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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端木陽泰坐在御花園一處極為隱秘的地方,一個人怔怔地瞧著天上的冷月。自打他和洛惜離從景陽宮里出來開始,這大雪便是下了一波又一波。

端木陽泰不知道自己是揮了多少次手,又彈掉了身上多少積雪。他只是知道,當自己的肩膀上又堆滿了那些晶瑩的時候。他要等的人,還沒來。

站起身來,抖落身上的積雪,端木陽泰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一刻,他身上哪里還有半點大梁國國師的影子。月光樸實無華,勾勒出來的,只是一個悵然若失的少年的影子罷了。

端木陽泰一個轉身,正想著悄無聲息離開這個秘密約會的地方,忽然御花園里傳來的些微響動,讓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月夜下隱藏著的炯炯目光,是那般陰沉警惕。

殺人的符,就握在他的手里。頃刻間,這個冒失的闖入者就會在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前,成為一樁無頭案的受害者。甚至于,連尸首都不會留下。

端木陽泰為了能夠保守自己的這個秘密,早就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殺人滅口的事情了。

「……師兄。」腳步聲來到了假山前頭,就停下了。那女子輕輕一喚,就好像是念了一條簡單的咒語一樣。瞬間,端木陽泰便放下了所有防備。

他背過手,將那符咒藏在了自己身後。而後,才慢慢從假山的縫隙後面走出來,「……你來了。」

那人點了點頭,又像前走了幾步,直到離著端木陽泰很近才停下。月光灑在她的臉上,讓人能夠清楚瞧見她眉宇之間的一絲憂愁與欲言又止。

此人,正是閔妃。

「……師兄果真在這里等著。本來……我是不方便過來瞧的。」閔妃抿了抿唇,剛與端木陽泰踫面,言語之間便盡是去意。這讓端木在見到小師妹前來赴約時候心中油然生出來的驚喜與興奮,都淡了不少。

「哦,我也就在這里坐坐。你來不來,都無所謂的。」

眸子里,似乎有什麼是暗淡下來了。就跟死了一樣。端木陽泰覺得,自己愛了一個這樣的人,代價便是讓自己的心一次次地在死灰復燃和心死如灰之間輪回。

即便如此,他還是會為她的一舉一動,魂牽夢繞,「你在宮中,還好麼。」

說到後宮的生活,閔妃愣了一下,美麗的臉龐之上,神情復雜得很,「好的……你也瞧見了,他待我不錯。」

「……是麼,那就好了。」端木陽泰古怪地笑了一下,之後,便再也沒有聲響。

其實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大梁國皇帝宇文崇樂,之所以會選上閔妃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家碧玉,完全是因為她從小便成長在端木家中。

若不是為了牽制住對閔妃有意的端木陽泰,像大梁國當今皇帝宇文崇樂那樣驕傲的人,又怎麼會願意取她這樣的孤女。

「我看到,你身後又站著個黑衣人了。」沉默了一會兒,閔妃先惴惴不安地開了口,「那又是什麼妖物……還是說,你又抓了什麼更了不得的東西。我在她身上,似乎瞧不見一點點污濁之氣。」

端木陽泰听罷,眼皮一抬,想都沒多想,便道︰「這可是他讓你來問的。」

閔妃一愣,笑容里有些尷尬,「怎麼?我就不能問麼?」

「……我沒有這麼說。只不過這些邪魔外道的東西,畢竟是干淨活,你知道得越多,越沒好處。」端木陽泰說到這兒,忽然若有所思地嘆道︰「這天底下活得最長久的人,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難得糊涂,這也是我爹臨死前對我的叮囑……師妹,難道你不覺得,正是如此麼。」

端木陽泰的話,讓閔妃的臉色白了又白。月光照著她的臉,就好像是照在一塊潔白無暇的玉上一樣。白玉雖好,終究是死物。端木陽泰看著這張漸漸已然沒有當初活潑靈動模樣的好皮囊,心里只覺得刀割一樣,生生的疼。

那割心的刀還鈍的很,鋒口未開,只是在他沒有好過的傷口上磨來磨去,卻不給他一個痛快。

「既然已經入宮了,便好好做一個听話的乖順女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了。」驟然間,端木陽泰覺得有些疲累。為自己這忙忙碌碌的兩年又四個月,為當初自己意氣用事,因眼前的這個女人下得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已經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不得善終,是早晚的事情……倒是你,師妹,你心思單純,本性善良。安分守己是你最大的優點,又何必和其他妃嬪一樣,想著用朝堂之上的功勛,來助自己在後宮的步步高升呢?你知道,他從來就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我從來不求什麼步步高升,那些妃嬪品位,對于我來說,就是虛物。送給我,我都不見得要。」閔妃憤憤地瞧著端木陽泰,似乎在氣他誤測了自己的心思。

忽然,她又話鋒一轉,語氣里都是寞落,「我只求他喜歡我,我只求他愛我……就算他封我為妃,封我為後,他不愛我,心不給我,那又如何。我不稀罕!」

「那也要看,他有沒有愛人的能力啊……」端木陽泰皺了皺眉頭,只覺得現下正在緩緩飄落的雪花,是老天在替自己流淚,「你求得未免,太多了。」

「所以說,我是求不得,又放不下。」閔妃苦笑了一下,忽然抬頭看向了端木。她的眼神是那樣清澈純潔,可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又是那樣的世故和殘忍,「師兄你會幫我的吧?」

「……我又何時不曾幫你過。」端木陽泰看著墮入愛河不能自拔的小師妹,只覺得自己其實和她是一類人。都是為了一個自己心里的人,義無反顧,即便是被傷得遍體鱗傷,也要帶著這滿身傷痕走過千山萬水,只為博得那人一笑。

只是那一笑,是一瞬間,還是永久,亦或者只不過是一種客套的逢迎,卻不得而知了。

端木陽泰伸手,用手指尖輕輕抹開了落在閔妃發髻上的積雪。他看得出來,她本來是想躲開的。最後卻終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並沒有辜負她的好意。

「只不過,我想提醒你。你的念想,並非是求不得。而是不可求。」端木陽泰說著,又將手背在了身後。可以用來殺人于無形的符咒,瞬間在他的手里變成了一團火,融化了周遭的積雪。

閔妃睜眼瞧著端木陽泰將那一團火焰拋向一邊,任它將這蓋在地上積累了好多天的積雪燒成一灘水,而他的雙眼,自始至終,都是盯著閔妃瞧的。

「時候不早了,就此別過。你不必擔心,聖上若是有要求,我一定會盡心去辦。畢竟,端木家在大梁國與皇族唇齒相依。我不效力當今聖上,還能去效力誰呢。你說對吧?」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好像不是單單說給閔妃听的。透過那雙戰戰兢兢的翦水眼眸,端木陽泰已經將一切了然于心。

再一次地,他選擇了沉默。有些真相說出來,不說會傷到別人,但是一定會傷到他自己。

「好了。我這就回去,你不用擔心。」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可與此時此刻溫潤的月光相比。閔妃怔怔看著,眼眶便紅了。

她低下頭,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御花園,靜靜地看著他走。那漸行漸遠的足跡,本來還留在雪地上,過了一會兒,立馬就被新的積雪給遮住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層印記。

閔妃就站在那兒,看著那些腳印逐漸消失,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往自己那個冷清的宮殿里走去。

這一夜,大梁國又是大雪紛飛。漫天飄揚的鵝毛大雪,似乎是想要訴說著什麼人間的悲歡離合。可是大梁國的黎民百姓,只是將之理解成了一種吉兆。

並說它是,瑞雪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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