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瓏脆聲答道,卻是慢吞吞走進寢室,「娘,您不生氣了?」
大夫人盤腿坐在床上,閉著眼,「方才你說什麼?」
蕭瓏仍是笑著,坐到床前的矮凳上,「我不這麼說,您會讓我滾進來麼?」
大夫人睜開眼楮,眼神冰冷又復雜,審視半晌,「果真是女大不中留麼?」
「哪里,是女大不听話。」蕭瓏看向門口的丫鬟,「倚紅,你下去吧。」
丫鬟卻嘟了嘟嘴,轉身時道︰「小姐!奴婢是綠痕。」
蕭瓏俏皮地笑了笑,有點心虛。她總記不住下人的名字。
大夫人道︰「這幾年了,你心里想的似乎只有那些偷偷模模的勾當,回到家中,便似在夢中。」
蕭瓏低頭不語。
大夫人卻不罷休,「我知道你不愛听,怎麼不還嘴?做賊心虛麼?是不是因為龍九?」
蕭瓏抬頭之前已經抿唇微笑,「您說的不假。以前我承認,如今也不會否認。而龍九只是與我相熟之人,至多算是朋友。娘,您不要因為他費神思量了。」
「至多算是朋友?」大夫人笑容冷冽,「你倒是證明給我看。」
蕭瓏認真地道︰「一兩日之後,我就將他引出谷中,再回來時,他不會出現。這樣可好?」她定定地凝視著大夫人,神色空前的鄭重,心里卻在打鼓,生怕謊言被看穿。
眼下于她,是先獲得允許,離開百花谷。
如果拿到解藥,先給母親、姑姑解毒是最重要的。
龍九會不會跟回來,那不重要。
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嘗試。但不能在事情成真之前告訴母親、姑姑,如果是再一次的失望,她們會是什麼心境,會不會就此失去求生的**。那才是最可怕的。
的確,她沒有把握,甚至不敢去幻想如願以償。
母親與姑姑四年來的煎熬,她感同身受,與她們一樣,失望的次數甚至比她們更多,已不敢樂觀處事。
在大夫人眼中,她的女兒就是個騙子,所以此時自然半信半疑,「若你食言——」
「隨您處置。」
大夫人嘆息一聲,「我又何嘗管得住你,你想走,誰也不能阻攔。退下。」
「我動身時再來辭行。」蕭瓏起身往外。
大夫人卻道︰「不必了。龍九不是好相與的,你小心。」是第一次,這般叮囑。
「嗯!」
「見機行事,不能如願也不要勉強。」大夫人語聲一頓,聲音柔和幾分,「我等著你回來。」
蕭瓏用力點頭,卻沒回頭,徑自走到廳堂。
深深吸氣,忍下襲上心頭的酸楚。
已經習慣了冷言冷語,此時反倒無法適應柔和的言辭。
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強扯出笑容,去了西稍間。
是二夫人的房間。
二夫人面前放著幾碟糕點,她正在享用,看到蕭瓏,忙站起身,笑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只是過來看看二夫人。」
二夫人挪動小山似的身形,去倒了一杯熱茶,「剛沏好的。」
蕭瓏落座,語聲柔和︰「有勞。」
知情的或不知情的,看到她們這樣,都會疑惑重重。
她們仇深似海,卻相敬如賓,太反常。
二夫人扯了扯身上緊巴巴的衣服,謙卑笑道︰「大小姐,我這衣服……尺寸不合適了。」
蕭瓏打量幾眼,點頭,「明日我命人為你裁制兩套。」
二夫人松一口氣,屈膝行禮,「多謝大小姐。」
「二夫人何須這麼客套,來,坐下說話。」蕭瓏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二夫人眼中閃過狐疑,更多的是不安,也不落座,「我站著就好,大小姐有話只管吩咐。」
「我要出門一趟。」蕭瓏甜甜笑道,「我娘身子不好,二夫人比誰都清楚。我走之後,煩勞二夫人照應一二,不要讓我娘動怒才是。」
「那是自然!」二夫人頻頻點頭。
蕭瓏凝視著眼前人,將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前些日子,我看到蕭南煙了。」
二夫人眼神變幻不定,再開口語聲顫抖︰「她、她還好麼?」
「好得很,你放心。」蕭瓏端起茶盞,送到唇邊。
二夫人視線在蕭瓏手上停留剎那,繼續問道︰「她可曾問起我?」
蕭瓏笑著放下茶盞,「過段日子,我會讓你們母女相見。」
二夫人聲線繃成了一根細線,「是……是真的?」
「是。」蕭瓏優雅起身,忽然揮手給了她一巴掌。
出手很重,二夫人嘴角淌下鮮血。
「疼麼?」蕭瓏沉聲問她。
二夫人遲疑片刻,木然點頭。已經習慣了的樣子。
蕭瓏指向茶盞,「喝。」
二夫人端起來,不顧茶水燙熱,幾口就喝下,之後問的卻是︰「你還會安排我與南煙見面麼?」
「會,怎麼不會。」蕭瓏笑得居然很溫柔,「你還知道疼就好,別忘了,我也能讓你女兒疼。」
這才是擊中二夫人要害的話。
「記著,謹言慎行。否則,我會讓蕭南煙親眼看著你被我凌遲。」輕聲說完這一句,蕭瓏款步走到院中,窩在躺椅上,揚聲喚來吉祥,親昵地貼了貼那張悶悶不樂的貓臉,抱在懷里。
當夜,二夫人折騰了起來——那杯茶里她的確是做了手腳,用的是一種毒蜘蛛的毒液。
一直不出房門的東方澈听到動靜,出來詢問︰「怎麼回事?」
「去問她。」蕭瓏淡漠瞥過他,輕搖手中折扇,「好歹也是你的二姐,你總該去探望的。」
「不急。」東方澈沒動。
「好歹你也是我小舅,怎麼就由著東方睿搬弄是非?」蕭瓏愈發冷淡,「你也怕我忘了我是誰,舍棄這個家麼?」
「你多慮了。」
「但願。」蕭瓏閉上眼,「但願我走後,你還會盡心照看家中一切。」
東方澈問道︰「你要走?」
蕭瓏繼續撒謊︰「把你們看不順眼的人帶出去,給你們清靜,讓你們放心。」
東方澈苦笑︰「你終于厭倦了,累了。其實你並不情願。」
「只要事關男人,你們就會說莫名其妙的話。」蕭瓏語帶笑意,「你們總會忘記,我早已是個死人,誰會娶一個不存在的人?誰又會娶一個一生隱居的人?」
東方澈為之動容,不忍,「我們只想讓你嫁一個配得起你的人。」
蕭瓏輕笑出聲,「可我又配得起誰?一個江洋大盜,做的盡是偷偷模模的勾當,難為你們還視若珍寶。」
笑聲中的蒼涼讓東方澈心疼,傷懷,「不許胡說!怎樣的女子也比不得你。」
「算了,不說了。」蕭瓏的壞情緒只有片刻,之後便打趣,「我總要等你娶妻,等姑姑、小姨出嫁再做打算。你們有胡思亂想的時間,不如尋個眷侶回來。」
東方澈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去了二夫人房里。
「蕭瓏,你這魔鬼……」房里傳出二夫人的喃喃低語。
蕭瓏心情愈發明朗。某一方面來說,她得感謝二夫人,沒有這樣一個人,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折磨一個人。
善念,人要有,要拿來回報善待自己的人。
殘酷,人要學,要拿來對付自己痛恨的人。奪走她在乎的一切,讓她心里恨著臉上卻只敢笑著、卑微的討好自己。那才是最讓她不甘、怨恨、痛苦的手段。
將人殺掉並不能泯滅仇恨,從來不能。
報復該是成年累月,寸寸凌遲她的尊嚴。
第二日清晨,蕭瓏分別給了東方澈和阿福一張銀票,讓前者按時去抓藥,讓後者打理院中人的衣食起居。
末了,她問阿福︰「你好歹是個管家,會懲罰人吧?」
「會。」阿福慢慢地點頭,「寒燁給了阿福幾包藥,說是專治人多嘴多舌。如果有人屢教不改,阿福就給她一包藥吃。」
蕭瓏眯了明眸,笑起來,「你這小老頭兒,我是越看越喜歡。」
阿福轉身便逃,嘴里絮叨著︰「大小姐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被那邊那位爺听到了,阿福就沒命了。」
蕭瓏樂不可支。
之後,她抱著吉祥去了龍九那邊,軟磨硬泡,求著他今日便啟程。
龍九故意逗了她一會兒,便啟程離開。
走向大路的時候,蕭瓏想起一事,促狹笑道︰「不論為何,我此時是跟你離開了百花谷。你答應我的事,還算不算數?」
龍九模了模鼻子下邊,「路上你听不听話?」
蕭瓏認真保證︰「听話,一定听你的。」
「好。」遇到她這花招百出的人,他又能怎樣,轉而道,「日後你愈發看我面目可憎該如何?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怎麼會呢?」蕭瓏連連擺手,「我喜歡留小胡子的人。」
「說來听听。」
蕭瓏卻無意告知︰「不!」
龍九轉身,「我回去了。」
「別啊!」蕭瓏連忙笑著拉住他。
「說。」
蕭瓏低頭看著吉祥,模著它油亮的毛,「我見過江夏王一次,他那時就留著小胡子。」說著頹然地撇撇嘴,「我也只記得這一點。」
龍九停下腳步,眼含驚訝。
她竟與他見過,為何他卻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
之後便是微微蹙眉。
她喜歡蓄須的江夏王。所謂喜歡,到了什麼地步?
雖然那是另一個自己,可他心里還是很別扭。
此時,他很想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