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明回到家見庭院里熱鬧非凡,草坪上聚了一幫客人,正在辦花園派對,佣人告訴她說,夫人在給曼孝少爺做生日,許振山也在家,被賓朋圍住笑容滿面,曼明心里的委屈與火氣騰得漲上來,原本根本沒人在乎她去留,沒有她大家高興還來不及,一時心里發堵,轉身跑上樓去。舒虺璩
許振山遠遠看到,眉頭皺起。
王芸佳走過來說︰「老爺,大小姐回來了,好像正發脾氣,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許振山道︰「由她去罷。」
王芸佳心里得意,也便不再說話,捥著他的手過去招呼朋友嫜。
生日宴一直開到晚上賓客才散去,晚飯時有人請曼明下去吃飯,她堵氣沒去,至晚間餓得胃里難受,放下自尊下樓找吃的,此時大家已睡去,偌大房子靜悄悄的,她走到廚房,打開燈,意外的看見有人。
許曼孝看到她也愣了一下,一口水嗆住咳起來。
冤家路窄,曼明擰起眉頭,仰頭看著他,許曼孝放下杯子,用手抹了一把嘴道︰「晚上沒吃飯,餓了罷?給你留了塊蛋糕,在冰箱里。球」
「誰要吃你的蛋糕。」曼明橫他一眼,冷笑,「倒真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在別人家里住著也就算了,還有臉過生日。」
許曼孝臉上訕訕的,不想同她吵,低著頭出去。曼明雙手抱胸看著他的背影,諷刺的道︰「別以為你裝好人我就會感激你,哈,兒子跳出來當好人,媽媽欲蓋彌彰,到頭來我竟成了壞人,真是會演戲。」
許曼孝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許曼明,你不要太過分。」
曼明冷笑,「到底是誰過分?你們憑什麼來我家。」
「曼明。」身後傳來一聲怒喝打斷他們。
許曼孝回過身,見許振山不知怎麼時候已經下樓,他向後退了兩步,靜靜低著頭。曼明則一動不動,仰頭迎上他的目光,倔 的咬住唇。
許振山沉著臉看看二人,「這麼晚了,在這里吵什麼?」
許曼孝先道︰「父親誤會了,我跟大小姐不過嘀咕幾句。」
曼明毫不領情,「不要你假好心,我就是看不慣你們,登堂入室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馬上從我家出去,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們。」
啪!
清晰的五指印自她臉上浮現,曼明捂著臉,難以置信的看著父親,「你打我?」
許振山怒氣之下忘了掌下力道,見她嘴角滲出血來,也不由愣在那里,手掌微微發抖,不知所措。
曼明的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來,怒目瞪向一旁嚇呆了的許曼孝,「這下你滿意了?好,我知道我是多余了,我走好了,你們一家子痛快過去罷。」
說完哭著跑上樓去。
「怎麼發這麼大脾氣,老爺。」爭吵聲驚動了王芸佳,她披著睡袍出來,見曼孝也在,問道︰「曼孝,發生什麼事?」
許曼孝覷著許振山的臉色,沒敢哼聲。
王芸佳走到他身邊,「老爺,她不過一個小孩子,你跟她當什麼真。」
許振山很長時間才從剛剛那一巴掌中回過神來,想到她受傷的目光,心里有些後悔,更加自責不已,嘆息著道︰「是我的錯,從小慣著她。」他抬頭看向許曼君,「你回去睡罷。」
許曼孝看一眼母親,得到示下後才小心退下。
王芸佳扶著他回到臥室,倒了杯水給他,「老爺,大小姐總這個樣子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還是搬回小公寓住去罷。」
許振山道︰「你安心住著,我說過給你名分就不會委屈了你。」
「那大小姐怎麼辦?」
「送她出國留學也好。」
王芸佳心里咯 跳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下,「老爺,有一件事我還沒跟你說,曼孝考上了倫敦商學院,正在苦讀英文,依我看不如讓他出國,反正他們鬧不和,送走一個也好,曼明是女孩,養在身邊還是放心些,曼孝男孩皮實,在哪里都一樣。」
許振山道︰「曼君曼孝,我有意讓他們從軍。」
「老爺,曼君喜歡軍事,讓他繼承您的衣缽,可是曼孝一點不愛打仗,整日鑽在書堆里,就是個書呆子,怎麼能讓他繼承事業呢?」
許振山心里擔心曼明,不想再多說,擺擺手道︰「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說。」
王芸佳悻悻住口。
自那日許振山打了曼明,兩人一直別別扭扭,曼明幾日不下樓,下樓也視他如空氣,許振山好多次提前回家,想跟她和好,都被她冷冷撂在那兒,王芸佳自顧不暇,懶得去管他們父女的閑事,挑了合適機會來到兒子房間,見收拾得干淨整齊,校服熨得服服帖帖掛在櫃門上,書櫥塞得滿滿的,桌上也堆滿了書,她走過去,棟起一本看了看,復又放下,在床上坐定,看著正認真溫習功課的兒子,落落沉思。
曼孝擱下筆,轉頭看她,「媽,怎麼了?」
王芸佳搖搖頭,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曼孝,媽讓你受委屈了。」
曼孝笑著道︰「哪里就委屈了,我才不在乎她呢,黃毛丫頭。」
王芸佳見兒子如此乖巧懂事,更加愧疚,躊躇著無法開口,「曼孝,你當真一點不喜歡軍事?」
曼孝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媽,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王芸佳被他看穿,低頭苦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媽不是沒替你打算,只是你父親執意要送走曼明出國留學,這個家里只能走一個,他已下定決心。」
曼孝用力合上書,「媽,你還是這樣遷就她,你明知道我不想在這個家,我已拿到商學院的通知書,為什麼只讓許曼明去?」
王芸佳苦笑,看著兒子,「媽何償不想讓你去,只是我們好不容易進了這個門,她走了也好,過幾年再回來找個人嫁了,到時,這個家就真正屬于我們了。」
曼孝痛苦道︰「為什麼非要在別人家里,人家明明就瞧不起我們,你沒看見許曼明的眼神,像看乞丐似的,還有那些下人,哪個拿您當夫人,背地里都說您野鴨變鳳凰。」
「住口。」王芸佳大聲道︰「別人這樣說你媽,你也這樣說。」「媽……」
「行了,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始終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可是……」
「我會再替你打算的,你這次就隨了你父親的意罷,就當是為了媽,你犧牲一下好不好?」她站起身,在他肩頭拍了拍,曼孝難過的枯坐著,扭頭不理她。
王芸佳嘆了口氣,轉身出去。
曼明的出國手續很快辦下來,她自己要帶的東西不多,出國前的準備都由家里替她安排她,只需去會一會從前老同學。
多日不下樓,看見客廳里一個人都沒有,不由發奇,叫來佣人,「他們呢?」
佣人道︰「夫人陪老爺去參加張參謀長的家宴,曼君少爺曼孝少爺也都跟著去了。」
曼明冷笑,真好,反正今天這個日子她去了也晦氣。
她拿著東西往外走,佣人在後面叫道︰「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曼明不語,一口氣跑出去。
天色陰沉沉的,街上人潮匆匆,飛快至身邊掠過去,街邊有女孩在販花,大朵的百合,散發幽香的氣味,女孩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紀,一臉的羞澀,抱著本書放在膝頭,有人來問價,她就熱情招呼,笑起來有甜甜的酒窩。
曼明跟她買了束花,沒有問價,給了她一塊銀元。
女孩很驚訝,捧著錢愣在那里,曼明伸手叫輛黃包車,吩咐車夫,「出城。」
車夫將她拉到郊外山腳下,曼明下車付錢,車夫看著天色道︰「小姐,天要下雨,您一個人在這里危險,也叫不到車,要不要我等您?」
曼明原想應下,但想到許振山毫不關心她的死活,不由堵氣道︰「不必了,你回去罷。」
「好的小姐。」
黃包車夫走了,曼明沿小路緩緩朝山上走。
媽媽的墓地在後山,路她並不陌生,因為常常來,王芸佳進門後只顧著跟她斗法,竟有很久不曾來了,記得上次來還是冬天,路邊積了厚厚的雪,干黃的草尖自雪底探出頭,現在是一片綠色,山坡上隨處可見繽紛奪目的花朵。
走了許久才到山頂,曼明將碑上落葉掃去,看著相框里笑得燦爛的女子,慢慢蹲去,「除了我,都沒人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
碑上整齊鐫刻著幾個大字,愛妻許朱令慈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