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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卷,霜月澄明花滿檐(五)

她雖知帝王三宮六院的多,但如她蜀國的父親蕭尋便獨寵夏後一人,後宮里雖有幾個低階的妃嬪,或懂醫理,或通文墨,的確都是尋來輔佐夏後的。她見得慣了,倒也沒覺得許思顏身邊那些已有的姬妾怎麼難處置。

但許知言再品了口茶,唇邊已浮上笑意,恰如雲散霧開,煦陽和暖。

「茶涼了。來人,給太子妃換盞熱茶。」

他低眸看向原先和慕容雪下過的那局殘棋,修長手指上去緩緩拂過,已是一片凌亂。

他便將那黑白子一粒粒拈回白玉棋罐中,悠悠道︰「木槿,陪父皇下盤棋吧!槨」

木槿見許知言神色安閑下來,這才舒了口氣,忙奔到對面先收拾棋盤,卻覺掌心里已有陣陣的汗意。

早已知曉她這個父皇不同尋常,但在她跟前,他從不是帝王,而只是她溫厚寬容的至親長輩。

她第一次被他的威勢壓得這樣慘焊。

悄悄再覷向許知言時,他正一邊收拾棋盤,一邊問︰「你有沒有和思顏下過棋?」

木槿搖頭,「我就沒見他下過棋。」

甚至都沒見過他陪父親下過棋。

許知言輕嘆,「他早先是下棋的,雖不曾下過工夫,棋藝倒還不錯。決定娶蘇家那女孩兒前夕,他跟我下了一局棋。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我下棋。」

木槿不由頓下手,凝神看向他。

武英殿里尋常太監宮女早已撤得無影無蹤。高而闊的殿宇顯得空蕩蕩的,許知言的低沉男聲也便顯得有些空落落。

「是他身邊的謀臣出的主意,讓他娶了蘇世柏的愛女,進一步扶植蘇家,伺機分散慕容氏兵權。他跑來問我是何看法,我說,你看著辦,是步步為營鞏固君權重要,還是自己過得遂心如意重要。何況,還關系著那女孩兒的一輩子。他想了很久,答我,這天下便是一盤棋局,我們其實都是棋子,上天的棋子。他輸不起,大吳輸不起。」

許知言擺弄著棋子,「那局棋下了一半,勝負難分的時候他便抽身走了,從此再沒下過棋。第二日,他令禮部下旨,迎娶蘇亦珊,封為保林。我看了半天那殘局,沒看出他落下的棋子是對還是錯,會輸還是會贏。」

木槿棋技向來不如許知言,遂也毫不客氣地先行落下黑子,然後笑道︰「若不繼續下下去,誰又知道是對是錯,是輸是贏呢?」

許知言點頭,「年輕人,能有著奮勇向前沖的滿腔熱血是好事,只是凡事亦需思量周詳,先照顧好自身要緊。」

「是!」

木槿飛快地落下棋子,干脆利落地說道︰「我自然會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思思顏。那些人不想著害我們最好。若敢想著害我們,有一刀,還三刀!」

許知言便瞧著她,好一會兒才嘆道︰「木槿,和你們相比,我的血好像冷很久了!」

木槿嘴里厲害,但真論起下棋,卻萬萬敵不過許知言。

有一刀還三刀什麼的,至少用在跟許知言對奕時只是做夢。

三戰三敗,大敗虧輸,她終究漲著小紅臉兒悻悻離去。

將她送出門去,李隨向許知言笑道︰「皇上,瞧著太子妃不像撒謊,老奴剛又特地去打听過了,這小夫妻如今時時刻刻都不願分開,當真是好得蜜里調油了!」

許知言沉吟,「應該……不假。若按思顏的性情,為讓皇後安心,捕了慕容繼棠和慕容繼賢後,更該對慕容依依千依百順。木槿不是不知輕重,必是打定主意做太子府的女主母,才會刻意立威……」

李隨笑道︰「可不是呢!若不是太子喜歡著,縱容著,太子妃沒那麼容易一下子把慕容良娣氣焰打下去吧?嘿,看來這回皇上可以放心了,一路患難見真情,想來彼此的確是真心相待呀!」

「真心相待……」

許知言把玩著棋子,讓黑白子一顆顆從指縫間跌落,冰涼的質感如一串串跌落的淚珠。

「真心相待,也未必一世相守。木槿這孩子,想的也太簡單。」

他的腦中又隱隱作痛,卻有些微的酸甜之意涌上。

當年,盲眼的公子與他的絕色侍兒執手相對,心意相連,情意相通,歷了多少艱辛苦楚,依然真心不悔。

彼此誓言依然在耳,彼此赤誠的心意似乎也從未消失,只是伊人早已天涯海角,不知分隔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以彼此的身份,只怕到死都休想再見一面。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他苦笑一聲,低低吩咐︰「把樓小眠放了。」

李隨大喜,一邊叫傳旨,一邊已笑道︰「瞧著樓大人飽讀詩書,溫文有禮,想來也不至于對太子或太子妃無禮。」

許知言淡淡道︰「空穴來風,豈能無因?我信不過他。」

「啊……」

「這朝中上下,多少人盼著太子、太子妃不睦?若發現他們相親相愛,指不定又使出多少的絆子來。未來擺在他們前面的阻礙絕對少不了,我又豈能如了那些人心意,也給自己的兒子兒媳添些麻煩?」

他抬眼向外瞧去。

朱色描金的八角玲瓏宮燈在夜風里晃晃悠悠,廊柱間光影交錯,將天空映得越發黑不見底。

「留心樓小眠的動靜,注意他出來後會和什麼人來往。」

他目光里有屬于帝王的冷冽和英睿,低低道︰「能讓太子與太子妃都心生折服的人,要麼太完美,要麼隱藏得太深!」

木槿回到府中,便見總管丁壽帶了若干主事、僕役等候已久,捧著大堆帳冊,卻是有若干事務要請示。

她入宮這時節,青樺已叫人將東首一間屋子收拾出來,供她處置內務時所用。木槿過去上首坐了,先密令青樺去知會太子詹事吳為盡快查清送《帝策》的白大枚目前下落,才坐來,邊喝茶邊听丁壽回稟各類事務。

丁壽是太子府里的老人,處事向來公允無私,故而許知言清理太子府時沒動他,慕容依依掌管內務多年,也罕听得對他也什麼指摘。他又恐太子妃新接手有不解的,又把往日經手類似事務的帳冊尋過來供太子妃參考。

明姑姑很滿意,低笑道︰「算這老貨識趣。若敢故意尋些事務刁難太子妃,看我們想法子連他也換了!」木槿卻含笑一一听了,所請之事或翻閱陳帳依例施行,或按丁壽建議辦理,只是留心看那帳冊時,隨手翻看,便不時指點帳上某處不符市價,某處有明顯缺漏,某處有改動必是買辦想做手腳……

不獨丁壽等人對這從前有呆傻之名的太子妃刮目相看,連明姑姑、秋水、如煙等都看傻了,再不知自家公主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本領。

木槿心中自然無限感激連哄帶騙讓她在涇陽侯府看了許多帳簿的樓小眠。

連各處州府的帳簿都看過來了,連各處州府里暗藏的貓膩都看出來了,何況人口簡單得多的太子府?

且在外混了些日子,對于衣帛飲食的行情也不至于一無所知,加上有明姑姑等人幫忙,太子府這個家,她不會太難當。

等打發走那些人,卻見成諭悄悄遣人來報,宮中密旨傳出,釋放樓小眠。

這本是他們匆忙趕回的緣由,同樣的消息,自然也會第一時間傳給還在慕容府的許思顏。

木槿在武英殿時已猜出許知言應該不會繼續追究此事,卻也沒料到竟會解決得這樣快捷,真是意外之喜。

密旨抓人,密旨放人,倒也干淨利落,于樓小眠官聲也無妨礙。

她向明姑姑微笑道︰「樓大哥才識不凡,想來父皇也動了愛才之心,不忍再為難他。」

明姑姑向來伴著木槿,這三年深居簡出,並未見過樓小眠。但她幫著留心朝政之事,早聞樓小眠之名,遂道︰「公主,雖說皇上不再疑心,但你既決心掌管太子府,從此背後盯著挑刺兒的人更多,凡事還需有些避忌才好。」

木槿憶及這次虛驚,也捏了把冷汗,點頭道︰「放心,從此我若再見樓大哥,便與太子一起過去相見,那些人再想嚼舌根,也沒法扣什麼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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