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見了。舒駑襻」荀笛心急如焚找到汲樂的時候,汲樂正倚在廊下看著天空五顏六色的煙花。
公孫子湛大婚的酒宴辦得熱鬧非常,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原本呂蓮衣還安安靜靜的坐在公孫步衍身邊,沒什麼問題。放煙花的時候,元和殿前人頭攢動,她也擠去看熱鬧,一個不慎,荀笛竟然找不到她了。
「啊?」汲樂先是一驚,站直了身子。他拿下嘴里的草葉,皺眉低頭稍作思索,抬頭對荀笛道︰「沒關系,接著找。你不是把歸竽給了娘娘嗎?若是沒有響,那就是說暫時很大可能娘娘並沒有出事。我想,還是她自己走開的可能性比較大。」
「可是我找遍了整個元和殿。」荀笛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卻仍是不安。
「所以我說接著找,走。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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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踩斷了一根樹枝,嚓的一聲,在寂靜的林中听來分外清脆。
「青兒,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呂蓮衣心里略略有一些不安,思路卻漸漸開始明晰,剛才青兒一臉慌張的說有事找她,她一時情急跟了出來,此時越來越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
「你不是說家里出了事嗎?你家到底在哪兒?」呂蓮衣的聲音嚴厲了起來,「青兒,你是不是在騙我?」
青兒眼神閃爍,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
「是公孫子湛嗎?」呂蓮衣停下了腳步,責問她,「是不是他逼著你來的?」
「不不,是青兒自己要來找姐姐的,這兩日公子他……」青兒急著辯解
「你失約了。我等了兩日你並沒有來。」聲音帶著笑意,還有一絲淡淡的寂寥。
水色微光中呂蓮衣看見潺潺的溪水岸邊站立了一個人,風鼓動著他的衣袖,他負手而立,那艷麗的紅色即使在這夜里也十分顯眼。
「啊?」呂蓮衣想起那天的確似乎有說第二天和他接著喝酒,可是,後來才想起那一天是他的大婚之日,怎麼可能有人在洞房之夜還跑出來飲酒的,這人一定是有問題了。所以她也只是想了想,便一笑而過了。而且公孫子湛現在說的話可信成份很低,雖然他這樣說,大約不過是想讓自己心里有些歉疚吧。
公孫子湛的笑容變得有些奇怪︰「怎麼?你根本就忘記了嗎?」他眼楮霎也不霎的緊盯著她,臉上又顯出慣常的輕佻,「你對人許諾總是這樣隨便嗎?」他已經走得離呂蓮衣很近,說話間呼在呂蓮衣臉上是重重的酒氣。
呂蓮衣別開了頭,皺起了眉︰「前日不是你的大婚之夜嗎,誰會這個時候跑出來喝酒的?那天我們兩個都醉得糊涂了,忘了正事。」
「正事?」公孫子湛譏嘲的一笑︰「我現在知道,騙人是女人的天性。更可恨的是原本就是個婬婦還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他的臉逼近在她面前,惡狠狠的盯著她︰「你也是一樣,言而無信,反復無常。」
呂蓮衣往後退了一步,強壓著怒氣︰「公孫子湛你說話放尊重點。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這樣隨便羞辱別人?你若是想發酒瘋,本娘娘沒空奉陪。」說罷轉身就走。
「呵,娘娘?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做這個定國王妃呢。」公孫子湛見她要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回到自己面前。
呂蓮衣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痛,皺起了眉︰「痛,公孫子湛,你放手。」
「你不是也很討厭步衍嗎?」他俯頭在她耳邊低聲問,「你這麼野,步衍怎麼把你馴服的?是在他的床上嗎?」
「你混帳!」呂蓮衣羞怒交加,抬起左膝大力撞中了公孫子湛的下月復,趁公孫子湛痛得彎下腰去時,掙月兌了他的手,飛快的往林外跑。
青兒喊了一聲「姐姐」沒來得及攔住她,只能先去照顧受傷的公孫子湛。
呂蓮衣在林中跑了一陣子發現自己慌亂之中走錯了方向,似乎越來越走進了樹林的深處。她悲催的閉上眼,穩了穩心神,自我安慰︰「冷靜,冷靜,靜下來。」
就在這時,林中傳來一聲淒厲的鳥叫,她嚇得一下子捂住耳朵蹲去,半天不敢睜開眼楮。等四周安靜下來,她慢慢放下捂著耳朵的手,不經意模到了腰封上的星無,心里不覺安定了一些。突然又想起了荀笛交給自己的歸竽,連忙從隨身的荷包里拿出來,大力吹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她在原地蹲了一會兒,情緒穩定下來,站起身,借著微弱的月光,嘗試著順著來路往回走。
「蓮衣。」
是公孫子湛的聲音,听起來十分焦急。呂蓮衣站住了,听著他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有種在劫難逃的恐懼感,她毅然轉過了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可是公孫子湛的速度比她更快,她還沒走幾步,就被公孫子湛牢牢的捉住了雙手︰「你往哪兒走?走進去就出不來了。」公孫子湛的聲音有一絲淡淡的傷感,「你也不必把我當洪水猛獸一樣避之不及。我來送你出去。」
呂蓮衣默不作聲,也不再象剛才一樣極力掙扎,公孫子湛輕嘆了一聲,自嘲的一笑︰「我還帶了些酒來,想和蓮衣你……」他抬起手來給她看帶來的酒囊,臉色突然一變,一手把呂蓮衣推倒在地上,呂蓮衣正要張嘴大罵,只听噗噗的聲音不絕,星星點點的寒光閃爍,接著一大片液體由上而下噴灑在了她的臉上,先是冰冷的後是溫熱的,前一種是酒,後一種帶著濃重的腥味,是血?
公孫子湛蹲拉起了她︰「快走。」他的聲音似乎強壓著痛苦,呂蓮衣有些慌失措︰「你受傷了?」
「嗯,別說話,快。」公孫子湛拉起她,他拉著她走了幾步,隨手把她往一堆灌林叢里塞,「進去,不要出聲。」
說罷他站起身來,獨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還沒走出幾步,幾個黑影慢慢的圍了過來。公孫子湛站住了身形,冷笑了一聲︰「原來是幾只老鼠。」
月光如鋒利的刃將把密林上空拉出條條縫隙,枝葉的暗影如同扭曲的黑蛇在草地上四處竄行。公孫子湛站在一株枝桿沖天的巨木之下,暴露在光亮之中的臉部一側看上去驕傲冷峭,隱沒在暗影的中的一側卻顯得深不可測。
他看也沒看一眼便抬手輕松的拗斷了扎在自己肩胛上的弩箭,雙眸中銳利的目光和盛氣凌人的氣勢令幾個圍住他的人不由自主的有幾分遲疑,僵持著的幾秒鐘里那種整個空間都擠壓下來的要命感覺讓躲在灌木叢中的呂蓮衣冷汗泠泠。
一陣刺耳鳥鳴乍然響起,一大群黑色飛鳥沖上了天空,展開的羽翼一時間遮蔽了月光,磨人的寂靜在這一瞬間被打破,兵刃的寒芒在夜色中幻化成條條銀色飛蛇,刀刃反射的光映入了眼簾,風勢似乎突然大了起來,強烈的殺氣穿透了衣衫,真實的切入了皮膚。
呂蓮衣害怕得想閉上雙眼,又堅持著,死死盯著前面一片漆黑的旋風中若隱若現的一抹紅色。
沉悶的著拳腳相交的砰砰聲和尖銳的利器刺入體內的聲音不絕于耳,卻似乎只是在一剎那間就結束了,快得讓呂蓮衣來不及反應。黑紅兩色驀然分開來,重重摔落在了兩邊。呂蓮衣瞪視著這一切,幾乎忘記了呼吸。
等她回過神來鑽出灌木叢,跑到靠坐在樹下的公孫子湛身邊的時候,公孫子湛正拉開肩上的衣服,檢查自己的傷勢。呂蓮衣站在他邊上呆看著,月色下,他蒼白的臉上血跡點點,有幾分糝人,一身的紅衣和血混在了一起,看不出來傷勢如何。呂蓮衣有些手足無措,公孫子湛皺了皺眉,聲音嚴厲卻氣息虛弱︰「回去呆著,別出來,他們可能不只一批人。」
呂蓮衣咬咬唇,蹲對他說道︰「我帶你走。」伸手去扶他。
「他們是沖我來的,跟你沒關系。再說,你怎麼帶我走。」他邊說邊推開她的手,說話間一梗,一口血沒有忍住,溢出了嘴角。
「那我們去藏起來。」呂蓮衣想了想做了決定,「笛子應該快來了。」她下了決心,也不管公孫子湛反不反對,拖著他,一直往旁邊的灌木叢里拖過去。公孫子湛原本可以站起來,卻突然放棄,任她對自己隨意處置。
等把公孫子湛拖進了灌木叢,呂蓮衣將外面的痕跡處理了一下,才鑽了進來。
「呵,還挺象回事。」公孫子湛輕聲取笑。
呂蓮衣心事重重,並沒有理會他,眼晴緊盯著樹叢外的動靜。
短短的沉默過後,「蓮衣。」公孫子湛突然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今天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出去,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這個人真的很讓人討厭?」其實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但是抓住時機,利用一切有利形勢來獲得一些信息甚至改變事情的發展趨勢,這就象是某種本能。
通常在自己這樣傷重的情況下,女人都會同情心泛濫,內心充滿柔情憐惜吧?
「嗯。」呂蓮衣望著外面,心不在焉的回了一聲。
「是嗎?你可真是無情啊。」公孫子湛半真半假的說,「看我快死了,也舍不得安慰我一下。」實在不能用通常的邏輯來推論面前這個女人。
「你死不了。」呂蓮衣仍是看也沒看他一眼。
「為什麼?」公孫子湛饒有興趣的問。
「好人命不長,禍害萬萬年,我們那兒都這麼說。」
「呵,你還真會罵人。」公孫子湛哭笑不得,半晌又輕嘆了一聲,低聲道︰「為什麼?難道我對你不如步衍對你用心嗎?」
呂蓮衣終于轉過了頭,公孫子湛的眼神中流露的情感十分復雜,失落,不甘,卻又閃動著波光雲譎。呂蓮衣靜靜的看著他︰「你真的想知道?」
她鄭重其事的表情讓公孫子湛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和公孫步衍無關。其實我知道你的確用心對我,只是你的心少了太多的真誠的東西。或者說,你也是真誠的,可是我感受不到。」
「那只是你感受不到而已,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好好感受一下。」公孫子湛的臉上又流露出慣常的輕佻笑容。
「就算你是真的。但是,你的用心,從一開始就在試探,或者說是戲弄,或者只是想通過我來測試公孫步衍的反應,對你而言,我不過是個還未到手的玩物,這樣的用心,說到底,對我不過是一種侮辱而已。」
真相總是很丑陋,如同被剝光了示眾的感覺讓公孫子湛一刻間恨透了面前這個女人。
呂蓮衣抿唇一笑︰「我這樣說,你一定覺得我十分可惡吧?你一直覺得,象我這樣的女人,浪蕩風流,人盡可夫,卻在你面前裝模做樣,簡真是無恥之極。可是你這樣想的時候,有沒有反省過自己,我只是不想被你玩弄而已,即使是我和再多的男人有關系,又與你何干呢?就因為被冷淡忽視,你就勢必一定要得到我,你心里原本把我踩在腳下,卻又擺出要把我捧在天上的姿態,這樣的用心,有幾分真心的愛意呢?」
也許因為自己的輕率,錯過了最寶貴的東西……
這種認知讓一直以來以為可以掌控一切的公孫子湛,第一次感覺眼前的情勢無法挽回,一瞬間他突然有些驚惶失措,竟然傻乎乎的問了一句︰「如果我現在改呢?是不是可以?」
呂蓮衣噗哧一笑,此刻的公孫子湛就象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子︰「子湛,你還真敢說。如果覆水能收,那麼過去的一切也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並不是你不夠好,其實相對很多人,我倒覺得子湛你也算不錯。」呂蓮衣的眼神澄澈剔透,讓人覺得透過她的雙眸可以望見她同樣純粹干淨的心靈︰「其實我要的很簡單,也許因為太簡單,所以,你給不起。子湛,不要為難你自己了。」
輕雲遮蔽了支離的月光,愈加幽暗的光線讓呂蓮衣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公孫子湛的表情,他輕哼了一聲,語調輕薄︰「呵,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