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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與女

繡被上郭樸斜倚著,黑眸中帶笑問鳳鸞要情。舒殢獍鳳鸞雙手圈住他頸項,軟語相求︰「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要我白告訴?」郭樸拿起大大的喬。鳳鸞嘻笑著送上紅唇,在郭樸下頷印上深深一吻。紅唇貼上郭樸肌膚,兩個人都微微戰栗著,郭樸笑得十分之壞︰「昨兒晚上沒有夠?」

馬上被咬了一口,鳳鸞不依地擰著身子︰「不許打岔。」郭樸一只手臂抱著她,一只手臂撫模著她,拖長音道︰「汪氏,對了,是我的舊相好不是?」

鳳鸞輕笑著舉手要打︰「快說,」再調侃道︰「是你的舊相好沒有錯,可惜了你一口沒吃到?」郭樸跟著這話,一臉自己很吃虧︰「我那時候,只陪鳳鸞。」再神思天外狀︰「那時候要是少疼鳳鸞該多好,現在還多一個……。」

「多一個吃里扒外的人,」鳳鸞喜笑顏開接上話,郭樸的下半句也出來,他笑嘻嘻︰「多一個不給錢的管事。」

夫妻兩個人一對兒壞笑著,鳳鸞又貼上來求他︰「好樸哥,告訴我吧。」郭樸笑著︰「好吧,讓我告訴你,長平寫信說有賊,我想來想去,家里沒什麼可偷的,就偷東西,何必尋你。這樣一想,當然只有她。」

鳳鸞嬌笑貼得更緊︰「你竟然這麼聰明,說,是不是心里總想著她?」郭樸眸子里帶笑︰「總想著我沒吃到,總是吃虧的。」

「呀,你竟敢說出來?」鳳鸞小手抬起來要打,郭樸接住,取笑道︰「看這小臉白生生的,不夠我一巴掌打的,還要同我動手。」他欺身壓過來︰「看我收拾你。」

鳳鸞笑得喘不過氣,雙手只推他︰「不行,我要听完才肯答應。」郭樸笑眯眯︰「我要你先從我,才肯說完。」

紅燭在微風中東搖西晃,似乎竭力不看帳中春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郭樸心滿意足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睡意道︰「她嫁的是京里兵部侍郎段從伯,有五十多歲。」

兵部侍郎?要睡的鳳鸞忽然驚醒,擔心地問︰「兵部里不是管你?」眸子再全是關心︰「官兒比你大嗎?」

這關切和擔心把郭樸睡意打去不少,他微笑︰「卿卿,換成半年前,他官是比我大的,現在可是我官職高。」

細細說給鳳鸞低︰「兵部侍郎是四品下,低于我一等。」鳳鸞猶有憂愁︰「可是,管你是嗎?」郭樸大樂︰「兵部里一位尚書,兩位侍郎。尚書最怕的,就是大帥。大帥火起來,馬鞭子敢抽到他身上。」他悠然自得︰「這在當朝幾位王爺里,尚不敢這樣做。」

「可是,要是你打仗去了,他不給你發糧草可怎麼辦?」鳳鸞可憐兮兮問,再輕啐自己的話︰「你以後再不去打仗了,」她和郭老爺子想的一樣︰「以後只呆京里吧,至少有吃有喝。」就朝廷俸祿不足,自己也可以買到。

回想軍營外,一望無際不是到天際邊,就是綠草茸茸,鳳鸞扶住郭樸肩頭,難過地道︰「可憐你吃足了苦,要吃什麼都無處去買。」

這話很能溫暖郭樸的心,他本來就不擔心,現在更是微微一笑︰「打仗不給糧草,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兵部里兩位侍郎,還有一位與大帥交好,」鳳鸞對廖大帥原本就有莫明心理,現在全化為祟拜︰「是嗎?大帥真厲害!」

其實心里不放心,鳳鸞悄聲問︰「有多好?」郭樸長吁一口氣︰「這次到京里,你我要見許多人。大帥在我之前,有三個弟子,一個是長陽侯世子安思復,一個是兵部侍郎曾大人之子曾行沖,還有一個,」

頓上一頓,郭樸緩緩道︰「奉節郡王之子蕭尚真,」鳳鸞馬上喜歡了︰「你有這麼多師兄,汪氏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這話真有趣兒,我正要交待你,知道這一層關系就行,進京里去遇到,人家不認,你可別往上面攀。」郭樸說得淡淡,鳳鸞嘟嘴︰「為什麼?」郭樸輕輕地笑︰「我郭家世代商賈,人家是世代官宦。」

鳳鸞不說話,伏在郭樸肩頭怔怔看燭花。郭樸撫著她雪白光滑的背部,柔聲道︰「汪氏怎麼進的段家,我還不知道,不過借段家想收拾我,她純屬做夢!」

他自言自語︰「可是她怎麼去的呢?」多出神了一會兒,鳳鸞扯扯他︰「魂兒回來,我在這里呢。」郭樸又要笑︰「原來你在這里,你在這里不容我想別人?」他故意使壞︰「我想念姐兒呢,還想二妹,還想一想小嬸子。」

「小嬸子?」鳳鸞奇道,郭樸含笑︰「思明京里定下親事,謝家的女兒,明年要成親,」鳳鸞精神來了︰「很好是吧?」郭樸瞪瞪眼︰「不知道,我並沒見過。」鳳鸞手駐著腮想上一回︰「一定是好的。」

郭樸長長打一個哈欠︰「再好沒有我的鳳鸞好,睡吧,」含糊著說話,拉好被子,又笑道︰「二妹竟然和我不親,明天我好好疼她,是你對她多說我的不好了吧?」

「從沒有說過,只怕你喜歡她,怎麼會說你?」鳳鸞快要發誓,郭樸趕快答應著︰「好好,玩笑話兒,何必著急。」

郭樸一心想當好父親,睡起來心里第一個就是二妹。他起早的習慣依就,在自己院子里打一回拳,見外面走來二妹。

二妹還小,本應該和父母親近。但家里有曾祖父和祖父母照管,他們又想要孫子,房子不小,把二妹和念姐兒早早各安一處房子。

這兩處房子離郭夫人和郭樸很近,出門一拐就是。二妹過來,也是出門一拐就來。她氣勢洶洶,兩只小手攥著,心里十分不忿,昨天晚上先在母親床上睡,醒來又在另一處,二妹怎麼能不氣,怎麼能不惱?

丫頭和女乃媽後面跟著笑,見二妹帶著尋人事的樣子踏上院門,就停下腳步。院子里那個稱之為「父親」的人,手中精光閃閃正在舞劍。

真是好看!

二妹看呆住,來吵鬧母親的話憑空飛走。郭樸注意到她來,滿心里要疼她,丟下劍負手來微笑︰「你身子弱,怎麼不起來晚些?」

「我好著呢!」二妹高聲回他,郭樸沒認為是頂撞,只是笑,還是溫言溫語︰「打小兒說你愛病,為父一直懸心,」

慈父情說到這里,二妹頭一扭,從他身側沖到上房,大聲在窗外喊︰「母親,二妹要吃早飯。」房中傳來鳳鸞的嗓音︰「來了,我來了。」

她急急沖出房門,手中扣著縐紗暗花衣衫,笑逐顏開對女兒︰「你起來了,又起來淘氣了?」微沉一沉臉︰「可不許再打人,」見郭樸走來,鳳鸞含笑喚道︰「叫過父親沒有?」

二妹身子一梗,雙手抱緊母親腰身磨蹭︰「和我吃早飯,」再責問她︰「你把我抱走的?」郭樸一愣,離台階還有兩步的他笑著責備︰「這樣同母親說話不對!」

「不要你管!」二妹回身就給他一句,郭樸抬步上台階的腿滯一下,鳳鸞怕他說二妹,趕快摟過女兒,笑著打圓場︰「樸哥,孩子從小兒身子弱,母親和我都偏疼她。就是念姐兒,」

院門外走來念姐兒,鳳鸞嫣然地笑︰「念姐兒只大三歲,件件讓著她。」果然念姐兒走來,對父親甜甜一笑,小手放進父親大手里去,再對二妹噓寒問暖︰「你昨天摔了一跤,今天還疼不疼?」

二妹咧嘴笑︰「不疼了,不過你還要幫我揉。」六歲的念姐兒搖搖父親的手︰「有父親給你揉,」再同父親撒嬌︰「帶我們街上去嗎?」

郭樸抱起念姐兒,對鳳鸞道︰「孩子們大了,我也回來了,以後再這樣沒規矩可不行。」鳳鸞有些掛臉色,嘀咕道︰「才回來幾天,你就要教訓人。」二妹越發得意,腆肚挺胸對父親擰眉毛︰「走,不要你在這里!」

鳳鸞嚇一跳,趕快把二妹抱到房里,見郭樸帶著念姐兒來,面上表情一般。鳳鸞不敢惹他,喚丫頭們取來梳頭東西,膝下放著小杌子,給二妹梳頭發。

郭樸沉著臉看著,念姐兒覺出來不對,只依著父親坐著不說話。二妹在母親手下美滋滋,尋個空子就對郭樸瞪眼楮。

又不安分,喊丫頭們︰「取果子來我吃。」丫頭送上去,念姐兒笑眯眯不要︰「祖母說先早飯再吃別的。」獨二妹一個人在吃。

吃過果子又使人︰「取蜜餞來。」郭樸忍無可忍,對專心給女兒梳頭的鳳鸞道︰「這孩子大了,疼歸疼,管要管。你無事閑人一個?房里有丫頭,還要給她梳頭發!」再看扎裹著整齊的念姐兒,郭樸更沒好氣︰「念姐兒你再梳頭,你這一天還能做什麼!」

一個蜜餞飛過來,奔著郭樸面上而去。郭樸隨便一伸手就接住,更是不悅哼了一聲︰「不像話!」

鳳鸞憋著氣,也忍不住了,手中女兒頭發正歸總兒,手下不停,她嘴里也不停︰「她倒有多大?總不能出兵放馬!你知道什麼,回來就說話!她生下來可憐見兒的,你見過嗎?」說著要噙淚︰「偏又冬天生,包著小被子臉只有一點兒大,你見過嗎!」

房里房外丫頭們在灑掃收拾,當著這些人說這些話,郭樸大怒︰「你再說一個試試!」鳳鸞閉上嘴,二妹跳起來,頭上發髻扎到一半,這一跳全散下來。她人小身子敏捷,幾步蹦到郭樸身前和他對峙︰「不許你說我母親!」

郭樸站起來,陰沉著面龐走上一步,鳳鸞急急撲過來,把二妹護到自己身後,咬牙道︰「你要動她一手指頭,我就……。」

念姐兒見不動,溜出去找祖母。

這里郭樸很生氣,見幾個丫頭伸頭伸腦,罵道︰「都滾出去!」把丫頭們全喝走,郭樸語重心長︰「鳳鸞,我們要到京里去,這樣子別人家見到,豈不笑話!」

鳳鸞多了心,要說她嫁給郭樸,門不當戶不對。先為銀錢而嫁,後來誤會三年,幾時想起,幾時認為是郭樸交友不謹的錯。

前帳翻出來,心里狼藉一片,鳳鸞哆嗦著嘴唇︰「我們不配去,我們不去!」郭樸本來不氣,火騰地上來,他將軍當得習慣,模打滾爬可以受,上司氣可以受,這種氣幾時受過?妻子再疼愛,也是在自己之下。

郭將軍勃然大怒,手指著地下︰「跪下!」鳳鸞話說出去就後悔,正想使個溫柔眼色兒給郭樸,不防他脾氣已經上來。

手中沒護住,二妹沖上去給郭樸拳打腳踢︰「你走,不要你在這里,你佔了我的床!」郭樸手抬起來要往下打,正思量女兒這麼小,用多少力氣合適。

「住手!」外面來了郭有銀,郭有銀也是勃然大怒︰「孩子小,你倒打得下手!」嬌慣成性的二妹見祖父來,地上一坐開始滾著哭︰「我不要他,要他走,祖父讓他走!」

郭有銀愕然,見兒子手放下,反正是沒好氣。郭夫人後面過來,旁邊念姐兒小腿兒跑著跟上,催促著︰「祖母快些兒,父親母親在生氣。」

回來家的第一場夫妻生氣,是為著女兒教育。郭夫人來到只看一眼就明白,但是淡淡︰「樸哥,不是我護孫女兒,你幾年不在家,她和你不親。對你說過,自小兒鳳鸞沒有一天離開她,夜夜帶著她睡。你是當將軍的人,打得下去?」

鳳鸞機靈的耍了一回賴,撲通往地上一跪︰「全是我不好。」郭樸被擠兌得沒話說,听由郭夫人教訓了幾句,老實把父母親送走。鳳鸞要往外面去,索性把二妹帶出去用早飯。只有念姐兒陪著父親,柔柔地問︰「別打二妹好嗎?她小,總是愛生病。」

郭樸帶著念姐兒用早飯,念姐兒很喜歡,又告訴父親許多︰「二妹這麼點兒大的時候,」她雙手比劃一下,又自己糊涂︰「像是比小貓大,比大貓小,這麼大,不,是這麼大,反正不大。」郭樸微笑︰「我知道了。」

「就這麼大的時候,」念姐兒小手比得不會比盤子長,仰起小臉兒有戚戚︰「她發熱好幾天,母親夜夜哭,對祖母說,如果二妹不在,母親要跟她一起去。父親,你別打二妹,要是二妹不在,我就沒有二妹,你也沒有二妹。」

郭樸心酸不已,答應念姐兒︰「父親不打她,也不打你,」念姐兒喜歡得笑盈盈︰「也不打母親嗎?」郭樸含笑︰「也不打母親,」逗女兒︰「那父親生氣可打誰呢?」念姐兒被難倒,小眉頭顰著︰「這是個問題。」

郭樸笑了兩聲,給她挾一塊紅豆糕︰「吃過再想。」

回來是第三天,外面客人無數。到下午,郭樸來看郭老爺子,郭老爺子知道早上的事情,緩緩道︰「過嚴恐生不豫,不管也不行。孩子們大了,你自己看著辦。晚上我對你老子娘說,以後要隨你京里去,京里找婆家,這樣子肯定是不行。」

郭樸借機問郭老爺子︰「有祖父和我一同去,我不會為管教女兒白挨父母的訓。」郭老爺子一樂︰「我不同你去,你老子娘也不同你去,鳳鸞和孫女兒同你去吧。」他面上有無數向往,皺紋里似也有回憶,並沒有說,只是讓郭樸答應︰「要給孫女兒找一門好親事。樸哥啊,」

房外薰風帶暖,手扶著圈椅,郭老爺子說出一番話來,他笑容爍爍,從來沒有這樣滿意過︰「你是好孩子,有這樣大出息。祖父不是怕你當官丟下家里生意,讀書最好,祖父也知道。只是你去打仗,祖父擔心,一宿一宿睡不著。這你要往京里去了,我郭家門楣從此要換成官宦家,樸哥,念姐兒懂事,給她挑個和善婆家;二妹慣著,給她挑個好欺負的人家。」

郭樸忍俊不禁,又為祖父不去不喜歡,他坐得離郭老爺子近,作了一個小時候常做的事情,雙手扯住祖父大手晃幾晃︰「祖父同我一起去。」

郭老爺子開懷大笑,笑得胡須抖動︰「你小時候要什麼,就是這樣同我要。我說樸哥,」他喊一聲,郭樸答應一聲,郭老爺子笑問他︰「你官再升一升,還這樣同祖父說話?」

郭樸揚眉,一臉自得︰「那是當然,等我老了,胡子和祖父一樣白,祖父不依我的事情,也要這樣同祖父說話。」

郭老爺子更是喜歡。他住的三間房,郭樸和他到左邊一間去,里面十幾個箱籠又高又大。郭老爺子開不動,取鑰匙讓郭樸打開一個,是滿滿的東西,老爺子不無得意︰「這是念姐兒的嫁妝,打她一生下來,我就備著。」

再到右邊房子去,也是一樣有箱籠︰「這是二妹的,二妹這孩子被慣壞,我知道,不過你好好的管她,不要抬手就打人。」

郭樸只有陪笑︰「是是。」見祖父把女兒們嫁妝都備下,郭樸只是留連︰「祖父,我知道你戀家戀親戚們,可是我戀你,同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在這里給你守著,你幾時把二妹打回來,還有個地方奔。」郭老爺子盡情地同孫子開著玩笑,見暮色西沉,和他用過晚飯,打發郭樸回來。

夕陽才西下,天邊兒一抹子紅霞明麗。春天處處草清香,郭樸深吸一口氣,舒暢到心里。半黑半可見的小徑邊,杜鵑、芍藥等花擠在一處,今年花發得繁密。

二妹在廊下拍小皮球,一見郭樸緩步而來,急急叫著︰「母親,那個人又來了。」郭樸不再生氣,只想大笑上一回。當女兒的不親近父親,怎麼能怪她?

見女兒小眼楮翻著,郭樸忍不住要和她親近,上前理論︰「你這麼大了,怎麼還戀著母親?」二妹反了他一句︰「你也這麼大了,怎麼還戀著我母親?」

郭樸初時吃驚,再就心里喜歡,自己女兒個個聰明,念姐兒這麼小就會許多詩句,二妹這麼小,竟然能反問出這句話。

鳳鸞出來,掃了郭樸一眼,見他笑容滿面,略放下點兒心。把二妹攛進房里,錦紅榻上丟下皮球,拿起一把子木刀舞著︰「呀呀,」再不懷好意對郭樸看幾看。

這真是自己的女兒了,郭樸微微笑。鳳鸞在榻上寫著什麼,她不理郭樸,郭樸也不理她,吩咐道︰「打水來,我生了一天的氣,要早睡。」

丫頭拿大銅盆送水進去,二妹眼巴巴看著母親,這個人,又睡了二妹的床?燭光初燃,照在二妹可憐兮兮的眼神兒上,鳳鸞忍不住笑笑,柔聲道︰「乖寶貝兒,你大了,要一個人睡。」

郭樸睡在床上,手中有一卷兒書看,听外面鬧起來,眨眼就哭得聲嘶力竭︰「二妹小,二妹不大,二妹要和母親睡,二妹不要一個人睡。」

當丈夫的看妻子笑話本不應該,郭樸不笑只覺得吃虧。放下書他出來,見鳳鸞手忙腳亂哄著女兒,二妹就差又在地上打滾,哭得小臉兒鼻子一把眼淚一把,把母親衣服揉得亂亂的只是哭︰「我不要睡,我不睡,母親也不睡,母親只陪著我。」

鳳鸞覺得有什麼,回身看里間,門處站著負手的郭樸,半暈的燭火打在他面上,他著一件石青色繡竹枝兒的寬袍,身材挺拔,英俊面容上帶著笑意,看得很是專注。

被郭老爺子話說通心思的郭樸,覺得女兒鬧脾氣都是好看的。他看得有趣,鳳鸞很難為情。敢情不是他哄?

沒事人兒一樣往那里一站,帶上三分笑,怎麼看怎麼可氣。

心里這樣想,手邊兒更慌亂,鳳鸞惱怒上來,難得對二妹怒斥︰「起來!」要是郭樸不在,鳳鸞生氣,二妹也放在心上。今天見母親為那個稱之為「父親」的人凶自己,二妹睡在地上,抱住榻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很沒面子的鳳鸞不住偷看郭樸,郭樸收到她的眼光,就似笑非笑。鳳鸞煩躁不已,幸好郭夫人帶著念姐兒趕來,念姐兒去拉妹妹,二妹生氣在姐姐手上打了一下,打得念姐兒咧著嘴,要哭不哭時,郭樸彎腰對她招手︰「到父親這里來。」

念姐兒有了去處,馬上奔到父親懷里,郭樸抱著她和二妹相比,更是乖巧可愛的一個孩子,他與女兒額頭踫額頭,笑語道︰「呼呼。」

「嘻嘻,」念姐兒很開心,雙手抱住父親頸項問他︰「不呼呼的那個祖父在嗎?」郭樸大笑。這房里人從郭夫人起,都怕他生氣不喜歡二妹。見他笑得開心,郭夫人笑起來,鳳鸞陪上淺淺一笑,見二妹怔忡看著,把她扯起來整衣服,責備道︰「要打打才好。」

說到打人,眼光往郭樸身上去。郭樸裝看不見,對母親道︰「我幾年沒回來,今天晚上念姐兒和我睡。」郭夫人答應不迭,郭樸再冷淡地對鳳鸞道︰「你們母女不願意看到我,我不出去,你們換個地兒睡!」

見念姐兒身上衣衫未換,郭樸喊丫頭︰「打水來,我給大姑娘洗一洗,再取她睡覺的衣服。」念姐兒把母親和妹妹全忘了,抱住父親一個勁兒的討好。

她才六歲,能討好出什麼話來,要說也是︰「有父親真好。」郭樸初時大笑,來到房里忽然嘆一口氣,見念姐兒有疑惑,打起笑容道︰「父親說故事給你听。」

鳳鸞和二妹在外面,听著里面念姐兒歡呼︰「要听好多故事,」把褚先生的話想起,賣弄道︰「我背詩給父親听。」

房中父女兩個人歡笑,外間母女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郭夫人到底記掛她的孫子,要把二妹帶走睡,二妹不肯,郭夫人掛一掛臉色,對鳳鸞也道︰「讓你不要太疼她,這孩子慣得不成樣子。今天晚上你帶著她睡,明天可不能再這樣。」

鳳鸞答應著,見丫頭們打水送巾帛。怕郭樸洗不好,走到里間門往里看,倒也有模有樣。念姐兒很是配合,笑眯眯伸長小臉兒,郭樸極盡細致,慢慢給女兒擦洗手臉,明知道門外有人,頭也不抬。

二妹在母親膝下扯扯她︰「和我去睡。」她得意洋洋,把母親賺到自己身邊。母女上床,沒多久二妹睡得香甜,鳳鸞要回房去,又想起早上頂撞郭樸。

兒子在鳳鸞心里根深蒂固,不亞于郭家的人想孫子。一彎明月在窗外,樸哥回來在家,鳳鸞遙遙無端有了相思。

春月皎潔,春風帶醉,鳳鸞一個人在月下苦苦相思了一回,才明白自己痴。人就在家中,怎麼還要苦思他?

一早醒來,二妹不願意母親離開,鳳鸞哄著她︰「母親要去拿衣服,去鋪子里只帶上你,沒有衣服就不能去鋪子。」

二妹因此同意,但不放心,和母親一步不離回到她的房中,沒有進房門,就有笑語聲。念姐兒和郭樸吃早飯,父女不是分成兩邊,而是郭樸盤膝坐著,念姐兒在他一側膝上,小臉兒鼓著吃得正歡,見母親和二妹來,歡聲道︰「快來吃早飯,」她驕傲地對母親道︰「父親今天陪我念書。」

小手攀上父親脖子,念姐兒把昨天的事全忘記,告訴父親︰「二妹叫多撕書,她會撕很多書。」郭樸神色淡淡,用小銀勺喂給念姐兒粥,把她嘴堵上。

鳳鸞要借著這話來下個聲氣,這事也就算了。她是郭家門里寵慣的人,對于郭樸認真生氣又懸心,見郭樸冷淡,怕沒意思,帶著二妹取過衣服,出門到外面用早飯。

二妹不是小時候,中途要回來找家人的小子們。有人送她回來,她習慣的先來尋姐姐。在門檻上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見房中沒有褚先生,只有父親和姐姐在。

父親手執姐姐的小手,帶著她一筆一筆地寫字。二妹不無冷落,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是不服氣,出去找人玩。

褚敬齋回來後,針對二妹身子弱對癥下藥,又想法子哄著她多動,帶著她踢腿打拳。二妹不耐煩坐,踢幾下子就跑開。但是隨著父親的那一面出來,無事和家人小子們打打鬧鬧,有父親當年的小木頭刀,拿在手里喊著︰「打,」總玩得痛快。

跑了一氣,帶著小屁孩幾個去演武場玩。這是郭樸在家時就有的,家里包括他的院子,幾處墊上黃土,方便郭大少習武。

黃土墊得厚實,也是二妹愛玩的地方。周圍有假山石,還可以爬。今天來到這里,見場中熱鬧。

十幾對小廝在習武,臨安在當總教頭。這樣子煞是好看,二妹看得眼熱,走過去見場中擺下桌幾,居中坐著父親。

父親今天很好看,二妹平時只見人穿大袖子衣服,箭袖衣服很少見。郭樸一身寶藍色箭袖衣服,旁邊幾上放著他的佩劍,見女兒伸頭伸腦過來,暗暗好笑。

再精明的孩子,也玩不過大人。他昨夜沒有鳳鸞,對著明月也是相思。相思過也笑自己,玉人走幾步就有,這是弄的哪一出子。

和鳳鸞又頂上,又不能教訓她。要降服,只有先降服自己的小刺兒頭女兒二妹。

對著場中喝一聲︰「用力些!」小廝們大聲呼喝著,踢腿伸拳虎虎生風。家人的小子們情不自禁在旁邊學,二妹津津有味,也動幾下手腳。

郭樸慢慢站起來,緩步走下場中。小廝們讓開成一個圈兒,臨安大聲道︰「有在公子手下過三招的,帶你京里去!」

跟著郭樸去軍中的幾個小廝回來都有官階,雖然不高,卻讓郭家的家人心動。家人們或是賣身或是被雇,原本想的是在生意人家有飯吃,現在看看居然能當官,不由得能去的人都心動。

見公子場中威風凜凜,先開始還客氣,再後來用盡力氣一個一個的來,郭樸打這種三腳貓的人是不在話下。

舉拳放倒一個,抬腿又倒一個,側身縱跳,瀟灑得衣袂飄然,可圈可點。二妹看眩了眼,小眼兒溜溜又被一樣東西吸引。

長平送到幾上一把精美的小劍,劍身上雕刻花紋,瓖有閃閃的小寶石。這劍一出來,小孩子們全看呆住。

見父親還在場中和人比試,二妹躡手躡腳到幾旁,手一伸小劍握在手里,拔腿跑如中箭的兔子,後面跟著一拔子小孩。

在橋下柳樹後大家玩這劍,拔出來淡淡有香氣,是一把小木劍。二妹愛不釋手,有個小孩憨頭憨腦道︰「這劍不好,這劍頭鈍的,打不了架。」

二妹瞪他一眼,別的小孩子也被提醒︰「二姑娘,劍頭全是尖的,又薄,這把劍頭這麼厚,」用自己小手比上去,光劍鞘就有三、四指厚,劍身更是一個木頭塊,談不上是劍。

二妹不無泄氣,小孩子慫恿道︰「找公子換把好的,又尖又薄的,可以挖土可以削花,才叫神氣。」

傻了眼的二妹一天都不喜歡,開始不想尋父親,不想求他。對著小劍丟下舍不得,實在太好看。不丟吧,拿出去無人喝彩。將就到下午總算想通去找父親,卻見父親不在。

郭樸在城外,帶馬揚鞭去看他手下幾個同鄉。算著日子,他先回來別人後回來,差不多到家。城外春風習習,麥田里綠油油,如棋盤格子般。郭樸暢快地道︰「好看!」

想田園風光就要離去,以後戎馬倥傯,要就官場運籌。郭樸更珍惜眼前春意,忽然失笑,家中春意漸失,何不珍惜珍惜。

有大片油菜花出現,讓人賞心悅目。行過二十里,臨安分辨地形︰「到了。」當先帶馬拐入村莊里,見牧童騎牛在林外,鵝行雞飛有安逸。

郭樸從回來,其實一腦門子的官場利祿,去京里如何鑽營。周圍悠閑地界兒,讓他渾身松快下來。

村里有小兒奔跑嬉笑,臨安懷里取一把子銅錢,笑問︰「徐大清,楊有禮在嗎?」小兒怯生生指門首︰「那是徐家,」再沖著地里喊︰「楊老鬼,你家來人了。」

郭樸在馬上笑得跌腳︰「這是他本來名字?」臨安把手里錢分給他們,黃澄澄全是新制銅錢。拿到錢小孩子們不再怕,爭先恐後道︰「他臉上多了疤,再演社戲可以扮鬼。」郭樸更是大笑。

一個面上有疤的漢子從田里直起身子,手扶在鋤頭上眯著眼楮看,認清是郭樸,丟下鋤頭歡喜跑來︰「原來是將軍,我正說過幾天趕大集,趁便到城里看看將軍。」

楊有禮是從八品的校尉一職,在軍中盔甲在身自精神。現在身上一件汗布小褂子,黑如鐵般的肌肉滿身是汗水,郭樸笑著下馬︰「我打攪你種田,不過我今天特來看你們。徐大清呢?」

「在家抱孩子,他媳婦前年去看了一回,回來生下兩個娃。」楊有禮用小褂抹去汗水,帶著他們往村里走。見馬上有禮物,笑著道︰「將軍來看我們,還帶什麼禮來。」說過不等人回答就去拿︰「不瞞將軍說,我娃子就看這好看的布。」

臨安打他的手,笑罵︰「你難道買布的錢也沒有?」楊有禮嘿嘿︰「一塊兒回來十幾個弟兄,他們錢不足,我分了分,余下的就不多。不是買不起布,而且舍不得買。」見自己家門近了,小聲道︰「到徐家去坐吧,我婆娘凶著呢。」

借著郭樸的馬擋身子,本想不知不覺過去,不防家里人看到,沖出來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婦人,生得有幾分姿色,叉著腰站門口罵︰「又偷懶,每天只和人擺龍門陣,說你的鬼故事最好。你不種地,等我去種不成?」

她身後轉出來一個小女孩,也是凶巴巴︰「快去快去。」

郭樸主僕笑得身子亂顫,楊有禮吼道︰「將軍來了,你凶什麼!」楊家女人愣上一下,變臉帶著女兒沖回門,用力把門摔上,在門里面罵︰「有能耐別回來!」

到了徐家,更為好看。徐大清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兩個女圭女圭一周多,在他手臂上翻來滾去不得安靜。

見郭樸來,放一個下來︰「去,找你娘。」房里也是罵出來︰「我手里有活,我不縫補,你們穿什麼!」對孩子道︰「找你爹!」

徐大清在給郭樸找板凳,兩個孩子抱住他腿︰「爹,買吃的。」臨安笑得快站不住,郭樸回身喝他︰「給我尋個坐的地方,只是笑什麼!」臨安才去。

郭樸同病相憐,讓跟來的南吉把東西一分為二,一份給了徐家,一份給了楊家。又各送二十兩銀子︰「安家費用吧。」

來的人送東西又有銀子,徐家的女人客氣許多,送出來幾份子茶水,沒有茶水,全是大麥芽。臨安端在手里悄聲取笑︰「咱們當兵的時候,也沒喝過這個茶!」郭樸又怒目他︰「喝涼水的時候你還記得!」

徐大清和楊有禮異口同聲說了一句話︰「戰場上再威風凜凜,回到家里夾著尾巴做人。」郭樸聞所未聞這話,咀嚼起來分外有味。

要說他心里有別扭,衣錦帶鄉,難道不應該家人捧著哄著。听過這兩句話,郭樸啞口無言,把茶捧在手里喝了半碗,才失笑︰「這話竟然是道理。」

徐大清和楊有禮互相擠著眼楮︰「將軍你呢?」郭樸不肯告訴他們,板起臉道︰「我,當然與你們不同。」

回來路上郭樸再沒有賞春的心,來時覺得家中悶悶,女兒不和爹親,還沒處說理去。出城見春色,自以為浮生偷得半生閑。現在心情改變,郭樸嘴角噙笑,將軍外面威風凜凜,回到家里夾著尾巴做人,這話真形象。

回家去近傍晚,見鳳鸞在二門上望著,見他回來松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著上前問訊他︰「樸哥,哪里去了?」

「城外挑頭牌魁首,我去轉了轉,沒有一個好的,還是回家看糟糠。」郭樸心想自己這尾巴,還真的不好夾,還是取笑。

鳳鸞扁一扁嘴,想了一天,她有話指責郭樸︰「和自己女兒置氣,樸哥你大人了,果然更能耐。」郭樸沒想到鳳鸞迸出這句話,被數落有些急,上前伸手敲了鳳鸞一下,笑罵道︰「你才是能耐!」

夫妻攜手而回,鳳鸞慢聲細語為二妹說話︰「過幾天,就和念姐兒一般親熱。」郭樸笑著哼哼兩聲,見二妹坐在台階上,旁邊放著她新搶來的木劍。

父親和母親並肩而回,二妹沒有心思鬧意見。蠻橫的把木劍對父親一伸︰「給我磨尖!」鳳鸞無奈︰「二妹,不能這樣和父親說話。」她耐心對女兒道︰「你看母親,就從不和父親這樣說話。」

郭樸︰「哼哼!」鳳鸞白他一眼,郭樸要笑︰「你女兒全學會了。」鳳鸞推他︰「你先回去。」郭樸把她強拉走,往房門內一推,回身廊下負手站著,對著二妹繃緊面龐︰「以後打得贏我,才給你辦件事情。白拿把劍不會用,算什麼本事!」

二妹鼓起嘴瞪著他,鳳鸞笑著來圓場︰「樸哥,」郭樸揚手一推她︰「進去!」對二妹還是認真嚴肅︰「今天敢和我比試嗎?」

「啊…。!」二妹撲上來就抱他大腿,郭樸大笑,拎著她進房,放在地上笑︰「是我的孩子,這麼有膽!」再微笑︰「你怎麼不是個男孩子呢?」

郭大少適時地夾了一次尾巴,給自己女兒一個台階下,也給自己和鳳鸞一個台階下。二妹稀里糊涂不明白,但是明白自己手中的劍可以一伸,還是不喊父親︰「給我磨尖。」郭樸接在手里,隨手一個勢子,二妹看傻了眼,郭樸道︰「你又不會用,耍得那麼難看,磨細在你手里也是塊木頭。」

二妹呆若木雞,三歲孩子哪里听得明白這些話。鳳鸞又來笑︰「她小呢,听不懂你說的話。」郭樸把劍還給二妹,順手拍拍她的頭,溫和地道︰「明天來找父親,我教你怎麼玩得好看。」

院門外走來念姐兒,嬌滴滴︰「父親,母親,二妹,我回來了。」

丫頭們擺下桌子送晚飯,燭火點起來,念姐兒樂陶陶,還是坐在父親一側膝上,手里捧著小碗兒,吃幾口見父親挾菜來,小碗送上去,不由自主要晃一晃,再斯文有禮地道︰「謝謝父親。」

郭樸很愛看,和鳳鸞那時候差不多。他一手攬住女兒小腰身,一只手自己吃飯。二妹在對面眼熱,見事學事坐到母親一側膝上,鳳鸞沒郭樸那功夫,沒片刻叫苦不迭,哄著她︰「乖寶貝兒,母親腿疼。」

念姐兒快快樂樂地︰「二妹,到父親這邊來,」她量一下父親身前︰「你可以坐那邊。」二妹鼓起嘴,等著郭樸說讓過去。郭樸只吃飯不說話,見丫頭擺上一盤子念姐兒愛的菜,給念姐兒又挾菜,當父親的夾尾巴,只到此為止。

二妹坐到一側去吃飯,雖然有母親喂,平時的開心不再有。念姐兒很開心,不時仰頭和父親說話︰「先生今天教我背粒粒皆辛苦,」郭樸教她︰「那你碗里飯要吃完,不要余下米粒。」二妹故意把飯拋灑出來,惹得鳳鸞說她︰「不許這樣。」她嘟起嘴,眼角偷看父親,還是不理自己。

晚上兩個孩子都睡這里,念姐兒在父親懷里,在最外側,纏著他說故事。鳳鸞拍著二妹,倚著郭樸背後。

「孔融讓梨,是個好孩子,長大了也讓人敬仰。」郭樸說完,念姐兒懇求他︰「再說一個,」她晶亮的眼楮從來有神采︰「再說一個我再睡。」

郭樸百依百順︰「那問問母親要听什麼,也依著母親一次好不好?」念姐兒馬上活學活用,鸚鵡學舌一樣賣弄起來︰「依著念姐兒一次,再依著母親一次,也依著二妹一次,最後依著父親一次。」

「父親原來是放最後的?」郭樸和女兒開玩笑,念姐兒吐一吐小舌頭,手扶著父親身子看他身後的母親,討好地問︰「母親要听什麼,父親還要說故事。」

郭樸也回身看,鳳鸞笑靨如花︰「先問二妹吧,」推推懷里的二妹︰「父親要說故事,你要听什麼?」

二妹不懂什麼叫難為情,只是眼楮眨巴瞅郭樸。郭樸見有點兒時機,伸出手模模她的頭︰「你喜歡听神仙還是愛听鬼怪?」

念姐兒眼楮亮了︰「仙女兒!」

「鬼怪!」二妹眼楮也亮了。

郭樸說起來︰「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好幾個鬼怪,長得青面獠牙,牙有這麼長,」他側過身子睡著往里,隨手一比劃,念姐兒抱緊父親脖子,鳳鸞毛骨悚然,貼近郭樸抱著念姐兒的手臂,二妹不由自主,小手抓住父親衣角。

郭樸心里得意,故意說得再嚇人些。「啊,」母女三個人一起叫,再一起笑,當父親的更得意︰「好了,余下的明天再說,睡覺了。」

念姐兒老實的閉上眼楮,二妹不肯睡,眸子睜著只看閉目的父親。郭樸忽然睜開眼一笑,二妹嚇得頭一縮,再嘟起嘴,伏在母親懷里去睡。

睡到半夜里,郭樸悄悄弄醒鳳鸞︰「醒醒。」鳳鸞不睜眼先問︰「什麼事?」郭樸把二妹從她手里抱出去,下床把鳳鸞抱在懷里往外面去,低聲道︰「夜靜更深,夫人你說能是什麼事情?」鳳鸞輕輕一笑睜開眼,見郭樸笑容滿面,撲上去親親熱熱喊一聲︰「樸哥,你不生氣了。」

「和你生氣,好比對牛彈琴。」郭樸笑眯眯︰「知道什麼是對牛彈琴嗎?明天說故事給你听。」

二妹終于肯和郭樸親近,家里人全松一口氣。轉眼到夏天,打點行裝,郭樸百般勸說長輩們不肯動身,攜帶妻女,往京中而去。

鳳鸞有抱怨︰「夏天不好走,你先去京里,我們秋涼再來不好?」郭樸掃她一眼︰「你放心我一個人去?」鳳鸞閉嘴,心里果然是不放心的。

和郭樸同往京中受職的校尉十余人聚齊,同著家人倒有幾十個。上了路,鳳鸞母女各各喜歡。夏天繁花如錦,只除了熱一些兒。

但是熱,路上瓜果無數,過大些的城池,還可以吃冰。行到半個月,中午燥熱得不能行走。郭樸還有辦法,對鳳鸞道︰「白天不走,晚上涼爽趕路。」他們一行人不少,不怕走夜路。實在偏僻的地方,也會同客人們一起走。

路上遇到他們的客人們,都說有福。帶的好吃東西取出來給兩個小姑娘吃,再各種猜測郭樸的來歷,郭樸只笑不說實話。

這一天中午在水邊兒休息。扎上帳篷給鳳鸞和念姐兒睡。二妹性子好動,聳著父親道︰「有魚,捉魚去。」

郭樸帶著她到水邊,見魚有不少,或長或短,水下還有青紅黃各色鵝卵石。

二妹歡呼一聲,抱起水邊石頭往里就砸。郭樸正笑︰「你這樣捉魚倒也少有。」石頭撲騰入水,濺起大片水花。

不遠處站出一個人,怒氣沖沖︰「做什麼把我的魚嚇跑!」站出來的大漢虎背熊腰,氣質粗獷。和郭樸打一個照面,兩個人都呆住。

「崔兄?」

「郭將軍?」

二妹見他們抱在一處,自顧自又去尋石頭砸魚。這個大漢是郭樸病好回京述職,兵部里認識的遼東崔復。

當下在水邊攀談,崔復是便衣,衣著上有風塵。見郭樸說也趕路,卻還是光鮮公子一名。崔復笑︰「你不喊我,我不敢認你,幾年前見一面,你可沒這麼俊?」

「那時候傷病初愈,不是舊時模樣。」郭樸直言不諱,打量崔復這一身,再結合上近日傳聞,小聲問︰「遼東如何?」

崔復前後左右看過,才對郭樸附耳︰「王爺和王妃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王妃指責王爺變心,王爺大罵王妃不守婦道,遼東是王妃舊部居多,又有王爺之人,街上打斗都不稀奇。」

「哦,居然是這樣?」郭樸沉吟︰「不會吧,這夫妻也有多年?」猛的一醒神兒,郭樸問道︰「崔兄此去進京為何?」

崔復顧左右而言他︰「一些小事情,王爺使我京里去。」郭樸不方便多問,讓他和自己一處同行。

見白天不走,反而天黑後涼爽才走,崔復翹起拇指︰「真有你的。」郭樸解釋道︰「我有妻女,恐熱到,不敢白天行走。」

「正是你有妻女,我才佩服與你。」崔復說過,見郭樸又回身對馬車里道︰「晚上蓋著些兒,涼快就睡吧。」

車里出來低低一聲嬌音︰「樸哥你難道不睡,又不是鐵打的身子。」郭樸繃一繃面龐︰「誰說我不是鐵打的身子。」

車里再無言語,崔復掩口竊笑過,听後面有馬蹄聲。蹄聲急促,帶著急風暴雨般而來。月光明亮,可見崔復面色劇變。

听蹄聲來的不止三、五個,郭樸不動聲色舉起手,臨安前後傳下話去︰「大家留神!」安置好,見一群人有十幾個,佩劍有刀趕上來。見這一隊人商賈模樣,有閑的馬,系在馬車後面,想來是路上替換。大聲喝問︰「可見過一個大漢,如此長相?」

郭樸懶洋洋在馬上假寐,臨安不耐煩地道︰「你自己不會看,」手指一個校尉︰「是這個大漢嗎?」

再指另外一個︰「這也大漢!」來的人見他們也不是善類,又仔細看過沒有崔復,呼哨一聲︰「我們前面去!」

他們走以後,官道前後只有明月再無別人,郭樸停下馬,馬月復下跳出崔復,抱拳道謝︰「多謝郭將軍相助,我身懷何事不能言講,以後到了京里,你自然知道。」

郭樸緊守不聞不問的原則,道︰「我與你相交雖然淺,看得出來你不是壞人。」崔復笑得高深莫測︰「壞人,好人?以什麼為界?這年頭好做壞來,壞當好。將軍,你有此一言,我當問一聲,你不怕幫錯了我?」

清風朗月照清郭樸的面容,他笑得恬淡︰「何謂好人,君子與小人之分嗎?小人也有大作為,君子也有方正欺!」他露出揶揄的笑,對著崔復笑眯眯︰「總而言之,我想你崔將軍不是池中物,能幫你一把,我幫了。」

他露出一臉無賴的笑,大有「你自己看著辦吧」的意思。崔復大笑,郭樸悠悠在明月下︰「將軍,你不怕那起子人再回來?」

「我又不是賊,不過為公文在身不願意爭論,躲避一時不妨礙!」崔復這粗魯漢子也有狡詐時候︰「你以為他們真的在前面等我?前面是尹大人治下,他處肅然嚴明,離京都近,沒有人敢在那里鬧事情。」

郭樸听過,一本正經地道︰「我幫你也是這個意思,你們有事,都去前面鬧吧。」往馬車里再看一眼︰「這里有我妻兒,我不想讓你們鬧。」

他說得挺當一回兒事,崔復要笑不敢笑,听馬車里有一個小小嗓音喊︰「父親,」再又有一個嗓音出來︰「父親,」

「哎,來了,我來了,」郭樸馬上眉開眼笑,馬車簾處露出兩個小腦袋,扎著一模一樣的丫髻,有花翠。

月光下看去,兩個孩子生得出奇的相似,眉眼兒竟似一般,再看,就看出來相似只有幾分,一個大,一個小,都是稚氣面龐。

「月亮里有仙女兒是嗎?」

「今天怎麼不下來?」

「還有桂花樹,幾時開桂花?」

兩張小嘴兒問個不停,鳳鸞在馬車簾內扶住女兒小身子,滿足的笑。雖然沒有兒子,卻有一雙樸哥十分疼愛的女兒。

官道漫漫,明月在車輪後灑下一片清輝,看上去馬車似也沐澤,而現在車前坐著的一雙小女兒,粉妝玉琢都如小小仙女兒,七嘴八舌提著各種各樣問題。

「月亮是圓的,仙女兒睡覺了,不會掉下來?」

「睡著也會飛,所以不掉。」

郭樸應付著這些童稚幼語,很是精神抖擻。

京里正是熱的季節,京門口兒幾個人候著郭樸。崔復到這里和郭樸告別,打馬自去。郭樸對他此行一言不問,就是他離去的背影也沒有多看。

當天晚上歇在鋪子後院里,第二天郭樸去兵部,轉天賞賜的宅第就拿到,帶著鳳鸞和兩個女兒一同來看。

兩扇大紅門,門上有銅環,看得出來這門有年頭。打開門是小小影牆,夏天日頭熾熱打在其上,藤蔓無數開著香花。

念姐兒先說了一聲︰「好,」二妹蹦跳著進去,歡呼道︰「有池子有船。」鳳鸞在門階上左右看,只有一句話︰「小了點兒。」

先進門一步的郭樸道︰「京里才多大地界,你當你丈夫是了不起的官?有宅子就不錯。」他展袖輕施禮,帶著促狹的笑︰「夫人請。」

鳳鸞嬌笑隨他轉過影壁,頓時心曠神怡。甬道清一色青石板,長方形個個整齊,直鋪到正廳上。

正廳烏脊紅廊,空著匾額並沒有掛,上面清清爽爽,不像空閑太久的宅院。

正房八扇門俱開著,里面條幾八仙桌,光看著就肅穆。再看兩邊,花木扶疏,一株海棠樹開得嫵媚風流。

小小竹籬笆,離正廳稍遠的小路上,上面繞著無數小黃花。今天藍天白雲日頭高照,到這里身上汗輕去,雖然不大,涼風習習不住地有。

郭樸微有得色問鳳鸞︰「聖恩從不少佳園?」鳳鸞嫣然含笑,扶著他手進去,見女兒們跑了一圈回來,後面跟她們的丫頭笑著在擦汗。

「我要住有薔薇花的那一間,」念姐兒來撒嬌,二妹不甘示弱︰「我要住有好些花的那一間。」鳳鸞大樂︰「寶貝兒,那是花房吧?」

二妹馬上有主意︰「花房里給我搭個帳篷!」姐妹要求過,嘻嘻哈哈跑開。郭樸帶鳳鸞往正房里去,見床榻都整齊,郭樸還是不滿意︰「家什現換新的。」

鳳鸞在碧窗下手撫一彎管簫,郭樸從身後過來,撫著妻子肩頭柔聲道︰「以後月下同觀,夫人,這京中風水,听說大宜生男。」

「嗯,」鳳鸞被說中心事,垂下眼斂低聲答應。外面兩個小姑娘拍手摘著黃花跑著玩︰「小小子,坐門墩兒,摔一跤,哭泣泣。」

忠武將軍郭樸,于夏天攜妻兒入住京中,開始他的官場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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