠻就怪招惹人了，偏偏還要加上「格外」兩個字，這就把我們說得更丑了。不過，我們山里人向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砍掉腦袋也只碗大那麼一個疤。
這麼來說吧，我們苗寨里的男人，只要年滿十六，在寨堂里受過光頭禮，寨首代表多穆拉山神授予一把杰木達，他就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他可以用杰木達來保護自家的家人，自家的山寨。只要是自認為遭受了欺凌，他就可以抽刀砍人，來維護自各的尊嚴。同時，有什麼災禍罪責就一人承擔，也決不推月兌。
由此，我們年幼的娃崽崽總夢想著有那麼一把杰木達，佩在腰上威風威風。這麼一夢想，我們年幼的娃崽崽就經常以別的刀具來替代。你們想，一個還沒有多少自制力的娃崽崽，身邊總有一把鋒利的刀具，而他的刀具就是為了維護他所謂的尊嚴，那是何等地讓人心悸。大多數娃崽崽，從小便開始自我練習狠心，一刀砍掉鴨子腦袋，或一刀就剁掉半邊南瓜。誰下得起手，干淨又利索，誰就是好樣的。你們別看我只有六歲，我早就能舉起屋里那把鋒利的篾刀，一刀把柚子一破兩開，而且只要屋里殺雞宰鴨，我都要爭著充當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