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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金足山重生

贊良含糊地說︰「剛才不是都說過了嗎?這一百天就是這麼天天守著你,從夏天守到秋天,金足山上的花開了又謝了,結出了果子,果子從小長到大,由青變成紅,你這才醒了來。舒 這幾日你修養好了,我就帶你上金足山摘果子去。」

我笑一下,說︰「贊良,我想看看稚吉和玉成子前輩葬在了哪里?」

贊良放下手里的藥碗,靜靜地看了看我,說︰「我帶你去。」

出了屋門,我只覺得一陣陽光撲面而來,帶來秋天干燥明亮的氣息,金足山上一片黃櫨樹,此刻葉子澄澄如金,像灑了一山的金子。金黃的葉子,碧藍的天,我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一股清新的山氣納入肺里,把沉了一百天的濁氣都洗了出來。轉到後山的一角,蒼翠的松林邊上,兩座新墳,稚吉和玉成子都在這里。

我圍著兩座墳墓轉了一圈,先給玉成子老前輩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說︰「前輩,您捉了一輩子妖,結果卻為救一只狐狸而死。這傳出去,豈不叫同行們笑話?您老人家一身正氣,定然是升仙去了,偏留著我們這些不得道的,繼續在人間混日子。唉,我蒙您點化早早成了人,比別人少用功三百年,看來投機取巧就是不行啊,沒救得了別人,還把您老人家連累了進去。前輩,你叫我有什麼面目繼續活著啊?謇」

贊良一直在旁邊默默立著,這會兒也過來磕了頭,說︰「師父,您老人家放心地去吧。徒兒一定謹記您的教誨。」

我起身走到稚吉墳前,添了一把新土,輕輕地說︰「稚吉,阿鎖來看你了。你會不會怪我,沒跟你一起去?我真的是想和你一起的,可是贊良說我做過的壞事太多,就算去了也只能去煉獄,而不能像你一樣投胎做人。稚吉,你這下該歡喜了吧?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你要記得求菩薩給你副好樣貌,這輩子,做個俊公子。稚吉,你有了好去處,我應該高興才是,可是,我怎麼卻還是高興不起來呢?你喝了孟婆婆的湯,大概就不會再記得我是誰了吧?可是稚吉,我卻不會忘了你,忘憂山上的兔子那麼多,可長這麼丑的卻只有你稚吉一個,稚吉,你走了,以後還有誰會願意做我的小跟班呢?」

我看向遠處天邊,陽光下山脈起伏,白雲蕩蕩,慢慢地流出眼淚來︰「稚吉,你本來是下山找我回去的,可現在你找到了我,我卻把你給弄丟了!忘憂山那麼遠,我怎麼才能把你帶回去呢?金足山的風水也不差,你就跟玉成子老前輩做個伴,若是他老人家跟前缺個端茶倒水的,你就听他支使。」說到最後,竟覺得有些悲涼了巰。

贊良這會兒過來握住我的手,說︰「沒見過這麼愛哭的狐狸。稚吉會笑話你的。」

我勉強一笑說︰「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成語叫‘兔死狐悲’嗎?眼下里就是這個意思。」

贊良卻笑笑說︰「‘兔死狐悲’並不是說的這個意思?」

我瞪他一眼說︰「我當然知道你們那些指桑罵槐的話,那只是人類自以為是罷了,我們畜生之間的感情,人類又怎麼真正懂得?」

贊良忽地嘆一口氣說︰「是啊!人類哪里真正懂得啊!」

我奇怪他突然發此幽嘆,他卻看我一眼,把話繞開了。說︰「阿鎖,你接下來準備去哪里?」

我想了想,說︰「先養好身體再說吧。」稚吉身死異鄉,我如何能一個人回去。縱然從生下來就知道,畜生們免不了橫死的命運,但這一天終于來臨時,我仍然難以接受。何況稚吉又是因救我而死。

想起稚吉臨死前那句話︰「阿鎖,你要活著。」

大概在每個人的心里,都覺得死是無邊黑暗,活是光明永生;似乎只要活著,一切困難都可渡過,只要活著,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可只有真正活下來的才知道,活著的一點不比死了的好過,甚至比死去的承載的痛苦更多。

稚吉大概去做了俊公子,我阿鎖卻流落人間,有家也不敢回。

金足山上的野菊花開了,漫山遍野的紫,層巒疊嶂的黃,每一朵花蕊都細細密密,像綴了金粉,又像噙了一小口太陽的金線,挺著飽滿的花瓣,驕傲地在開在陽光里。我日日陶醉在這樣的景色里,覺得金足山該改名叫錦繡山才是。這兩股顏色的菊花不分岩壁崖縫,到處搶著地盤開,像有仙女拿了兩枚繡針,落到哪里,就留下一片彩色繡紋。

玉松子有事下山去了,便留了我和贊良在山上用功,我听到玉松子臨行前悄悄告誡贊良;「不要跟阿鎖走太近,她傷勢全愈後,勸她回山吧!」不怪玉松子這樣說,我畢竟不同于人類,跟贊良長期呆在一起確實不像話。

我倒覺得贊良並沒有勸我回山的意思,但督促我用功卻一直沒有懈怠。秋高氣爽的節氣,又是金足山這樣一塊道家淨地,我在玄冰床上躺了這麼久,也該好好用功了。

就這樣,朝暉夕陰,晨鐘暮鼓,我與贊良每日準時晨起,直到暮色四合才收功,簡直像極了在忘憂山上的生活。每天晚飯後,我還要再對著月亮吐納一番,日子飛快地流過,我又在金足山整整休養了二十一天。而我的內丹已經從淡黃色變成了淡金色,沒想到這一死未遂,我的功力反而精進神速,這才明白夢里見過姬修老祖一事非虛。看來雖然是夢,但也真真假假,充滿各種玄機。

我終于要跟贊良說道別了。

贊良沒有留我,也沒有說勸我回山的話。我總覺得自從我死了一次回來,贊良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原來的趾高氣揚都不見了,雖然還是那兩道劍眉,卻好像斂了鋒芒似的,變得更加深邃。兩只眼楮雖然還是像星子,卻少了那股霜夜的寒氣。玉成子的死,讓他一下子成熟起來,從今往後,他再不是躲在師父背後的小劍俠,而是執掌一方道觀的天師了。我覺得昔日年少輕狂的贊良正在慢慢走遠,而現在的他,身上漸漸多了人間煙火氣。

我覺得這些變化,對于贊良這個向來冷酷無情的人來說,是極好的。

可是贊良即便再好,我也得離開了。

我一個人悄悄收拾了行囊下山,結果走到山門外,卻意外地看到贊良等在那里。我問贊良︰「還有什麼事情沒交待嗎?」

贊良囁嚅了一下,說︰「阿鎖,那日無疆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沒用火雲丸呢?就是你上次救我時用來炸洞穴的那顆火藥?」

我白他一眼︰「你以為我們狐狸像你們人一樣,要多少火藥就有多少火藥?那顆火雲丸,也不過是祖母疼我給了一顆罷了。」

贊良驚訝道︰「你只有一顆火雲丸,結果卻為我用掉了。」

我看他一副受驚樣子,不以為然說︰「你以為我干嗎不炸無疆?留他全尸嗎?」

贊良說︰「阿鎖,你真傻。」

我拍拍他的肩膀︰「贊良,我不傻,你看我當初把你藏起來,就是讓你留著小命救我啊!不然大家全部一同送命有什麼好處?」

贊良不語。

我笑笑。說︰「好了,就當我又欠你人情了。有機會再還你吧!」看他還木樁子似的站著不動,我搖搖頭,這傻孩子,難不成經歷了一場妖魔惡戰,連雄心壯志都被抹煞了?以後能不能捉妖先不說,可別留下什麼後遺癥才好。

當我剛剛下至山腳,只听得贊良的聲音被風送來︰「阿鎖,我一定不會讓你再有機會還我人情的。」

我听了呵呵一笑,輕快地步下山去。

沿著金足山往外走,天晌午時就到了市鎮,才知道這里離揭陽縣也就一天的路程。我想五岳神君一個人等了這麼久,八成要說我阿鎖說話不算話了。我就算沒有酒菜帶給他,也得去看他一眼才好。那日在他跟前許了心願,如今心願達成,我怎麼就能悄然無聲地不去了呢。

不知道方煥回鄉的時候,有沒有再去過這個路邊的山神廟呢?我還記得他說過什麼翻修廟宇加塑金身的話。唉,方煥,我消失了這麼久,你就真的不想見我一見?

我一想到贊良那日躲躲閃閃的神情,就覺得心里仿佛結了疙瘩,幾次想趁贊良睡著進入到他的夢里,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找過方煥,可每次剛想施法就又放棄,我覺得自己在怕,怕萬一像夢境里那樣,方煥根本不想見我。

我覺得我在抱著這個希望活著,就像看一本書,只要沒有掀到最後一頁,便以為故事自然會有轉折。

再往前走,就是之江府,之江府背靠長江,坐擁洞庭,左接濟川,右近揭陽,附近三江五縣都納為它管,我經過的時候,不免想去看看這是怎麼一個繁華地。

八百里洞庭湖煙波浩渺,我乘了小舟順水而行,但見兩岸青山迤邐,湖面上青荷遍野,時不時探出一只飽滿的蓮蓬,我掐一枝在手里,暗想,「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江家的小姐,肯定常吟這樣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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