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初秋,天氣已經變涼,特別是在鄉下,又是在林森樹茂的山坡上,天色漸暗之後掛起的風有些涼了,君宴將自己的外套月兌了給安以卿披上,還是覺得不夠,儀式一結束,他就提出要下山。
「以卿的身子弱,吹不得風,我先帶她下山。」
她才剛剛小產,身體十分虛弱,本來就不應該出來,可她執意要來,他勸不住,也不願意她一輩子遺憾,只能夠盡量不讓她多吹風。
安以錦十分鄙夷︰「若是不想回來參加喪禮就說,何必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來?想討誰的同情呢?」
齊望不悅的看了她一眼,她哼了一聲把頭轉過一邊去,不理會他們。
然而林鳳麗終究是听進去了,眼里露出淡淡的嫌惡,淡淡的說︰「既然這樣,你們就先回去吧!」
君宴將林鳳麗母女的神色看在眼里,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安以琛,見他雖然不像林鳳麗母女一般表現出那麼明白的不喜,卻也沒什麼表情,就仿佛一個陌生人一般。
他忽的覺得心疼。
仿佛看到了她被家人漠視嫌惡的前半生,看到她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孤獨和寂寞,心疼與無奈,他不自覺的抱緊了她,神色也冷淡了許多。
如果沒有人愛她,他會用盡所有去愛她!
不,就算是有人,他也依舊會用盡余生去愛她,所以,以卿,你不會孤單的,你還有我!
他淡淡的點頭,擁著安以卿就往車子的方向走去,齊望也走過來︰「今晚我們就住在老宅里,你不認識路,我讓人帶你們回去!」
君宴點點頭︰「多謝。」
「不必客氣!」齊望回頭看了一眼安以卿,輕輕嘆息一聲,帶了幾分憐憫。
齊望回頭想要叫人帶君宴他們回去,誰知道君宴忽的察覺懷中的女子一陣顫抖,低頭見她眉頭緊緊的皺起來,目光一凝,糟糕,這個時候,她竟然毒癮發作了。
她的身子會變得這般虛弱,小產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卻是她的身體被毒品破壞了,這些天又時不時毒癮發作,所以就越發的虛弱起來,但經過幾天密集的發作被硬挺過去之後,卻也不再如開始那樣經常發作了,時間間隔得就長了些,可誰知道,她竟然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不用了,以卿想必是知道路的,我們自己開車回去就可以了!」君宴直接從他手里取過車鑰匙,連聲招呼都不再多說,轉身大步的朝車子走去,開車門,將安以卿放進後車座,綁好安全帶,然後跳上駕駛座,倒退,沖——
全程連半個分鐘都不夠,眾人都還沒有回過神來,車子已經消失在視線里了。
「他這是做什麼?」安以錦生氣的走過來,「怎麼能這樣把車子開走了?這里還有這麼多人,難不成要我們走路回去嗎?真是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不要亂說!」齊望不悅的說︰「我看卿卿的身體真的不好,君宴肯定也是太過擔心她才會這樣的。」
有些話齊望沒有說出來,他從見了面就覺得安以卿很不正常,雖然君宴說了她是因為意外流產所以身子才會這樣虛弱,可是他總覺得不止如此,可是無論他怎麼問,他們都不願意跟他說,他知道安以卿是不想讓他擔心,所以也就不再多問了,但此時,他心里真的很擔心。
君宴不知道自己的舉止已經引起了齊望的懷疑,不過這也沒什麼,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快而穩健的將車子開出去,很快就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停下車,他急急地下車上了後車座,將難受得蜷成一團的安以卿抱進懷里;「以卿,你怎麼樣?」
安以卿痛苦得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君宴毫無辦法,只能緊緊的抱著她,陪著她一起熬過這艱難的時刻。
幸好毒癮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多久就忍過去了,安以卿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小臉越發的蒼白,整個人無力的依偎在他的懷里,讓他看了心疼不已。
「我幫你把衣服換掉!」
君宴輕柔的擦拭著她額上的汗水,讓她躺在後車座上,下車打開尾箱取出行李箱,回到車上打開,先將她身上汗濕的衣服月兌下,再從行李箱里拿出干淨的毛巾,替她將身上的汗水俱都擦拭干淨,這才給她換上干淨的衣服,又拿出塑料袋將剛剛換下的衣服毛巾收拾好放進行李箱里,轉頭看到她雙目緊閉柔弱無力的樣子,不由得心疼,輕輕的將她擁進懷里,心里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久久,才低低的道了一句︰「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無法阻止自己給她帶來的傷害,只能夠陪著她,一起走出這樣黑暗,迎向未來。
就這樣,君宴一直抱著安以卿靜靜的坐在那里,外面的天色完全黑暗了下來,可他卻仿佛沒有察覺一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安以卿慢慢的緩過了神來,察覺到自己伏在君宴的懷里,也沒有多驚訝,只是轉頭看向車窗外,看到外面一片黑暗,才微微怔了一下,問︰「這里是哪里?」
「不知道。」君宴放開她讓她坐穩︰「剛剛你突然間毒癮發作,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就沒有多看,你看看熟不熟?」
安以卿點點頭,轉身想要打開車門下車去看,君宴連忙止住她︰「現在初秋了夜里天涼,你還是不要下去了,就在上面看吧,要是認不出來也沒有關系,我打電話給姐夫,讓他過來接就是了。」
安以卿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也沒多說甚麼,搖下車窗看出去。
外面一片黑暗,只隱隱約約看得到外面的情形,並不是十分清晰,不過安以卿到底在這鄉下住了十幾年,此後雖然搬回城里跟父母一起居住,但仍舊每年都會回老家拜祭爺爺女乃女乃,對這邊的環境還是熟悉的,很快就看出了眼下所處的位置,指點著君宴沒過多久就回到了鄉下的老家。
雖然爺爺女乃女乃都已經去世了,叔叔伯伯也都搬了出去,不過農村人想向來都講究一個根字,即使家里無人居住,安爸爸幾兄弟還是湊錢建了一棟樓房,有三層樓高,十幾個房間,按照各房需要分配好,家具家私什麼都裝備齊全,平時就讓隔壁的叔叔幫忙照看,若是要回來辦事居住,就讓人先打掃好,十分方便。
君宴遠遠的朝安以卿所指的方向開去,才剛剛停下,就看到等在門口焦急張望的齊望幾步走了過來,問開門下車的君宴︰「怎麼回事?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不好意思,迷路了!」君宴神色不動的撒謊。
齊望松了一口氣,看著君宴打開後車門,直接將安以卿抱了出來,安以卿剛剛經歷了毒癮發作,雖然休息了那麼長時間,但渾身力氣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想自己走吧,也沒有力氣,干脆就由著他了。
暗淡的燈光齊望的臉色莫名,只是看到安以卿的臉色似乎比先前還要差,不由得擔心︰「卿卿,你怎麼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以卿搖搖頭︰「可能是餓了吧!」
齊望馬上說︰「那趕緊進去,我馬上給你們熱飯!」
「多謝了。」君宴點點頭,直接將安以卿抱進了門,卻看到大廳里,小院子里三三兩兩或站或坐著人,在低聲說話,看到他們進來都閉了嘴。
「你們沒事吧?怎麼現在才回來?」還是齊媽媽率先迎了過來,關心的問。
君宴對齊媽媽感官好,不介意再回答一次︰「迷路了,剛剛才找得到路回來。我們都沒事。」
「那就好。」院子里的另外一個四十多歲皮膚有些黑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客氣的說︰「耽擱了這麼久,應該餓壞了吧,我給你們留了飯菜,快點過來吃吧!」
君宴沒有客氣推辭,直接道了謝,抱著安以卿進了飯廳,那個婦女和齊媽媽一起給他們張羅吃的。
君宴則要了些熱水,找了干淨毛巾擰了溫柔的給安以卿擦臉和手,安以卿臉色緋紅,低聲道︰「我自己來!」
「不用,我來就好!」君宴抬頭朝她淡淡一笑,手下卻不容置疑。
一旁的中年婦女和齊媽媽看到既驚訝又忍不住露出笑意,心里感嘆安以卿真是好命,竟然找了個這麼體貼的老公。
看到齊媽媽朝自己擠眼,露出揶揄的神色,安以卿臉微微發紅,更讓她臉紅的是,那些叔叔伯伯嬸嬸婆婆們也不知道從哪里听到了消息,一個個裝作不經意一般進來看君宴,偏偏君宴仿佛沒有看到一般,不但應付這些長輩兄妹應付得很得體,對她的關心還一點兒都沒有少,又是給她夾菜又是給她勺湯,又是低聲勸她多吃點,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得讓人沉溺,安以卿第一次發現,原來吃飯也是這樣讓人難受的事情。
那一雙雙八卦的目光簡直是太可怕了。
安以卿本來就胃口不好,這下子更是吃不下東西,君宴看在眼里很心疼,回頭對站在一旁圍觀的親朋好友笑道︰「一會用過餐再好好聊聊。」
農村人有時候不講究,在吃飯的時候過來敘話。
君宴這樣說,大家就知道他嫌棄大家一旁圍觀阻礙到人家吃飯了,都微微有些臉紅,忙起身應是,有潑辣些的揶揄安以卿︰「哎呦呦,這是怕我們卿卿臉皮薄吃不下呀,行行行,我們趕緊讓開,別礙著人家的眼!」
安以卿臉上似是染了紅霞,嗔了君宴一眼。
雖然人消瘦了許多,卻仍舊生出一種瀲灩風華來。
君宴忽的心頭一酸!
出事以後,唯獨這一刻,她看起來有點兒生氣。
他不自禁的抓住了她的手,深深的目光望著她,似是要忘進她的靈魂里去!
旁人見了抿嘴笑,又覺得不合適,忙退了出去,指點給別人看,安以錦听到聲息出來看到,氣得想殺了他們。
父親新喪,大家都心情不好,他們倒是好,竟然在哪里眉眼傳情!
果然是狼心狗肺!
齊望見她要沖進去,忙一把拉住她,不讓她進去,她叫起來︰「你拉著我干什麼?你沒看到他們多過分嗎?爸爸才剛剛入土,她就在這里跟男人眉來眼去的,到底有沒有人性啊?」
「你小聲點!」齊望按住她的嘴,朝周圍尷尬的人們點點頭,看著他們慌不迭的散去,一邊將她往屋子里拉︰「你小聲點。別遇到點事就跟吃了炸藥似的!」
安以錦恨極,每次他都護著那個狐媚子!
這是安以琛听到聲響走了出來,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安以琛今年二十六歲,染著一頭黃發,容顏倒是俊秀,只是染著一層痞子氣,是被家人嬌養慣了的。
齊望心里一沉,想要給安以錦使個眼色,安以錦卻已經一把拉開齊望的手,氣呼呼的跟安以琛告狀︰「還不是安以卿那狼心狗肺的,爸爸才剛剛入土,她就在那邊跟男人眉來眼去的,真是一點兒人性都沒有!」
安以琛聞言勃然大怒,轉身就朝飯廳走去,齊望狠狠的瞪了安以錦一眼,連忙追出去︰「以琛,你別沖動!」
安以琛哪里听得進去,來到飯廳正好看到君宴勺了一口湯要喂安以卿︰「我已經把油撇掉了,你再喝點!」
語氣低沉溫柔,如醇厚的酒讓人心醉神迷。
安以琛頓時氣倒了,大喝一聲「安以卿!」,就如一陣風一般卷進去,一腳將飯桌踢飛了。
安以卿嚇了一大跳,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君宴動作卻快,感覺到不妙時已經一把將她拉起退到後面,見安以卿臉色雪白,心痛至極,將她擁入懷里輕聲安慰︰「別怕,沒事!」
見安以卿情緒穩定了下來,這才轉頭冷冷的望向安以琛,「不知道小弟這是何意?」
安以琛本是家里的霸王,性子囂張惡劣,一個不順就踢桌子怒吼,沖動任性,實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君宴不一樣,他本就是經過特訓的,手上更是見過血,雖然刻意收斂了,但此時安以琛突然間冒出來還這樣將安以卿嚇到,可以說是除了他的逆鱗,若不是他是安以卿的弟弟,他絕對不會這樣好說話,但饒是如此,他此時渾身爆發出來的氣場,卻也足夠讓安以琛心驚膽戰的了!
安以琛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男人竟然會有如此強大又如此霸道的氣場,他很肯定,若是自己再敢對安以卿做出什麼來,眼前這個男人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吃了他!
他不由得膽戰心驚,兩股戰戰。
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指著他們罵道︰「安以卿,你別太過分了!爸死了,你沒回來看他最後一眼,今天他才下喪,你就跟男人在這里卿卿我我,你心里還有爸嗎?你要是這樣,你就干脆別回來了,我們安家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安以琛說罷拂袖而去,安以錦站在門口冷笑︰「我知道你們恩愛,但是恩愛也要看時間!」
說著鄙夷的看了安以卿一眼,也跟著轉身走了。
其實君宴突然間流露出強大的氣勢,她也是心驚膽戰的,可是她一向好強慣了,不刺刺安以卿她心里不痛快!
齊望神色復雜的看著安以卿和君宴︰「他們只是悲傷過度,才會情緒激動,沒有惡意的,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是不是惡意,君宴自然心里有數,他只是心疼,心疼懷中這個孱弱的女子。
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回到最應該是溫暖的港灣,得到的卻不是擁抱和安慰,而是冷言冷語,他都替她心疼。
想著君宴就抱緊了安以卿,希望這樣能給她更多的安慰。
齊望望著散落的飯菜,尷尬的說︰「你們還沒有吃飽吧?我再去給你們弄!」
「不用了,我已經飽了。」安以卿虛弱的搖搖頭。
她心里很難過。
雖然她從來都沒奢望過他們會對自己多好,但是這樣,在君宴面前他們卻一點兒臉面都不給她留,她真的很難過。
她也不想再糾結了,把頭埋在君宴懷里,抱緊他,低聲道︰「我累了,我們回房吧!」
也只有這個懷抱,才能讓她感受到一點兒溫度了,如果不是有他,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持下來。
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君宴心疼的將她抱起來︰「好,我送你回房!」
那樣小心翼翼,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齊望看在心里,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滋味,只是勉強一笑︰「我帶你們去!」
君宴就又大喇喇的抱著安以卿上樓,即使遇到人,也只是淡淡的點頭,渾身散發的貴氣讓人有一種仰視的感覺,沒有人敢說什麼。
到了房間,齊望簡單的介紹了下,見安以卿神色倦怠,君宴心不在焉,也就沒再多說,很快就退了出去。
回到房間看到安以錦一臉不滿的看著他,他心中倦怠,嘆息道︰「你怎麼還是這樣的脾氣?就算是再怎麼樣,也不該這個時候發作啊!卿卿身子很不好,你沒看出來嗎?」
安以錦就想起初見時安以卿仿若槁木的神情,還有仿佛風一吹就飛走的孱弱,心里不由得一緊。
去年過年時她不是這個樣子的。
齊望繼續勸道︰「怎麼說你們也是姐妹,又何苦總是這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肯給她一點點關心,她都會很歡喜很歡喜的。」
安以錦心里明白,可是多年來的倔脾氣也改不了,更听不得他這樣為她說話,當下冷笑︰「是嗎?我看是你歡喜吧?」
齊望累極,不想再跟她糾纏這些,「反正隨便你了,不過你別再去找她麻煩,給她不痛快,她剛剛小產,身子很虛,要好好休養,君宴很看重她的,要是你真的惹她傷心出了什麼事,君宴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
「那又怎樣?難道我還能怕他不成?」安以錦冷笑,想起他先前凶巴巴的樣子,到底是心悸,不再多說,回頭見齊望懶得理會她的樣子,心里又堵著一口氣。
安以卿躺在床上,有種疲憊不堪心灰意冷的感覺。
手被輕輕抓住,君宴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難過,你還有我!」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觸動了她的心魂,眼淚控制不住滾落下來,她拉起被子蓋住臉,不想讓人看到她此時傷心的樣子,誰知道卻被人拉開,還沒有反應過來,溫柔濕熱的吻已經落了下來,輕輕的將她的淚水吻去,寬厚溫暖的懷抱將她包裹,他的聲音溫柔繾綣︰「傻瓜,別哭,對身子不好!」
小產的女人是不能動淚的。
可是她卻更加想哭了。
半夜她突然間發起低燒,蜷縮著夢囈不已,君宴擔心不已,顧不得三更半夜的,叫了齊望,讓他幫忙找來醫生,又是打針又是吃藥,折騰了半宿,又是守了一整夜,可是到了第二天她還是不見好,偏偏還毒癮發作,難受的時候就在床上打滾,哭著求君宴,不是讓他給她藥品,而是求他讓她死!
君宴痛徹心扉,狠狠的將她止住,低聲怒吼︰「你休想!這一輩子,你都要好好活著,陪在我身邊,你休想就這樣放棄自己!安以卿,我不許,不許!」
安以卿嗚嗚的哭,身體的難受,精神的疲憊讓她倦怠難堪,只想放棄,卻偏偏不能,那些洶涌的情緒找不到出口,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嗚嗚咽鳴。
君宴心中大痛,忍不住眼淚滾落,緊緊的將她抱住,聲音都啞了,「以卿,你別這樣。我們還年輕,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就算是,就算是小舅舅,他也絕對不會希望你這樣折磨自己,他希望你快樂,希望你幸福,你不明白嗎?他舍棄生命救你,不是想看你這樣痛苦的,他希望你能夠堅強的活下去,希望你能夠快樂,幸福!」
我也是!
不知道是不是將他的話听進去了,安以卿漸漸的安靜起來,只是病了,整日昏昏沉沉,整個人越發的消瘦起來,毒癮的發作倒是越來越少,君宴知道,她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只要過不多久,就會好的。
只是她的身子終究是敗壞了,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夠好。
他五年來沒有休息過,這一次立了大功,本來就有一個長假,為了照顧她,干脆就又請了半年假,就留在這鄉下的宅子里休養。
他倒是想過帶她回京城,畢竟那邊醫院水準要高一些,只是她一直病怏怏的,倒是不好移動,等好不容易好了些,她也不願意走。
這里是她自幼生長的地方,她在這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寧感覺,君宴見如此,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一個相熟的醫生趁著休息時間飛過來給她檢查一番身體,帶了些藥過來,不過身體的虧虛,卻不是藥物可以彌補的,好在鄉下還是有很多人家家里養雞鴨,這種家養的土雞要比飼養場的要好很多,君宴就在左鄰右舍家里買來老母雞,甚至自己抓了一些比較大的雞養著,天天給她炖雞湯,加上這里靠近海邊,時不時會有些難得的海鮮,一時間日子過得倒是有滋有味,如此過了三個月,她的身體好了些。
更讓君宴高興的是,自從她身體漸漸好起來之後,她的精神也慢慢的好了許多,雖然不像以前一樣對人總是笑盈盈的,但也肯掙扎著起來做點事,有時候見他忙不過來或者笨手笨腳的忙亂也會出來幫上一把,就是他逗她說話她也肯多說幾句了,偶爾也會提幾句小時候的事情。
而他也從左鄰右舍和安以卿的只字片語中知道了她的過去。
原來當年林鳳麗懷她的時候正值要升職的要緊關頭,奈何那時候月份已大,沒有辦法打掉,只能夠將她生下來,因此眼睜睜的看著機會從手邊溜走,被她的對手搶到了機會,很是受了一番奚落,又因為生她的時候難產,令林鳳麗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因此林鳳麗很是不喜歡她,一出生就以工作太忙的借口將她扔回了老家讓兩個老人照顧,後來生了弟弟安以琛,又正好調職到市里去,這夫妻倆一合算,只帶著安以錦和安以琛去了市里,獨獨將安以卿留了下來,而且,他偶爾一查才知道,原來安以卿以前的戶口,也根本不是在親生父母名下,而是寫在她二叔家的戶口本里,可以說,法律上來說,她二叔夫妻才是她的合法父母。
得知這些的時候,君宴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沒想到她年幼時竟然吃了這麼多的苦,也許她這樣懂事乖巧,也是因為知道自己處境尷尬吧?
只可惜,即使她小心翼翼的討好父母,可畢竟從出生開始十幾年都不在一起,哪里是說拾起來就能夠拾起來的?
這也是她離家萬里的原因吧?
離得遠了,可以給自己找借口,說不是家人不愛自己,而是自己離得太遠了,所以關心才會少,這樣心才不會這樣痛?
「以卿,從此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都不會離棄你!」想到這些,君宴輕輕的輕吻她的臉龐。
「嗯?」安以卿一臉疑惑的抬起頭來,不解的望著他。
「沒什麼,你只要記住我這話就好了。」君宴也不想再提起那些往事,讓她心中再生傷感。
這三個月來,前面一個多月,她幾乎都是躺在床上的,身體敗壞,精神萎靡,像是隨時都會離開一般,可真是把他給嚇壞了,他永遠都不想再從她臉上看到那種了無生趣的表情。
他不願意說,安以卿也沒有多想,只是垂下眼眸,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說︰「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一開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沉浸在痛苦之中,真的有想過就這樣死去算了,可是到底是熬了過來,她的身體慢慢的恢復,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雖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如以往一般快樂了,可她也不會再輕易放棄生命。
不管未來多麼艱難,她都會將那些痛苦深埋在心底,默默的承受,努力的工作,努力的活下去。
只是,對于身邊這個男人,她感覺很復雜。
毫無疑問,她對他是有感情的。
當初藍玥接二連三的出事,都是他在她身邊幫忙,支持著她的,兩人之間漸漸的產生了信任,而後她又懷上了孩子,而他也對自己袒露了心扉,兩人之間最終有了質的改變,開始打開心扉接納彼此,如果沒有那一場意外,也許有朝一日,他們會慢慢的愛上彼此,締結一個美好幸福的家庭,可惜,這一切都在一夕之間全部都改變了。
她被抓,被注射毒品,失去了孩子,而夜慕更是為了她而死,還有父親,她整個精神世界崩塌,是他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溫暖著她冰冷的心,帶著她走出黑暗的沼澤,才能像現在這般,還能夠呼吸,還能活下去。
可是,她心里同樣明白,他們之間,卻是已經有了裂痕,難以彌補。
或者他能夠接受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但那個人是他的小舅舅,且還為她而死,被親戚朋友知曉,那麼從此後,她在他們家的位置,就會變得尷尬起來,她心里很明白,無論是夜笙,還是夜家的其他人,都不會再希望他們在一起,而她自己,也無法再坦然面對他們。
最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體經過這一次,虧損得太厲害了,只怕以後都難有孩子。
君宴是君家獨子,又怎麼能娶一個無法生育的女子呢?
所以,分開,對他們來說,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君宴卻不知道她的心思,聞言隨口答道︰「嗯。不過你身子到底是虧損得太多了,還是要好好調養一番才行,我已經跟一個著名的中醫大夫約好了,過些天我們就回京城拜會他,讓他給你看看,到時候讓他根據你的身體情況開個單子,我們用食療來補,又安全又不會有副作用。」
安以卿聞言心里有些難受,他一心為她,可是她卻要——
可是想想自己的身體,再想兩人所處的尷尬,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的,拖久了對彼此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氣︰「君宴!」
「嗯?」君宴轉過頭來看她,見她一臉嚴肅怔了怔,「怎麼了?」
「我們離婚吧!」
安以卿幾乎用盡了全力,才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也並不是真的那麼輕易能說出這些話,原來,她,也是會有不舍的。
只是,想想自己的身體,她又硬起心腸來。
「君宴,我們離婚吧!」
君宴整個人都怔住了,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話一般,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的起身,往外走︰「餓了吧?我去做飯!」
安以卿知道他這是不同意,可她既然已經提出來,就不想再逃避。
「君宴!」
「你不必再說,我不會同意的!」君宴忽的冷了聲音。
安以卿輕輕嘆息︰「君宴,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覺得愧疚與我,覺得是因為自己,才給我帶來這麼多的痛苦,你想補償我,我明白,可是君宴,我真的不需要這些,真的。當然,我之所以提出離婚,也並不是因為我對你有什麼不滿,君宴,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分開,對彼此更好一些。」
「更好?你怎麼知道這是更好的選擇?」君宴見她如此固執,也忍不住怒了。
難道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她都沒看到嗎?難道她以為他說過的那些話,都是說說而已的嗎?
感覺得到他的憤怒他的傷心,安以卿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痛,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傷害他,他受過的苦也並不比她少,她沒有理由去遷怒他!
「君宴,你別激動,你听我說!」
「應該是你听我說才對!」君宴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卿,以後這件事情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同意離婚的,也不會離開你的。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你這又是何苦——」
他一把將她擁進懷里,抱著她,緊緊的,像是要將她瓖嵌到身體里去。
「以卿,我愛你!」
安以卿本想掙扎,卻在听到這一句話時渾身一震,抬頭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愛?
他竟然說,愛她?
「不用懷疑,是真的,我愛你!」君宴輕輕的親吻她的額頭︰「不是因為愧疚,也不是因為責任,而是因為愛你。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將你徹徹底底的放在了心里,但是我知道,在你被抓走了之後,我每天都不得安寧,我想你,我怕你有事,我每時每刻,都希望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好好的在我身邊,我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了,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敢想,因為一想,心就會無法控制的恐慌,痛。後來,看到子彈朝你飛過來的那一刻,我真真是有一種魂飛魄散的感覺,甚至連呼吸都不能,我眼里心里只有你。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你早已經刻進了我的生命里,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比晚清少,而且更加鮮活。
以卿,我知道你心中的顧慮,但是那些對于我來說,真的沒有關系,相對于那些來說,我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失去你,你明白嗎?」
安以卿震撼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這樣清晰明白的表白自己的感情,即使他總是在告訴她,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愛她,她以為那是愧疚,是責任,誰知道,竟然是愛!
她的眼楮忽的濕潤了。
她猛地搖頭︰「不,不行的,我,我做不到愛你,我沒有辦法去幸福,我給不了你幸福,我,我忘不掉。」
「那就不要忘掉!」君宴抓住她的雙肩,忘進她的眼楮里,像是要忘進她的眼楮里一般︰「你不愛我不要緊,就讓我愛你好了,你給不了我幸福也不要緊,我給你幸福!安以卿,不要離開我!」
「我——」面對這樣,甚至帶著一絲脆弱表情的君宴,安以卿說不出一個不字。
君宴低下頭來,輕輕的吻住她的唇。
這些日子,因為她身體不好,他幾乎都沒有這樣親近過她,最多是擁抱,親吻額頭,因為他怕,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傷了她,可是這一刻,心跡表明,他心中情感激蕩,再也無法克忍,吻住她的唇,溫柔繾綣,趁著她迷茫之際,挑開她的口,舌頭鑽進去,追逐她的甜美。
「嗯!」安以卿感覺渾身虛弱無力,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無力的掛在他身上。
對于他的親吻,她並不感覺到抗拒,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她心里其實對他很是依賴,所以才能將自己交給他,只是當她察覺渾身發涼時,她才生出一絲慌亂。
「君宴!」她下意識的縮著身子,想要躲開,「別——」
「別怕,我會很輕的!」君宴滿頭是汗,低頭溫柔的親吻著她的唇。
他已經很久沒有踫她了,自從知道她懷孕了之後,他就不敢再踫她,後來又是這邊情形,他更加不敢。
前一段時間,她狀態不好,他日夜憂心,只盼著她能早日康復,哪里有心思想這些?而近段日子她開始轉好,他心里知道她虧損得太嚴重了,只一心想著怎麼替她補身子,哪里能想到這些?
也是剛剛情緒激蕩,心中火苗竄起,他難以控制,雖然覺得這樣對她不太好,可是,他真的很想要她。
很想很想,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告訴她,他們永遠一體,誰也別想離開誰!
想到這里,他再難忍住,一邊越發溫柔的吻她,一邊輕柔卻堅定的進入了她的身體。
兩聲悶哼同時響起,兩人都覺得渾身一顫,仿佛連靈魂都要顫抖一般。
**蝕骨!
「以卿……」
君宴忍不住低低的呢喃,他恨不得在她的身體里縱情馳騁,可是他知道不可以,她的身子太弱,如今這樣承受他的寵愛已經很勉強,萬萬是經不起他折騰的。
「嗯!」
安以卿低低的應了一聲,她只覺得渾身無力,整個人像是軟成了一灘水,可是他的存在又是那樣的強烈,讓她根本就無法忽視。
「以卿!」
低頭纏綿的吻著她,動作輕緩,如平靜的海面,一排接一排的細浪輕輕的親吻沙灘,漸漸的形成獨有的韻律,一起一落,另有一種滋味在心頭。
「你說,還要跟我離婚嗎?」他低頭輕輕的咬著她的耳垂。
「啊!」安以卿睜開氤氳的雙眸,「你說什麼?」
「還要跟我離婚嗎?」君宴望進她的眸子里︰「說,此生此世,你都不會離開我!」
安以卿瞬間靈台通明,目光怔然,卻無法開口應承。
「安以卿!」君宴在這樣的目光下竟然覺得一陣慌亂,他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待听到她一聲悶哼時,這才猛的回過神來,心中抱歉不已︰「有沒有嚇到你?」
見她不語,心里更是愧疚,嘆息一聲道︰「罷了,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反正,我是不會放手的!」
安以卿看著他,心里的感覺越發的復雜起來。
此後他對她更加溫柔更加寵溺,讓她幾乎要沉溺。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這樣自私!
安靜的過了一個月,她終于找了一個機會,留下一份離婚協議書,悄然離開,當君宴回來看到的時候,幾乎要瘋了!
這笨蛋女人,他都將話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了,為什麼她還是不肯相信他呢?
君宴感覺很憤怒又很無力。
他直接找到了齊望︰「她呢?」
「什麼?」齊望一臉茫然。
「別裝糊涂,我知道你知道她在哪里,趕緊說,她在哪?」君宴不客氣的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齊望不高興了︰「什麼裝糊涂不裝糊涂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對,你在找卿卿嗎?你把她弄丟了?你這混蛋,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她的嗎?」
齊望臉色一變,怒聲一喝,揮拳就朝他臉上打過去,君宴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銳利如鷹鷲,「她在哪?」
齊望冷冷回望,諷刺︰「你自己把人弄丟了,卻來找我要?」
「齊望,你不要以為否認我就會信你,我知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君宴冷靜到讓人恐怖︰「她身子雖然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很虛弱,根本就經不起長途旅行,所以她不可能走遠,而且,只要她到車站買票,我一查就會知道,她根本走不了,所以她不可能走遠,只可能滯留在這邊,可是她身上又沒有什麼錢,若是到銀行取錢,我馬上就會知道她的落腳處,所以她也不會冒這個險,而在這個家里,她唯一能夠信任依賴的人,就是你,除了你,她不會去找別人。我說得對吧?」
齊望驚訝,沒想到他會如此敏銳,一下子就能抓住關鍵,他還以為他最多就是過來找他問一聲,只要他給出的理由充足,就能將他打發走,現在他忽的有些懷疑了,他真的會相信他的話嗎?
卿卿,你是不是太小看他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齊望心里雖然驚訝,卻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說,這是卿卿的選擇,雖然他覺得她這樣不好,可是他尊重她。
君宴定定的望著他,目光忽的軟了下來,聲音帶著幾分疲憊︰「齊望,你希望我跟她離婚嗎?你希望她這一輩子孤孤單單寂寞到老嗎?你相信嗎?如果我們離了婚,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嫁給任何人,她不會再有幸福,不會再有快樂,她就像是枯萎的花兒,只是殘留著軀殼,在人間,你希望看到這樣的她嗎?你,忍心嗎?」
齊望瞬間僵硬了,他心潮澎湃,卻說不出話來。
君宴深深的望著他︰「我愛她,只想好好照顧她,給她幸福,讓她快樂!」
齊望心中震撼,卻依舊沒有說話,君宴也不再強迫他,說道︰「若是那一天你想明白了,就聯系我!」,然後轉身走了。
齊望望著他高大健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里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
他當然知道安以卿在哪里,也的確如君宴所言,安以卿來找了他,希望他能給她找個容身之地,並且請求他不要告訴君宴。
他當時十分驚訝,問她是不是跟君宴吵架了,他當時很生氣,想要回村子里打君宴一頓,雖然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他,但他也沒有想過後退,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他的妹妹。
只是安以卿卻告訴他,跟君宴沒有關系,他對她很好,只是,她不想拖累他,想要離開他,希望他能幫她。
他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誰都能看得出君宴對她有多用心,為了照顧她放下男子的自尊,什麼都不懂的從頭學起,村里的人誰不說她撿到了寶,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她,可她卻說要離開他,听那意思君宴根本就不同意,分明就是她單方面的決定。
他不肯。
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
短短幾個月相交,他也覺得君宴是個可靠的人,又肯為她費心,這樣好的人怎麼能這樣折騰?
他要通知君宴,安以卿無奈之下只得告訴他自己身體虧損太過,只怕無法再生育。
「齊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所想,我也知道,他是個極好的人,如果跟他一起,不說一生安穩,但也絕對不會有哪些齷蹉的事情發生,心里肯定能得安寧,只是他是君家唯一的孩子,父母都盼著他開枝散葉,我怎麼能夠這麼自私,明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孩子,還非要連累他?我若是為了他好,便是該離開他,齊哥哥你就幫幫我吧!」
齊望知道她流產過,也知道她身子弱,虧損是肯定的,但是沒想到竟然會虧損得這麼厲害,當即大驚,看她神色,便知道她並不曾撒謊,心里更是難過。
他只得幫她安排。
可是如今看到君宴這個樣子,他心里又浮動起來,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想要尊重她的決定,又怕如君宴所說的,錯過了這一樁婚,以後她會孤獨寂寞一生。
他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的。
接連三天,他沒有跟安以卿聯系,每日照常上下班,可是他明顯心不在焉。
君宴沒有再找他,沒有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從齊望這里確定她還留在北市,他就直接去找了北市的公安局局長,動用了所有的關系追查她的下落,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要將她找出來。
只是人還沒有找出來,夜笙的電話率先到了,一開口就說自己身體不好,想他回去看看她。
「媽,我過兩天再回去看你好嗎?我最近有要緊的事,等我處理好了,我就帶以卿回去看你!」
「不行,我要你現在就回來。」
「媽!」
「你回不回來?」
「媽,對不起,我真的有很要緊的事。」君宴很無奈。
「你在那邊能有什麼要緊的事?總之我不管,你給我回來!」夜笙開始蠻不講理。
「對不起!」母親與老婆之間,他只能夠說對不起,他心里很明白,母親雖然嘴里不說什麼,但是,心里對安以卿存了心結。
母親是什麼心思他隱約察覺得到,可是他不會因此而放棄。
「君宴,你是不是連媽都不要了?」夜笙陡然拔高聲量。
君宴沉默著。
夜笙忽的哭了︰「君宴,你回來吧,既然她要跟你離婚,你就答應她吧,啊!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很不道德,她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應該拋棄她,但是君宴啊,你想想你小舅舅,你小舅舅是因為她才死的啊,你叫我,你叫我怎麼辦啊!」
「好了,別哭了啊。」電話那端傳來君庭的聲音,夜笙哭道︰「我能不哭嗎?我這心里難受啊!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才讓她受了這麼苦,我心里也不好過,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只要一想到小慕,我就沒有辦法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君庭嘆息一聲將夜笙抱進懷里,低頭看著短短幾個月就憔悴不堪的妻子,他心里也很難過。
安以卿出事,夜慕身死,夜笙是最自責的人!
她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去,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眼楮都快要哭瞎了。
她不是不明道理,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安以卿有所虧欠,可是感情上她無法做到坦然面對。
她怪自己,也覺得對安以卿抱歉,卻無法再接受她做自己的兒媳婦。
「君宴啊,我知道,你絕對愧對她,你想補償她,可是我們可以換個方式不是?」君庭本是很尊重君宴的決定的,但是他無法無視妻子︰「你就听你媽的話,回來吧!」
君宴深深的閉上了眼楮,臉上閃過一抹疲倦,卻更有一股堅毅。
「對不起,爸!」他輕聲道︰「我愛她,不能沒有她!」
君庭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才輕聲嘆息,「好吧,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們也沒有辦法,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君宴應了聲,抱歉道︰「對不起,爸,媽就給您了!」
「放心吧,你爸我身體還好,還能堅持十幾年呢!」君庭到底是做法官的,無法做到昧著良心威逼他放棄。
君宴掛了電話,臉色有些陰沉,是不是她之所以放棄,也是因為她知道,爸媽是這樣的態度呢?
他很無奈,無法指責母親,她也不容易,更加無法指責安以卿,她是為了他。
只是雖然明白,他心里還是很憤怒,怒她這樣不相信自己!
欠下了大人情,到底是將她找出來了。
她在海邊租了一個房子,每天深居簡出,只會在中午的時候躺在陽台的搖椅上閉著眼楮曬太陽,微微的眯著眼楮,慵懶得像只貓。
若不是他們查齊望前幾天的行蹤,根本就無法查到這里來。
誰能想到她竟然會躲到這種地方來?
君宴望著冬日陽光下那張瑩白瘦小的臉,心里輕輕的嘆息了聲,那些憤怒,擔憂,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再也沒有什麼,比她好好的在哪里,更加重要的了。
他輕步走上前去,將她抱進懷里,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氣味,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脖子,「臭丫頭,你要把我嚇壞了!」
安以卿不知道怎麼的,眼楮突然間模糊了。
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只是覺得很踏實,是她離開他這三天所沒有的。
她想擁抱他,想慵懶的躺在他的懷里依靠著他,可是想起自己做下的決定,她還是強忍住心中的念頭,伸手推他,問︰「離婚協議書你簽了嗎?」
君宴的臉色瞬間就黑了,咬牙切齒︰「安以卿!」
安以卿卻仿佛沒有看到一般,垂下眸子︰「簽了吧!」
「你做夢!」君宴緊緊的箍著她,像是要將她勒進身體里去,咬牙道︰「安以卿,你想撇下我去找別的男人?我告訴你,沒門,你這一輩子,都只能是我的!」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微微的皺眉,君宴怕她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低頭就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霸道的掠奪她的甜美,安以卿根本就無法掙扎,只覺得胸腔的氣息越來越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君宴這才放開她。
「你放開我!」
安以卿感覺到他身子的變化,渾身不由自主的輕顫,臉頰也泛上了紅暈,怕自己會沉淪,她掙扎著想要推開他。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
君宴霸道將她抱進屋子里,將她壓倒在床上。
「別,君宴,別……」
她身體里像是燃起一層火,她無法控制。
君宴抬起頭來,望著她漸漸迷離的雙眼,嘆息一聲︰「跟我在一起就這麼難受嗎?為什麼要強行克忍呢?乖,你只要像以前一樣,把自己交給我就好了。」
可是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哪里又能回到當初?
安以卿搖頭︰「君宴,你別這樣,我們分開不好嗎?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在我心里,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你!」君宴沒有再繼續下去,翻身躺倒一邊,將她拉到自己的身上,「我知道,你是因為小舅舅,所以才想要離開我,可是小舅舅不僅僅是你曾經的愛人,他也是我的兄弟,我們不應該因為他而分開,更因為他而在一起。以卿,你懷念他,我也一樣。」
安以卿怔怔,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坦然的跟她說這些,離開他,固然是因為自己難以再生育,但不可否認,也有夜慕的原因。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放下那個男子,他注定要在她的生命里佔據一席之地,這對于男人來說,只怕是無法容忍的。
「你,你不介意嗎?」她眼里露出迷惑。
「我介意,我怎麼會不介意呢?」君宴很認真的說︰「可是我更加慶幸,如今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是我!」
他輕輕的貼著她的臉︰「從他舍身為你擋下子彈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他從此在你心里,再也無人可以撼動,我很嫉妒,恨不得那一刻為你擋子彈的人是我自己,可是我依舊要感激他,如果沒有他,也許我會永遠失去你,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夠再承受一次,所以這對我來說,是大恩,我沒有道理去嫉妒,我願意陪著你,一起去懷念他,紀念他,就像是晚清一樣。以卿,你擁有小舅舅,我擁有晚清,你無法放下小舅舅,我也依然無法徹底忘卻晚清,可是我們可以彼此互相依偎,一起去懷念那些在我們生命里,綻放過的生命。我相信,無論是小舅舅,還是晚清,他們都希望看到我們快樂,而不是傷心難過。」
安以卿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
她沒有想過他是如此想的,他的心胸如此開闊,而她,卻只看到自己。
「可是,我以後,恐怕不會再有孩子了。」她低聲啜泣。
失去做母親的資格,她比誰都難過的。
君宴很能明白她的心情,「我找了最好的中醫大夫,讓他們給你治療,只要我們調養好身子,將來總是會有孩子,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後悔。以卿,如果你願意,我們就試試,如果等到你四十歲的時候還沒有孩子,我們就去領養一個,好不好?」
面對他懇求的目光,安以卿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我,我不想回京城。」哪里有太多傷心的回憶︰「最起碼,近年是不想回去了!」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爸媽他們——」
「他們會理解我們的。」
或者,只有這樣了吧。
「以卿,給我一個機會對你好好不好?我想給你幸福!」
幸福嗎?
安以卿眼里露出迷茫,她還能幸福嗎?
「有我在,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好吧,那,就試試吧!
或者,分開的三天,對他的思戀超過了自己的想象,或者,一個人的日子太過孤單,她還是想要依靠他的溫暖,她最終沒有再堅持。
不久以後,君宴帶著安以卿回到了京城,去看了那個著名的中醫師,中醫師說她的身體虧損太厲害,要慢慢調養,給她開了食療單子,隔一段時間就要去他哪里做檢查。
安以卿應下了。
君宴上次立下了大功,加上從前立下的大大小小功績,連升三級,本是要將他分到分局做局長,只是他推辭了,申請到南方去。
領導找他談話,希望他留下,他只說一句︰「夫人身體不好,南方好養人!」
領導啞然,最後笑倒,只得隨他。
夜笙卻很生氣,不肯見他們,君宴也不強求,只說了一句珍重,帶著安以卿去了南方。
一晃五年過去,南方海城最好的婦幼醫院里,君宴在產房門口急得團團轉!
咚咚咚。
那邊電梯門打開,一男一女從里面沖出來,左右張望了一眼,看到君宴連忙朝他跑過去。
「小宴,怎麼樣?生了沒有?是男孩還是女孩?」夜笙疾跑到君宴面前抓住他急急的問。
當年君宴帶著安以卿遠走南方,她一氣就是五年,如今安以卿懷孕,她到底是坐不住了,最終放下矜持,急急的收拾了行禮,拉著君庭一起飛了過來。
「差不多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三十八歲的君宴越發的成熟穩重,英俊非凡,只是此時像個毛頭小子一般手足無措︰「不是說這剖月復產挺容易的嗎?怎麼這麼久都沒有出來?」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君庭也很緊張,盼了四十年,才終于盼到了孫子啊!
「呸呸!你這是什麼話!」夜笙啐他,「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我的寶貝孫子才不會有事呢!」
君庭吶吶的不敢再說。
不一會,產房的門終于打開,帶著口罩的護士含笑走出來。
「護士小姐生了嗎?是男孩還是女孩?」夜笙急忙迎上去問道。
「恭喜,生了個大胖小子!」護士笑著道。
「真的!」夜笙和君庭喜不自勝,夜笙雙手合十︰「真是祖宗保佑,我們老君家終于有後了!」
「孩子在哪里呢?」君庭十分激動,心急想看孫子。
「還是收拾呢,等會你們就可以看到了!」
「好好,你們快點啊!」
夜笙和君庭去看孩子了,君宴只急著去看安以卿,見她臉色不太好,心疼的問︰「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安以卿臉色蒼白的搖搖頭︰「我沒事,好著呢!孩子呢?你見過了嗎?」
「還沒有。我擔心你有事,就先過來看你了!」君宴抬手將她額頭的青絲拂到一邊去。
「我能有什麼事?」安以卿嗔了他一眼,到底心里還是很甜蜜的。
調養了五年,以三十五歲高齡生下了他們的孩子,無論是誰都會高興的,但是他心里始終最記掛的是她,讓她不能不感動!
君宴只是微微的笑,握住她的手不放。
「傻瓜!」安以卿見他這個樣子,終于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傻就傻吧。
「我想看看孩子。」
「好,你等著,我去把孩子抱過來!」君宴起身。
沒過多久,夜笙就抱著孩子過來給她看,因為孩子,夜笙臉上仿佛綻放著光芒,那些隔閡都仿佛消失無蹤,她將孩子抱到安以卿面前給她看︰「你看,這孩子長得多像我們家君宴,跟他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安以卿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望著那張紅紅的仿佛能掐出水來的小臉,不由得微微一笑,小盆友仿佛能感覺到身邊的是自己至親的人,睜開眼楮,朝她微微一笑。
她忽的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人生到這一刻,才最終完滿。
「孩子名字起好了沒有?」夜笙問。
「嗯,想好了,就叫君夜!」君宴隨口道。
「君夜,嗯,不錯啊!」夜笙喜滋滋的,這孫子的名字有她的姓呢!
安以卿抬頭望向君宴,君宴朝她溫柔一笑,她心里頓時漲漲的。
君夜君夜,你可知道,你承載著我和你爸爸所有的思念?
對那個女子,那個男子……
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