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自然听見了門外的動靜,煩躁地抱著一只雲絲枕窩在床上,沒有做聲。舒蝤裻
瀠洄有點疑惑,跪在帳前請示,「主子,暴雨天的王爺怕會生氣。」
「你起來,」曲意轉頭用被子狠狠捂住雙耳,不耐煩道,「叫他們安靜,吵得我心煩。」
瀠洄「喏」了一聲,沖著門的另一邊喊,「王爺請回吧,王妃身體不適,今夜服侍不了您。」
姑蘇卿皊奇道,「能不能服侍本王是她的事,想不想讓她服侍是本王的事,讓不讓本王進去又是另一回事。少廢話,開門,難不成里面藏了奸夫不想讓本王知道不成?」四處的侍衛聞言竊竊笑出聲澹。
曲意一把將錦被摜在地上,積郁的怒氣一並發了出來,「你盡管再詆毀我一句,多了項罪名就直接將我趕出王府,也免得我做擋了你們伉儷情深的燈籠!」
姑蘇卿皊不怒反笑,「王妃好大火氣,讓本王進去給你滅滅火可好?不還有個什麼溫柔鄉十二式的,咱們也都來試試。」
侍衛們的笑聲大些了,夾雜著不可言說的曖昧。曲意知道他輕巧的兩句話就將自己的威信降下去不少,再由著他胡說還不定能捅出什麼亂子,卻也倔強的不開門。「府里的姬妾並不少,王爺去找別人陪你吧,她們饑渴難耐,想來比我更歡迎你。頸」
正正兒一閃驚雷如蟒蛇在空中劈過,姑蘇卿皊搖頭,「嘖嘖,天都不答應,可見王妃所言不實。」他戲謔的聲音穿過密實婬雨***擾著曲意的耳朵。「王妃,你不會是醋了吧?定是醋了,雨中好大一股酸味兒。」
曲意覺著自己雙耳冒出兩股怨念,頭頂升起一蓬青煙。也不再受他的激將,只是不冷不熱道,「隨便你怎麼治罪,我就是不開門,王爺你回吧。」
姑蘇卿皊徹底被她語氣中的淡漠疏遠弄得沒了好心性兒。他左右看了看,兩指一並扣住,沉聲喝道,「還等什麼,踹門!」
侍衛一怔,上來兩個人舉起腳做出正踢的姿勢,暗暗運足力道。曲意萬沒想到他無賴到這種程度,右手一彈一甩,小指和無名指上的兩枚玉片護甲飛出,「簌」地穿過窗紗,停在兩個侍衛的脖子前後瞬間掉落。
王府侍衛都是耳靈目明的高手,听到了破風之聲就沒再動作,待護甲墜落時更是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他們不敢小看曲意揮腕間的一招,僅此一招,若非她手下留情,尖利的護甲一定劃開了他們的大動脈。兩人兢兢戰戰的對視一眼,終是不敢造次退了回來。
「沒用的家伙,自己去領杖刑。」姑蘇卿皊面色鐵青,寒寒地盯著面前紋絲不動的門。
兩個侍衛忙不迭地跑進雷雨中,受刑也比奪命好得多。
姑蘇卿皊抬眼看了看侍女給自己打的油紙傘,雖然端正地立在頭上,卻也抵不住瓢潑大雨,被風吹斜了一角,全漏進了衣領里,浸濕了散下的黑發。「王妃,本王好冷。」他把對曲意的火全發在了兩個倒霉侍衛頭上,現下平和了許多,應景兒地打了個噴嚏,「本王好久都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說話間侍女已經換了把傘,更替的功夫下著的雨和房檐上的雨一並傾了下來,姑蘇卿皊的額前的短發濡濕了一團,像散墨一樣糊在眼楮上,襯得本就如瓷般的臉更加蒼白。侍婢急切勸道,「王爺,王妃看來不會應了,咱們回去吧。」
曲意在屋內也將雨中嘈雜听得一清二楚,安了安心,姑蘇卿皊不過是來示個好,將中午撕破的臉面再縫補回來,落個妻妾同享,齊人之福的好名聲。裝裝樣子也該順著台階下了。
「閉嘴!」沒想到姑蘇卿皊執拗地甩頭,一把將丫鬟推開,油紙傘落在地上,任憑滂沱的雨合著使天色變化的雷電擊打全身。錦服汲足了水緊緊箍著身形,硬是讓他瘦削精實的骨架撐出幾分堅毅來。
「王妃,你可消氣了?」姑蘇卿皊不理會旁邊跪下一圈的侍衛,在狂風暴雨中勾起唇角,「你若不讓本王進來,本王就一直淋著,生了病還是得你來服侍。」他斤斤計較道,「終究是你吃虧了些。」
他鼻腔里帶著笑音兒,被電閃雷鳴晃得不太真實。曲意看著紗窗上映出自己慘白虛晃的倒影,和姑蘇卿皊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像是靈魂都緊緊依靠。她的心像被鐵水凝鑄一樣沉靜。都在做戲,戲中真真假假,施的是各自的苦肉計,看得通透了,也不會為對方心疼的。
霜淡敲了敲窗稜,面帶焦切,「王妃,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曲意不冷不熱的看著窗外,雨聲風聲如千軍萬馬萬鈞之勢奔來,姑蘇卿皊依然不驚不怒地與她對望,好像屏蔽了萬事,眸中只能乘下她的影子。雨點落在他縴瘦的腕上,在細膩的皮膚上聚成一個渦兒又嗒嗒的滾了下來,帶出了幾分九碎的蕭條氣韻。
可他終沒有九碎的寥拓風流,他面對她是滿滿的令人生厭的自信和掌控,而九碎,是看著她思憶林潯落,眸中是支離破碎的黯然神傷。
「以前怎麼從沒感覺他的肌膚女敕成這樣,和荷葉一樣,真是神奇。」曲意喃喃著笑,卸下鎖推開了門。姑蘇卿皊的黝黑的眼楮一下子亮了,將明透的雨珠都比了下去。「王妃還是舍不得本王了吧••••••」
「是啊,舍不得你。」曲意譏誚地擠了擠眼,毫不猶豫地轉身,「瀠洄,送客。我可舍不得王爺在雨中澆個好歹。」
在姑蘇卿皊的愕然中瀠洄踩進水里,點了點頭,「王爺,請。」就不由分說地推著他的輪椅向宮外走去。姑蘇卿皊沒有內里的推搡和大喊大叫對瀠洄也沒用用處,直到將他送出宮,才交給侍衛手里。
頃語宮格外寂靜,曲意在角廊上逐個將八角宮燈吹滅,只余一燈如豆明明滅滅的晃著,不像在等誰回家,只想著有偶爾的亮光陪伴,也不孤涼。
「入夏里的第一場暴雨,不知要持續多久呢。」曲意看著瀠洄走近,淺淺笑了,「天氣越來越不好了。」
「主子就不擔心王爺會氣麼?」瀠洄替她掩上門,可斜漏的雨絲已經將大理石地的邊角潤透了些。
「他氣不氣與我有什麼相干。」曲意搖頭,「就像他說病了就得我侍奉,他難不難受,我都不難受,管他呢。」
她抬了抬下巴,進屏風里換了一身夜行衣出來,「我走一趟將軍府,你在這兒隨時應對著。」
「主子早知道王爺會鬧這一次?」
「總有點預感,他中午讓我狼狽至斯,不會沒點表示的。無非就是告訴旁人,他心里還有我,我不算失寵罷了。誰在意他有沒有我,不過是利益所趨,必須合作。」曲意將一捧青絲都綰在頭上,輕松笑笑,「別忘了幫我燒好了香湯。」
「對了,林潯落那里你班妥當了麼?」
「是。」瀠洄垂手,「柴房旁邊多了好幾個暗衛,應該是王爺安排的。屬下直接放進廚房為潯護法的吃食里,也看著侍女送進去沒有出差。」
「很好。應是明早,你做好準備吧。」
瀠洄沉默地又為她打開了門,目送她的身影如鬼魅般竄出去。
雨天真是難走,曲意一會兒行在屋檐上,一會兒行在偏僻的巷子里,沒踏一處,泥水就濺在牛皮小靴上。她穿的是普通的夜行衣,並不防水,刺骨的冷水似乎滲進了骨子里。她也沒用內里抵御,聶雪是陰寒之氣,除非她想把自己凍成柱子。曲意笑了笑,姑蘇卿皊還真不把身體當回事兒,她都有些折騰不起了。
照理從矮牆翻過,曲意直奔花連城的寢室。花連城沒有睡,穿著一身隨意的寬服,坐在椅上擦拭寶劍,看著花曲意破窗而入倒也沒多少吃驚,扔給她一條干淨毛巾,「擦擦水,地上都被你弄髒了。」
又回頭去擦自己的劍,「昨天不是讓瀠洄來了麼,你還來干什麼。」
曲意自然不管什麼髒不髒的話,大喇喇地搬了凳子一坐,散下頭發胡攏幾下開門見山地問,「爹,你真和南瑤達成了什麼交易?」
「是啊。」花連城雲淡風輕看了她一眼。
曲意被他的坦誠一堵,像自己白擔心了一樣,又說不出為什麼有那樣驚戰恐懼的感覺,只能抬眼盯著牆壁。牆上是一條花連城親筆寫下的字,「不求相思,不望相守,只盼纏綿。」筆跡鋒芒盡顯,卻在末端拉出幾分難舍的溫存。花連城是刀槍馬背上的武夫,他不懂得詩情畫意風花雪月,卻也知道相思只是無望的渴求,相守只是**的互存,只有纏綿,才是心靈與軀體的同生同在。
這幅字或許存在的年頭比曲意的年紀還要大,物是人非,花連城與舒灕的同生同在,也早就終結了。他的一腔鐵漢柔情,從未更改,卻不知應付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