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一聲，又一個杯子掉落在了地上，濺得一地碎片殘漬。
環兒連忙跪在了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抽噎著道︰「娘娘，這已經是第九個杯子了。」
祁皇後月復中胎兒已四月，此時照理說她的臉色應當紅潤豐盈，可惜如今看來卻是蒼白而幾乎沒有什麼血色。那美麗的眼楮下有著薄淡的青影，看來似乎是長久地憂思過重而造成的。
「走吧。」祁皇後突然開口，卻是讓環兒一驚，問道︰「娘娘，到哪兒去？」
祁皇後淒然一笑，道︰「既然皇上回來了都不踏入這慕楚宮一步，那我便去看看皇上吧。」
太師府書房內，傅庸坐在書案之前，一雙布滿了溝壑的手握著椅子兩旁的扶手，氣氛異常沉悶。
慕子楚垂著目站在傅庸面前，氣息平穩，似乎已經跳過了一個坎兒，如今便是既來之則安之的境況了。
良久之後，傅庸皺著眉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慕子楚，夾雜了諸多情緒的復雜的心緒終是被疼惜擠了進來，顫著聲，輕問道︰「這些年，你……」
這些年，你是如何瞞過來的？可苦？
原本，傅庸是想問這些的，可是卻又覺得，不需要問，答案便已經知曉。這樣的秘密，誰都不能說，誰都不能夠傾訴。軍營之中一個女子要瞞住自己的身份，還要統領千軍萬馬打仗殺敵，其苦其難可想而知。朝廷之中還要瞞過天下之人，更要瞞過那個與她一同長大甚至時常朝夕相伴的王者，又何其艱辛？！
慕子楚勾唇一笑，傅庸如今的心情她自是清楚的，便道︰「狼孩自小便跟著狼長大，喝狼女乃飲畜血啖生肉，及至長大了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妥，只因他們一直以來便是如此的生活方式，他們早已習慣。子楚亦是如此。自小便是這樣過來的，所以懂事開始也便不覺得有什麼苦有什麼難的，呵，比起領軍打仗要來得容易多了。」那一雙狹長的眼在傅庸面前笑起來似月兒般彎彎的，雙目下一對臥蠶靜躺，若是女子裝扮，這番的笑容該是多麼的美好？
傅庸嘆息了一聲，這話中的安慰之意他豈會听不出來？
「那，你以後如何打算？繼續這樣下去？瞞著聖上，瞞著天下？」傅庸擔憂的事情便是此處，「要知道，你這可是欺君之罪，不僅僅是你一人所為，就連你父親亦會受到牽連。若是一旦捅落出來，便是慕家一大罪狀。更何況……皇上待你如何老夫自不必多說，若是被皇上知曉，皇上當如何處置？你又當如何自處？」
慕子楚斂了笑，道︰「這也是子楚為何不想回朝的原因之一。」
女扮男裝混跡朝廷與戰場，這終不會是長久之事。只要是謊言，便終有揭露的一天。更何況，這一天也會來得特別的快，皇上和朝廷都不可能讓曾經手握兵權的她再孑然一身，若是再不成親便肯定會由皇上指婚，到時候便是什麼也瞞不住了。
「你必須得離開。」傅庸作此結論，只因他突然想到了百里郁寒，想到了百里郁寒對慕子楚的態度。曾經不知慕子楚乃是女子之身的時候傅庸還一直覺得百里郁寒對慕子楚只是比普通的君臣之間要更親近一些罷了，而他也將此歸因于慕子楚自小陪著百里郁寒長大。但是如今知曉了慕子楚的真正身份，傅庸卻不得不重新審視百里郁寒的態度了。想當初百里郁寒和慕子楚一同在上書殿學習的時候，從來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太子殿內與慕子楚秉燭夜談更是家常便飯，太子殿幾乎成了慕子楚第二個家。
若是，若是百里郁寒知曉了慕子楚竟是女兒之身……
傅庸搖了搖頭，他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或許會雷霆大怒，也或許……
看著傅庸似乎想得有些過多了，慕子楚淺淺一笑，道︰「老師，如今說盡一切皆是枉然。天下都知道我慕子楚回朝了，既來之則安之吧。」慕子楚吸了口氣，嘆道︰「終會有路的。」
此時，御書房內，百里郁寒正快速地看著這近一月以來因他的離去而堆積起來未曾決策的事務，門外卻是傳來了英公公細聲細氣的聲音︰「皇上，皇後娘娘求見。」
百里郁寒拿著折子的手僵了僵，良久之後終于道︰「讓她進來吧。」
逆光處，一女子施然而來，一身金色朝鳳後袍，頭上鳳釵振翅欲飛，本應略顯豐盈的臉頰卻有些凹陷，一把身子淒零寥落。
「臣妾參見皇上。」祁皇後自進殿以來便一直看著百里郁寒，他似乎沒有離去的時候那般消瘦了，似乎，還顯得容光煥發。祁皇後自然不會認為百里郁寒「容光煥發」的原因是大燮打了勝仗。
「你有孕在身，當在寢殿休息才是，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百里郁寒仍舊是清風半徐的聲音，看似禮貌關心，實則半絲情愫都不摻雜。
祁皇後心內一痛，淒然一笑，道︰「今夜宮內盛宴，臣妾乃一國之後，于情于理都應當到席以慰將士，還請皇上應允臣妾。」
原來禮官前來稟報今夜盛宴之事時，百里郁寒便以祁皇後有孕在身為理由而讓祁皇後留在慕子楚宮休息。
百里郁寒略一思索，正待開口拒絕，卻又听祁皇後道︰「听聞慕將軍也已回朝，當初臣妾嫁予皇上還是慕將軍從中撮合，如今慕將軍既大難不死回來了，臣妾也當帶著月復中孩兒前去敬謝他。」
百里郁寒眉心一皺，當初勸說他答應婚事的確實是慕子楚，而其後慕子楚對尚未進宮的祁大小姐也是禮遇有加，雖然之前一次以「楚公子」身份入宮之時有諸多不快，但百里郁寒心中卻並不想讓慕子楚知曉自己對待祁皇後冷淡如此。
可是，百里郁寒也不想讓慕子楚見到懷著皇子的祁皇後。
矛盾之間，百里郁寒便道︰「也好，皇後你確實應當到席，但你身子弱，介時便飲上兩杯茶水後便回宮吧。」
「謝皇上應允。」
PS︰昨天沒更，所以今晚兩更，但是第二更可能有點晚，等不了的親們可以明天早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