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秋覺再沒在我面前出現。
我原本以為她是懶得再見我,結果洛輕城來過一次,給我帶來了秋覺離開秋覺堂的消息。
秋覺似乎很喜歡玩失蹤,但是這次洛輕城卻跟我說,秋覺這次出去,很有可能是去找了慕大哥,但是他要我放心,秋覺暫時並不想要慕大哥的命。
秋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誰也不知道。洛輕城跟在她身邊這麼久,也不過知道多年前她在蘇州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改變了她的一生,但是卻早早的與世長辭。
我想那一日秋覺跟我說的祭日,大概就是那個人的了。
洛輕城說,月族人擁有與生俱來的優勢,但是能夠與永恆的生命相伴的,卻只有永恆的孤獨。秋覺她愛上了一個凡人,深陷進去,到頭來,卻是讓孤獨與寂寞蒙蔽了心智。她妄想打破月族人的宿命,妄想自己能夠像個凡人一樣地得到幸福,卻從來都不知道,幸福不是所謂的結果,而是在于追求的過程。
清亮的月色照著洛輕城雪白的身影,他好看的下頜揚起,脖頸在半空劃出一道形態優美的弧線。他嘆氣似地道︰「人心不滿,往往催生出無盡的荒涼悲劇。」
我捂著頭,腦中閃過異常熟悉的話語,似乎也有人這樣跟我說,這世間除了寂寞,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永恆……
洛輕城離開之後,我安然入睡。
繼那一夜之後,這些天時常能夠想起一些東西,夜里寧靜的空氣細碎的流淌,腦海里的畫面如同春日絢爛枝頭的桃花,一朵接一朵的綻放盛開,有時候聚成堆,有時候三兩枝,盡管有著不盡完美的空缺,但是卻一點一點的,拼湊出了一大片灼灼盛開的桃林。
這一夜的夢境有些駭人。
冰冷的月,銀白的光芒四處游移游移,映出一片模糊但卻詩情畫意的影子。這個地方美得好似仙境,但是卻讓站在夢境里旁觀的我產生了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仿佛每走一步,前面都將出現足以能夠擊到我的東西。而那或許會是能夠擊碎我信仰的東西。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那是陷于極度痛苦中的慕大哥,像條月兌水的魚一樣在地板上卑微掙扎,薄唇被自己噬咬出血,一張如玉的容顏慘白得毫無血色。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滾落,濕了他一頭散亂的青絲。
我看到他骨指修長的手指滑過地面,指甲在地上摳出一道道凹痕,然後不堪重負的斷裂,鮮血從他的指尖冒出來,他又抓住自己的大腿,極度的用力。
人在痛苦的時候,往往會尋求另一種痛苦來代替,結果愈發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看到這樣的慕大哥,一瞬間胸腔里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震驚與酸澀。
一直以來他都如同神人一般的在我眼前心上存在著,美得近乎神話。這一度讓我忘了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由血肉鑄成,也會受傷,會痛苦,會孤獨,還渴望被愛。
這一刻我的心里難受極了,特別是回頭看到白玄星突如其來的出現,抱著他苦苦哀求,而自己卻只能在一旁無助的旁觀,像狂風中抓不住土壤的衰草,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馬上就要離去,但是卻力量單薄而又不知所措。
月色落到慕大哥脆弱得像瓷片一般的身體上,輕紗一般的光芒落入他的瞳孔,桃花瓣一樣形狀的美目驟然睜開,露出月色的瞳仁。
銀色的雙眸。
我的腦袋轟然一聲炸開,隨著一陣靈魂被拉離的劇痛,我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再睜開眼,漆黑深夜,空蕩蕩的房間。
夢境戛然而止。
快要飄雪的冬天,我躺在床上,全身都被汗水浸得濡濕。
「做噩夢了?」
耳畔響起一個柔軟揶揄的聲音,秋覺懶懶的撫模了一下我掛著冰涼汗滴的額頭,隨手捻了捻指尖濕潤的觸感,黑暗中也能看見她細長的雙眸里燃起的似笑非笑的光芒。「居然流了這麼多汗,看來夢里東西讓你不太好受?」
我抱著被子擦了把汗,壓抑住狂烈的心跳,問她︰「秋堂主何事回來的?」
她並不回答我的話,而是說︰「讓本堂主來猜一猜,慕郎剛剛做了什麼夢?」
我眨了眨眼楮,故作鎮定地哼了兩聲,舌忝了舌忝嘴唇,挑釁地看著她道︰「秋堂主此言差矣,小的春夢正酣,舒服得緊呢,秋堂主有興趣麼?」
秋覺斜睨了我一眼,懶懶地道︰「你知道惹惱本堂主的人,下場會怎樣麼?」
「肯定不會好受就是了。」我拉了一下被子,翻個白眼,「不過沒關系,小的一想到與堂主的那場震驚天下的婚事就覺得夠不好受了,不介意那之前再加點開胃菜。」
「你是篤定了本堂主不會殺你。」秋覺漫不經心地靠著床沿,道,「可是本堂主听見慕郎在夢中叫一個人的名字,那聲音可是深刻得很呢。」
我臉上的笑容開始有點掛不住了,但還是撇了撇嘴。但是不期然的,對上秋覺探究似的雙眸,望著那雙眼楮,腦海里卻浮現出了慕大哥那雙變作詭異銀色的桃花眸。
秋覺胸有成竹的望著我,手指拂過我的臉頰,悠然道︰「你在發抖,還在害怕,我猜,你這次的夢境,肯定是你一輩子也不願承認與回想起來的東西。」
秋覺這次居然自稱了「我」,而沒有以本堂主自稱,她眨了眨眼,這一瞬間我居然覺得她像一個嬌俏又調皮的少女,用靈巧的心思揣摩著人家羞于袒露的心事。
可是她的話語卻卻繼續殘忍的剝開我心上的皮肉︰「我猜,你是見到了你親親慕大哥的反噬之夜。」
她揚眉,細眼斜睨︰「真相還好受麼?」
呼吸猛的一滯,我猛然地瞪大了眼,驟然從床上跳了起來,運起稀少的內力襲向她,一拳揮過去,我發了瘋似的喊︰「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我會夢見那些事,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那樣子的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