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起帶著尚宮羽,慢慢踱向長滿睡蓮的那條河流,遠遠望去,彼岸一半河面都漂浮著明明滅滅的水燈。
「因為這些睡蓮,那些蓮花燈漂不過來,倒顯得我們忘塵居很是灰暗了,來,我們也來點燈。」
皇起挽起袖子,打著火折子,點燃一盞蓮花狀的水燈,輕輕地要放在水面上,卻被尚宮羽攔下,他看向尚宮羽。
在燈光的照映下,尚宮羽的眼楮閃閃地,亮若星辰,皇起問︰「怎麼了?」
「水燈會上,點放水燈是要許願的,心誠則靈。」
「是麼?」皇起听言,雖戴著面具,還是閉上了眼楮,在心中許了個願望,片刻,他睜開眼楮,看向尚宮羽,「我許好了,該你了。」
尚宮羽點頭,眼楮里盛滿了笑意,亦點燃一盞水燈。
水燈飄在水面的瞬間,尚宮羽閉上眼——一願父母一生安康,能夠安享晚年;二願皇起早日復國,南面為尊,一世長安;三願……
水中花,鏡中緣,這兩盞水燈,如花般開得艷烈,仿佛燃盡了世間的一切濃烈情意。
微紅的光照在尚宮羽的側臉,一片柔和。
許願之後,兩人相顧無言,陷入了沉默,只能一個接著一個的點燃水燈——很快,忘塵居四周的水面便飄滿了水燈,明明滅滅,煞是好看。
皇起就在身旁,尚宮羽幾乎可以聞見他身上特殊的體香,混合著幽幽竹香,令尚宮羽生出了身邊人觸手可及的錯覺。
他側著臉看著皇起,辨不清內心的感覺,只是單純地希望此刻能永恆。
「給我半個時辰。」想了許久,尚宮羽提議。
「嗯?」
「阿起,給我半個時辰,讓我回到三年前,你還是殿下,我……還是你撿回家的小乞丐。」
皇起不答。
「你不答應也沒有關系,反正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不要當真的。」尚宮羽笑了笑,伸手,卻又是裹了裹袍子。
皇起看他良久,目光微凝,輕輕點了點頭。
他突然一把將尚宮羽拉到懷里,力道之大,尚宮羽整個撞進了他的懷中,在尚宮羽愣怔的當兒,皇起附在他耳邊︰「今晚,我們偷偷去看燈會,可不要驚動了護衛。」
那是三年前,皇起帶尚宮羽去看燈會時對他所說的話,此刻皇起說來,竟和當初的音調一模一樣。
尚宮羽陡然像被卡住了喉嚨,幾乎就要落淚,他平息了好一會方才將眼淚逼回眼眶,一把扯住皇起的袖子,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好!」
風吹滅了幾盞水燈,一瞬間,四周黯淡了一些,連帶著二人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
在一片竹香中,尚宮羽僵著手放開了扯住皇起的袖子,皇起亦不作聲地放開了尚宮羽——刻意地去模仿三年前,結果,二人都無力地發現,三年前親密的動作,此刻做來,竟顯得如此滑稽可笑。
這個發現,在二人心中同時刺了一刀。他們,終歸是回不去了,連假裝溫暖快樂都實現不了。
尚宮羽陡然全身無力,他很想笑一笑,告訴皇起他沒事,于是他試著彎起嘴角,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
皇起沉默地看向他︰「尚宮羽,水燈也燃盡了,該回了。」
尚宮羽臉上的笑慢慢凝固,他點了點頭,轉身,用盡了力氣往回走。
他將背挺得筆直,似乎一切都壓不垮他,他走得很慢,並不長的一段路,卻仿佛走完了一生。
夢舊夢,傷舊傷,時至此刻,尚宮羽才明白,皇起于他,永遠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他不曾回頭,亦不敢回頭,他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抱住皇起,說一些會令二人都為難的話,于是他選擇了一個人走,留下皇起一個人對著漸漸熄滅的一池水燈。
黑暗中,看不清皇起面具下的臉,他只是看著尚宮羽那抹單薄的背影慢慢遠去,微張了嘴,大口呼吸。
那抹背影如北去的燕,孤單決絕,似乎再也回不了南方。
前塵恩怨,心事難了,夜色昏暗,燈火闌珊。
皇起撐一葉小船,撐到了河心,將船槳放在一邊,他躺在了船上,仰頭看滿天繁星。
夕顏落,浮生沉,心自相許,君卻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