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雲恆這一生,機關算盡,可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慌亂過。獄卒找了大夫給慕容律勛診脈,最後檢查的結果是慕容律勛中毒很深,必須馬上帶走治療。獄卒向慕容冽塵請示過,慕容冽塵批了,慕容律勛被大夫帶走。
這一番折騰,便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慕容雲恆眼睜睜的看著慕容律勛被人帶走,回頭時,卻瞥見慕容菁兒正抱著獄卒剛送來的一個食盒,大口大口的吃著。慕容雲恆心頭大火,走上前,大手用力的在慕容雲恆的臉上扇去。
「畜生!連你的哥哥也敢害!」
他的動作力度太大,以至于六歲的慕容菁兒直接被她扇的趴倒在地。慕容菁兒抬起眼楮,用帶著仇恨的目光瞪著慕容雲恆驍。
她眼眸的光芒帶著濃烈的恨意,那種眼神讓慕容雲恆心微微一顫,一種不好的預感開始從心頭蔓延開。
果然,如他所料。慕容菁兒撐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小的她,伸手擦掉嘴角邊溢出來的血跡,不卑不亢道,「父王,菁兒把你們當成親人,你們又何曾把我當成親人來看。父王……凡事都對我那麼苛責,卻事事都偏袒他,父王你偏心。既然你偏心,我靠自己的努力去拼,又什麼錯?如果今天我不給他下藥……後面,被害死的人只會是我。無毒不丈夫,這也是父王教的……難道只允許你們害菁兒,卻不允許菁兒先下手了嗎?」
她句句誅心,震驚的讓慕容雲恆簡直難以置信 。
慕容菁兒對慕容雲恆嘿嘿一笑,接著便趴在地上,撿起掉在地上吃了一半的饅頭。饅頭很硬,可是慕容菁兒卻很滿足的啃著,小臉蕩起笑來,那模樣像是在品嘗著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慕容雲恆恨極了她這副模樣,他喜歡的還是可以任他拿捏的慕容菁兒。而眼前這個只有六歲的慕容菁兒,陰險的根本不像是六歲的人。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現在還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慕容雲恆心頭便不能咽下這口氣。他再次走到慕容菁兒面前,硬著心腸,冷聲道,「既然你事事都以本王的話為範本,那本王今天再教你一句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慕容雲恆大手徑直的揪起慕容菁兒的領子,慕容菁兒有些驚慌的看向慕容雲恆,她不知道慕容雲恆下一步要怎麼對付她。慕容雲恆輕蔑的一笑,突然用力將手中的慕容菁兒徑直的往鐵牢的牆壁上用力的摔去。
慕容菁兒身子一震,感覺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好似發生了移位。她摔倒在地,痛的就哭了出來。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只有六歲的小孩,現在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對待,除了身體的疼痛,心里的疼痛顯然也不會輕。
她「哇哇」大哭起來,「又不是我願意給你做女兒的……你要是嫌棄我是女兒……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讓我出生在世……我恨你!你偏心!我詛咒你……咳咳……」慕容菁兒話說到末尾,已經開始往外咳血,不久後,她更是直接昏迷過去。慕容雲恆見教訓的差不多了,他便又坐回桌子前。
再也沒有多看慕容菁兒一眼,大概到晚上時,有獄卒來告訴慕容雲恆,說慕容律勛已經死了。這個消息對慕容雲恆打擊可以說是非常巨大的。慕容雲恆當場就吐出一口鮮血來,隨後目光狠戾的望向慕容菁兒。他像只暴怒的野獸,凶猛的撲向已經昏迷了的慕容菁兒。
他養虎為患,竟然養了這麼一個混賬女兒。
他要為他的勛兒報仇……
報仇!
慕容雲恆雙眼染上嗜血的通紅,雙手伸向她的脖頸處,只要他微微一用力,便可以直接伸手掐死她。那樣的話,他就能為自己的勛兒報仇了。
慕容冽塵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站在鐵牢外的他目光飛快的從慕容雲恆的懷里掃過,便聲音冷冽的開口,「六哥,夠了!」
獄卒在這時候已經打開了鐵牢的大門,慕容冽塵只身走進去,他在慕容雲恆的面前站定。「六哥,菁兒這個孩子很惡毒,很可惡……她差點害死了清清,我是沒有對她有半點的好感。只是,從始至終,她都把你當成天神來對待,你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奉為聖旨。所以我想,我們所有人都有權結束她的生命,唯獨你,沒有資格結束她的生命。」
慕容冽塵面容微微一動,伸手,從慕容雲恆的手上搶過慕容菁兒。他低頭看去,才幾天沒有見慕容菁兒已經廋成皮包骨頭,臉色饑黃,嘴角邊還有殷紅的鮮血溢出,慕容冽塵眯了眯眼楮,伸手又去扶了扶她的額頭,燙人的很。
慕容冽塵抬眼去看慕容雲恆,語氣稍輕,「她,發高燒了!」
慕容雲恆冷哼了句,拂袖一甩,又轉身回到桌子前坐定,硬下心腸不去管慕容菁兒的死活。慕容冽塵把人抱給獄卒,然後才又轉身,在慕容雲恆的面前坐定。
「六哥,我今天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慕容冽塵從袍袖里掏出一個賬本,推到慕容雲恆的面前,「難怪六哥在這時候還能安之若素,原來是有這個賬本的緣故。」
慕容雲恆目光從他眼前的賬本上掃過,冷漠道,「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慕容冽塵勾勾唇,語氣戲謔道,「六哥你雖然被關在監牢里,可是你又何嘗不是在遙控你的舊部幫你做事呢。這些年,你可真是發大財了!」
慕容雲恆精致的眉眼鄙夷的勾起,懶懶道,「成王敗寇,本王現在既然是你的手下敗將,你自然可以隨口誣陷我。」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慕容冽塵命人取了一個裝水的臉盆來。然後從荷包里掏出兩枚銅錢來,將硬幣拋入水中後,兩枚同樣的銅錢卻在水中一起一伏。
慕容冽塵將浮在水上的銅錢硬自的塞到慕容雲恆的手里,憤然道,「戶部鑄造錢幣時,是嚴格按照銅六鉛四的比例來鑄造的。但你手中拿著的那枚銅錢,我已經讓有經驗的老人看過了,比例是銅五鉛五。很明顯,這是有人收了國造的錢幣,融了再私造,從而從中牟足暴利。
不僅這樣,我的人還查出,市面上的流通的銀子也被人做了手腳。一枚銅錢、一兩銀子……這些都不算多,但若是把整個戶部鑄造的銅錢還有銀子都重新融化再鑄造。那這就是一本萬利的事情。當然,能手眼通天,而不被發覺,這些人幕後的指使者必定是極有權勢之人。六哥,這些年你一定賺了很多吧。我想,以你現在的財富來說,說你是我們燕國的首富也不為過了吧。」
慕容雲恆要是光有錢,這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慕容冽塵又輕擰了擰眉頭道,「這段時間,你被關在牢里。可是你的那些部下可沒有閑著。他們用大把大把的銀子賄賂各地的官員以及武將,大有起誓揮軍向大都而來的氣魄。六哥,你倒真是處處能給人帶來驚喜啊。」
慕容雲恆見慕容冽塵能把自己的計謀說的這般明了,便知道他的行徑已經敗露了。他俊美的臉上閃過頹靡之色,常長長的嘆了口氣,「慕容冽塵,你贏了。」
現在的他,兒子沒了,自己經營這麼多年的大業也被慕容冽塵給攪黃了。他輸的很徹底。從眼下的情況看來,慕容冽塵是不會放過他了。
慕容冽塵碧藍色的眸瞳小覷了他一眼,聲音開始變的寡淡,「六哥,我不會殺了你的。不過,有個人很想見你,你很快的就可以見到他了。」
慕容雲恆抓起桌子上的杯子就朝他扔去,「慕容冽塵,都這樣了,你不讓我死,難道是想羞辱我一輩子。」
慕容冽塵身子一閃,避開向他襲來的杯子,然後便是輕笑了笑,起身走出鐵牢里。牢里,慕容雲恆不甘心的大罵道,「慕容冽塵,你別太得意了,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淪為階下囚的,到時候你就……」
他的聲音漸漸變的飄渺起來,慕容冽塵再也沒有停住腳步,而是徑直的離開了大牢。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見慕容雲恆。
以後他們兄弟,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了。
慕容冽塵回府時,懷里還抱著慕容菁兒。尹清清還在坐月子,听到腳步聲,便知道是慕容冽塵回來了。她手里拿著撥浪鼓,朝著搖籃里的兩個小人兒笑著道,「大寶、小寶,你們爹爹回來了哦。」因為怕不好生養,尹清清他們便一直以大寶和小寶兩個稱呼來喚他們姐弟。
兩個小肉包長開後,粉雕玉琢的,可愛極了。一清一天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圍著兩個孩子轉。她最喜歡去捏小肉包的臉頰了,粉嘟嘟的,手感好極了。而和一清有相似嗜好的人還有陸耿。陸耿能見到兩個小肉包的機會比較少,不過偶爾能見到孩子,他也是又捏,又親。
尹清清心疼自己的兩個孩子,剛出生就遭遇到怪蜀黍和怪阿姨的「蹂躪」,她有次開玩笑的對他們兩人道,「你們兩個都那麼喜歡孩子,干脆一清你去還俗,陸耿你就娶了一清。那以後你們夫妻兩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外,還可以一起捏孩子。」
兩人當即都羞紅了臉,互瞪了對方一眼,不過也好像從她這句話開始,這兩人的關系似乎就變的有些不尋常了。
慕容冽塵進來時,就看到尹清清正俯頭逗弄著自己的孩子呢。她現在身體恢復的很好,烏黑的發絲半披在肩上,低頭時,眼眉間滿是繾綣的柔意,再配上她白皙的皮膚,嘴角邊勾起的笑意,這樣的她美的讓他移不開眼楮。
尹清清抬頭,朝慕容冽塵粲然笑了笑,可隨即在看到被慕容冽塵抱到懷里的慕容菁兒時,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了下去。
慕容冽塵走到她的床側,一只手握住尹清清的柔荑,輕聲道,「清清,我想過了,把她送到庵堂里。」
尹清清聞到很濃的藥香味,皺著眉頭又去仔細的看了看慕容菁兒,她的身上有很多瘀傷,抬頭問道,「她,怎麼了?」
慕容冽塵幽幽道,「被六哥摔了,下半輩子都得靠輪椅了。」
尹清清眼皮一跳,她雖然不喜歡慕容菁兒,但小小年紀竟然被親生的父親折磨成這樣,心里也替她難過。如果她親生母親還在的話,看到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還指不定怎麼個難過法呢。
對慕容冽塵的這個建議,她也點頭接受了。
慕容冽塵把昏迷著的慕容菁兒放在床側,給她蓋好被子後,他便起步來到搖籃前,抱起穿著粉色衣裳的小肉包輕聲的笑著道,「大寶,父王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振興燕國,一定不會讓你做什麼和親公主,遠嫁他國。也不會讓你做父王的棋子,父王以後一定給你挑個最優秀的夫君,讓你……」
尹清清也給慕容菁兒掖好被角,揶揄的小聲笑道,「相公,錯了。你抱的那個是小寶。」
呃。
「那你怎麼給他穿上粉色的衣服了?」慕容冽塵趕緊放下懷中的男娃,抱起另一個向他揮著藕臂的小肉包,咧嘴嘿嘿一笑,又把剛才雄心壯志的話給重復了一遍。
「我這不是無聊嘛。」尹清清嘴角輕撇了撇,又假意的咳了咳,提醒道,「相公,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有偏心的趨向。你抱大寶時,總是又笑又哄,可一旦手里的孩子換成小寶,你怎麼就換成了冰山臉了?」
這點她起先還沒有發現,還是一清在旁邊注意了,她才猛然發現的。
慕容冽塵捏了捏大寶粉女敕的臉頰,又忍不住的俯下頭,在她柔滑的臉上「吧唧」了一口,「那當然不一樣了。男孩要窮養,女孩要富養。小寶以後可是要對整個燕國負責的,我不對他嚴厲些,以後他出了差錯,那就會害了許多人。而大寶就不一樣了,她只要做好我慕容冽塵的女兒就可以了,我這個當爹有能力慣著她,只要她沒有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其他人都管不著。」
尹清清嘴角輕抽了抽,突然就覺得遇到這樣的一個疼閨女的親爹,小寶以後的人生肯定是亞歷山大的。不過沒關系,當爹的不疼他,做娘的來疼他。
她遂抱起小寶,溫柔的哄之。慕容菁兒窩在暖和的被窩里,眼淚無聲的從臉頰上滑落下去。她緊緊的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一直沒有從她父王那里得到的溫暖,竟然從她的仇人身上得到了。
他十二叔的懷抱好溫暖,還帶著干爽的氣息。還有這被窩,暖和,又舒服,身旁的嬸娘還很溫柔的給她掖好被角。
這些是她一直向往的,可是一直從沒有他父王身上得到過的關懷。
她小聲的吸了吸鼻子,閉上眼楮。夢里,她變成了大人,有人要陷害大寶和小寶,她第一個挺身而出。
當夜,有獄卒來報,說慕容雲恆企圖自盡,幸好被獄卒發現了,這才沒有死成。慕容冽塵知道這個消息後,當即命人把受了重傷的慕容雲恆抬到他事先替他準備好的院子。
慕容雲恆是被衛敏親自的押解到一座很荒廢的小院的。不知是不是因為設計陷害了殷渺渺的事情,衛敏對慕容雲恆其實是懷著敵意的。當破落的小屋大門被打開時,他便命令將身上還有重傷的慕容雲恆丟進屋里。
房門後,突然冒出了一顆腦袋,把慕容雲恆嚇了一跳。接著,那顆腦袋的主人便撲向了慕容雲恆,抱著慕容雲恆又啃又親,還一臉歡喜道,「六皇子,新顏等你等的好幸苦啊……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新顏啊,六皇子,大師說新顏是皇後命格,你娶了新顏,就可以登基了……」、
劣質的胭脂味,還有滿是污泥的衣服,光是這些已經讓有潔癖的慕容雲恆受不了了。可當他好不容易抬頭時,才發現比這更重口味的東西還等著他呢。
傅新顏披頭散發,臉上用胭脂水粉敷成大花臉,只要一咧嘴開笑,一張臉就比鬼還要難看。
慕容雲恆心中暗惱,想要揮開纏著他的傅新顏,可他昨晚企圖自盡時,身上受了重傷。加上瘋了的傅新顏又多了一些蠻力,最後的情況就變成了慕容冽塵被傅新顏扒了衣服,並且被強行的抱到床榻上。
傅新顏嘴里又咿呀呀說著「皇後」之類的話,慕容雲恆面對著傅新顏,真的比吞下一只蒼蠅還要惡心。當然最讓他惡心的是,自此後,他就成了傅新顏私有「物品」,過起昏天暗地的苦日子……
有種折磨,生不如死。
慕容雲恆在以後的人生里,無數次的在心里咒罵著慕容冽塵。可不管他再怎麼咒罵慕容冽塵,他也沒有能再走出那間小院。
日子過的很快,一個月後,尹清清出了月子。本來慕容冽塵想要為自己的孩子慶生,擺滿月酒的。可在擺宴的前一天晚上,燕帝慕容銘駕崩了。
這是國喪,作為太子殿下,慕容冽塵除了要主持喪事,還得處理朝政和登基事宜。慕容冽塵在朝堂操心操力,尹清清自然也不得閑,宮中各種繁雜的瑣事一應都得她來處理。
夫妻兩為燕帝慕容銘守孝百日。而在這段時間里,大辰國又傳來消息,說閻冥澈帶的軍隊大破顧沉衣的軍隊。顧沉衣現在下落不明,閻冥澈已經以絕對的優勢控制住了大辰國的局勢,現在正四處通緝顧沉衣及其跟隨者。
慕容冽塵在大辰國安插的細作還傳來消息說,閻冥澈想一鼓作氣,趁著燕國的局勢還未穩定,攻打燕國。目前已經在做籌備工作了。
這個夏天,注定是不平靜的。燕蕭兩國邊境突然下起了一場罕見的冰雹,當地的百姓受傷慘重。瘟疫開始在當地橫行。
慕容冽塵的案頭上的奏折一直都是堆積如山的,很多時候,他幾乎一天只睡一兩個時辰而已。尹清清現在雖然還只是太子妃,但已經變相的成為整個後宮身份最高的女人了。後宮里的一切人事調動,也都需要她親自把關。
加上,她還要和燕國的一些世家夫人拉扯關系,所以她也會經常在宮里設宴,邀請那些世家夫人。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希望這些世家里的夫人能夠在自己老公耳畔邊吹吹枕頭風了。只有這樣,慕容冽塵的工作才好展開些。
夫妻兩人都忙的不亦樂乎,每天最開心的時候便是能在晚上休息前,抱抱自己的孩子。
「太子妃,不好了!大寶和小寶被人偷走了……」女乃娘一臉焦急的跑了進來,而剛打發走一批人,正準備喝茶的尹清清在听到這個消息後,手中的茶盞「砰」下掉在地上碎開了。
片刻後,尹清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抬頭去看女乃娘,聲音有些尖銳的說道,「到底怎麼一回事?」
女乃娘便戰戰兢兢的將手上的信奉呈出來,有宮女上前將那封信遞給尹清清。尹清清掃了信奉一眼,信封上寫著,「孩子我帶回大辰國了,後會有期。」
信封下的署名是︰顧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