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慢閉上眼楮,頭微微一側,手指輕輕地滑落。
蘭惜惜仍然發狠的捂著他,直到失去力氣,癱坐在身後的地上。
她終于殺死了他……不會再有人來害她了……不會了……
她心頭竄起一股狂喜,進而,是一陣深深的茫然。
她迷迷瞪瞪的站起來,循著一陣隱隱約約的風鈴聲,像被人操縱的木偶,渾身僵硬的邁動著步伐朝外走去嫣。
漆黑的花園深處,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女人站在清冷的夜風中,白色的長裙被風鼓起,她的嘴角鮮紅欲滴,如同嗜血的鬼魅。
「寶貝兒,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女人柔媚的聲音傳來。
「我殺了他,」她雙眼無神的蠕動著嘴唇,「我用枕頭捂死了他。鵒」
「枕頭?」女人聞言咯咯一笑,「他一定在騙你,枕頭怎麼捂得死他?寶貝兒,下次要用匕首,剖開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髒……記住了嗎?」
「哦,」她喃喃的點頭,「我記住了。」
「寶貝兒真乖,你回去吧,你要記得,你只是出來透透氣,你什麼人都沒見到,什麼話都沒听到,但是你發誓下次一定會用匕首殺死他。來,重復一遍我說的話。」女人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蠱惑力,隨著陣陣夜風,句句直達心底。
她眼神直直望著前方,茫然的重復︰「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我什麼人都沒見到,什麼話都沒听到。我發誓,下次一定會用匕首殺死他……」
顧崇 獨自坐在黑暗中。
他輸了。
在窒息帶來的缺氧中,他短暫的失去了意識,醒來後,發現房中空無一人。
那一剎那,他心如死灰。
她果然不愛他,果然恨他恨到不惜殺死他。
現在,她去了哪里?
是去投奔她的情人了嗎?
那麼著急,連他這個「尸體」都來不及處理呢。
他自嘲的牽起嘴角,站起身,走到窗前。
拉開窗,冰冷的夜風劃過他的臉龐,使他的頭腦漸漸清醒起來。
他認為自己剛剛是在發瘋。
拿自己的性命去為了一個女人打賭,不是瘋了是什麼?
從這一刻開始,那個愛她的他徹徹底底的死去了。
他再也不要去愛她,再也不要去愛任何人。
能夠活在這個人心險惡、充滿變數的世界上,能夠活的體面而有尊嚴,能夠擁有財富和地位,已經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難道還想去奢望愛情嗎?
愛情,只會讓人變得頭腦不清醒,干出一些蠢事而已。
愛情,去他媽的愛情!
夜風漸漸靜止下來,風鈴聲也漸漸化成一條細細的線,消散在空氣中。
蘭惜惜猛然清醒過來——
她怎麼就大半夜的跑到花園來了?難道是夢游嗎?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好奇怪,先前在做什麼,她有一點都不記得了。
夜晚森涼的空氣令她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她抱緊雙臂,朝樓上走去。
顧崇 沒有想到蘭惜惜會回來,更沒有想到,她會一臉的若無其事。
剛剛斷掉的電源在蘭惜惜走後便自動恢復了,一片明亮的光線中,她完全不記得她曾經做過多麼瘋狂的事情。
看到房間中的一片狼藉,她甚至以為是顧崇 莫名發怒,摔壞了這些東西。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狂暴了,她蹲,一面整理房間,一面木然的想。
顧崇 目光平靜的看著她,發現自己實在低估了她。
這樣一個險些殺人後居然心理素質強大到這種地步的女人,還是那個傻兮兮的蘭惜惜嗎?
不,是他一直看錯了她,進而錯愛了她。
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淡淡的起身,朝另一件臥房走去。
房門在她身後靜靜的合上,她手中動作頓了頓,便低下頭繼續忙碌起來。
第二天是周末,蘭惜惜照舊被辛妮電話傳喚,她只好將自己收拾一番,忍著胸口一陣陣惡心和發暈的頭腦出門。
剛剛下樓,就听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這笑聲讓她感覺有些熟悉,她隱隱猜到來人是誰,卻完全不敢去相信。
一對男女出現在門口,女人身著一件寬松的波西米亞長裙,長發卷曲著垂在胸前。雖然月復部微微隆起,但仍然美麗而風情無限。
她挽著他的胳膊,神情中帶著濃濃的依戀與歡喜。而他高大身材包裹在純黑色西裝內,看上去冷漠而英俊,只是唇邊流露著淡淡的寵溺。
真是一對璧人啊。蘭惜惜望著他們想。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昔日好友。
顧崇 已經不顧夫妻情分,執意要帶著丁玫登堂入室了嗎?
她伸出手,顫抖著扶住一旁的黑色雕花扶手。
這時,顧崇 抬頭朝她看來︰「你要出去?」
蘭惜惜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于是只輕輕點了點頭。
顧崇 眼神漠然的看著她︰「也好,從今天開始,阿玫跟我一起住主臥,你的東西我會找人幫你搬到隔壁的房間去。」
蘭惜惜身子一晃,險些從樓梯上跌倒下來。
丁玫笑微微的看著她,故作擔憂的問︰「惜惜你臉色不好,該不會是哪里不舒服吧?」
蘭惜惜還未說話,就听見顧崇 對丁玫說︰「阿玫,別管她,你只要安心照顧好你肚子里的寶寶就好。」
「崇 ,你這樣說,惜惜可是會不高興的呢……」丁玫嬌滴滴的說著,一面偷偷拿得意的眼神去瞟她。
蘭惜惜臉色灰敗,站了好一會兒,才積攢起力氣慢吞吞的把自己挪下樓梯。
經過丁玫身邊時,她淡淡的說道︰「我不會不高興,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麼。」
丁玫一下子變了臉色,連顧崇 也沒有想到一向溫順的蘭惜惜會出言回擊。
在兩人各異的眼神中,蘭惜惜挺直著背,克制住一陣陣眩暈,終于遠離了他們的視線。
她這種狀況開不了車,便叫了司機來送她去孤兒院,誰知道去了之後,竟發現只有九兒一個人。
一問才知道,辛妮早上和九兒一起把阿月哄去了溜冰場,辛妮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和阿月相處,自然是毫不留情的把九兒甩下了,蘭惜惜也知道這種時候不好再去找辛妮,于是和九兒一起坐在孤兒院的圖書室,翻看起那些舊舊的連環畫來。
她看連環畫,九兒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九兒開口說︰「惜惜,你今天心情不好。」蘭惜惜低著頭,眼楮仍然看著書本,嘴角牽了簽,說︰「我沒有。」
「騙人,」九兒篤定地說,「你心里想什麼,可都寫在臉上了。」
蘭惜惜不說話。
九兒那張笑眯眯的臉慢慢變的嚴肅起來︰「他又欺負你了?他又對你不好了是嗎?」
蘭惜惜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安靜的說︰「沒有,九兒你不要亂猜。」這是她自己的事,確實不該讓九兒操心。
九兒卻像沒听到她說話一樣,漂亮的眼楮中露出怒氣︰「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蘭惜惜無力的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惜惜,你不用為他辯解了,他是個什麼人,或許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九兒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眸子亮亮的看著她,「以後就讓我來保護你,好嗎?我越流光說話算話,今生今世絕不會背叛你,絕不會再喜歡上第二個人,如違此誓,就讓我死無全尸——」
「九兒!」蘭惜惜急急喚道,「你不要這樣說,我不值得你這樣,九兒,你還年輕,你——」
「我知道我喜歡你,並且會一直喜歡下去,無論發生任何事,」九兒認認真真的看著她,陽光照在他臉上,那張年輕的面容是那樣的純淨,眼神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偽,「我不指望你會立即回應我,你只要知道這件事就可以,在任何你需要的時候聯系我,我都會出現在你面前。」
「九兒……」
他輕輕伸出潔淨縴長的手指掩住她的嘴唇,眼神溫存的望著她,仿佛要徑直望到她的心里去︰「惜惜,還記得你說過,會答應我三件事嗎?」
蘭惜惜點了點頭。
九兒微笑起來,狹長的雙眼眯起來,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第一件事,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件事,當你遇到任何麻煩或者危險的事,都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嗎?」
蘭惜惜緩緩地點頭,目光中蓄滿感動。
九兒滿意的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頂︰「真乖。」
蘭惜惜又好氣又好笑︰「九兒,你比我還小呢,為什麼老是裝成個小大人似的?」
九兒想了想,理所當然的說︰「因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所以我要學著照顧你,把你當成小孩子啊。」
蘭惜惜登時說不出話來。
九兒很得意的笑︰「我說的很有道理吧?」
蘭惜惜忍不住笑︰「好吧……還有兩件事呢?」
「這個啊……我還沒有想到呢,」九兒說,「你別催我啊,也許時間久了我都忘了,這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嗎?」
蘭惜惜搖搖頭說︰「我答應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九兒看著她促狹的笑︰「那我現在要你親我一下,你答不答應啊?」
毫不意外的,蘭惜惜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九兒又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頂︰「好啦,不逗你啦。你看書吧,我去給你拿點兒吃得來,一邊看書一邊吃零食才是享受人生嘛。」
蘭惜惜從小家教嚴格,至今沒有試過「一邊看書一邊吃零食」的待遇,此刻禁不住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從未「享受過人生」……
不多時,九兒果然抱來一堆零食,有牛肉粒、海苔、棒棒糖、麥麗素、小熊餅干、棉花糖、薯片,還有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果凍,他張開手臂,「嘩啦」一聲把這些零食全部散到桌子上,蘭惜惜面前頓時被各種零食佔據。
「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到幸福的快要死掉啦?」九兒臉上笑容燦爛,簡直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耀眼。
蘭惜惜努力的露出一臉「幸福的快要死掉」的笑容︰「你從哪里弄來這麼多東西的?」
九兒厚顏無恥的回答︰「找小胖他們借的!」
蘭惜惜︰「你怎麼可以找孩子們要東西吃……」作為同伙她感覺好丟人……
「沒關系啦,你快吃吧!」九兒剝開兩顆棒棒糖,一顆塞到蘭惜惜嘴里,一顆塞到自己嘴里。
蘭惜惜腮幫子鼓鼓的,感覺甜蜜的味道在自己口腔中蔓延。
「是很幸福的感覺吧?」九兒笑眯眯的說。
蘭惜惜點了點頭。
九兒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的說︰「說以窩追喜歡甜食啦……吃甜食趕腳整個人都要隨著糖分一起融化掉啦!」
蘭惜惜呆了呆,小時候她從來不被允許吃棒棒糖之類的東西,理由是這些東西毫無營養還會使人發胖、蛀牙。她和顧崇 的食物都是由高級營養師調配好的,世界上所有的食物對于他們來說只有兩種,一種是有營養價值的,一種是沒有營養價值的,九兒拿來的這一堆東西,按照營養師的標準,大概全部都要歸到垃圾食物那一類去吧……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九兒說的很對,甜食真的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吃糖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變小了許多,可以永遠被人寵愛一樣。
她在九兒這里,暫時的忘卻了煩惱,這所孤兒院就像一座小小的永無鄉一樣,讓人暫時停止了成長。
蘭惜惜在這間充滿陽光的小小圖書室內看了一上午的連環畫,吃了滿滿一桌子的零食,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輕松過,她忍不住希望,自己可以一輩子呆在這里。
她不想回家——如果那也可以稱為家的話。
她合上書,望向窗外,樓下是一座小小的籃球場,站在窗邊,可以望見帶著孩子們玩籃球的九兒。他短短的頭發上滿是亮晶晶的汗水,白皙的皮膚被汗水浸潤,使他整個人在陽光下看起來閃閃發亮。仿佛是感應到蘭惜惜的目光,他忽然抬起頭來沖她微微一笑,然後帥氣的轉身,一個標準的三步上籃,令孩子們發出一陣歡呼。
蘭惜惜也笑,伸出手,朝遠處的九兒比了一個大拇指,九兒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種渾身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模樣,足以令最驕傲的女孩子怦然心動。
蘭惜惜下樓,站在籃球場邊上看他們打球,有了觀眾欣賞,孩子們打得更加賣力的。九兒更是滿場耍帥。蘭惜惜被他都得忍俊不禁,正想說什麼,忽然感到胸口泛起一陣惡心。她抿著唇,往後退了退,使自己站到一片樹蔭底下。然而那種惡心感並未消失,反而愈來愈嚴重,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卻不敢猝然離去,叫這些孩子們失望。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額角的汗水越來越多,雙手卻一陣陣的發涼,孩子們每一次投籃她都竭力露出微笑大聲鼓掌,可是漸漸的她感到頭暈目眩,身子止不住的搖晃……
九兒最先發覺蘭惜惜的異常,他丟下球朝她跑來,一面跑一面擔心的大聲問︰「惜惜,你怎麼了?」
蘭惜惜蠕動了一下嘴唇,說︰「我沒事……」
九兒遠遠的看見蘭惜惜嘴唇動了動,然後就整個人軟軟的往後倒去……
「惜惜!」九兒焦急的大叫,卻根本來不及,眼睜睜看著滿臉蒼白的蘭惜惜倒在了一片塵土中央。
九兒箭一般沖過去,將陷入昏迷的蘭惜惜從地上抱起來。她蒼白如紙的小臉上汗水密布,在落地時一面臉上沾滿了灰塵,他慌忙伸手去擦,這才發現她柔女敕的臉頰上還有輕微的擦傷。
他心痛不已的望著她,她雙眼緊閉,微微開啟的嘴唇猶如一朵失色的海棠。他握住她的手,她柔弱無骨的手指是那樣的冰涼,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能夠證明她還活著,而不是已經死去。
孩子們紛紛圍過來,擔憂的望著忽然睡過去的漂亮姐姐,有個年紀小一點的孩子「哇」的一聲哭起來,大聲說︰「漂亮姐姐是不是死掉了,嗚嗚……」
九兒來不及安撫這些孩子們,只匆匆朝年紀最大的小胖交代了幾句,便抱著蘭惜惜朝外面走去。
他開著車,將蘭惜惜放在副駕上頭擱著自己的肩膀,一路風馳電掣的趕往市區最近的醫院。
一下車,他便抱著蘭惜惜風風火火的直奔急診室,那副著急的模樣令一干路人側目。
急診室外,九兒焦急不安的走來走去,猶如在產房外等待妻子分娩的丈夫。大約半個小時後,一個面目和藹的醫生走出來,看到九兒,臉上首先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別急,你妻子已經醒了,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她為什麼忽然暈倒?」九兒著急的問。
醫生看著他慈愛的笑道︰「年輕人,恭喜你,你老婆懷孕了!」
猶如被一道閃電劈中,九兒瞬間呆立當場。
醫生只當是這小年輕驟然當了爸爸,一時間喜悅的反應不過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便離開了。
九兒怔怔的站在原地,滿腦子盤旋著剛剛醫生的話語——
她懷孕了?
她懷孕了!
孩子是顧崇 的——不,應該來說,是那個可恥的冒牌貨的。
他並不愛她,並且遲早有一天,他的身份會被揭穿。
所以,這個孩子的將來,未必是幸福的。
除非——由他自己,來給這個孩子當爸爸。
他想來想去,終于想出這麼一條應對之策,這才伸手揉了揉臉,緩和一下面部肌肉,微笑著走進病房。
蘭惜惜虛弱的靠在病床上,手腕上掛著吊針,臉色仍然蒼白,但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可怕。
她看見九兒的第一句話是︰「我懷了寶寶了……」她的臉上,充滿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九兒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蘭惜惜說︰「我好高興……我以為,我這樣的身體,根本不會懷上孩子……」
九兒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孩子一定會健康長大的。」
蘭惜惜笑了,從她的眼楮里,仿佛可以看到那金色的閃著光的未來。
她已經渾然忘卻了現實是如何的殘忍,忘卻了顧崇 是如何的殘暴而冷漠,忘卻了丁玫是如何大模大樣的登堂入室。
這些煩惱,在懷孕帶來的巨大喜悅中,已經完完全全的被沖散了。
或者,對于她來說,只要有孩子呆在她的肚子里,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算不了什麼了。
她在度過了漫長的充滿抑郁、痛苦、不安的生活之後,終于迎來了命運之神賜給她的禮物。
活著,原來真的是值得的。
她感謝這個已經存在四周的小生命,在一場又一場向她撲面而來的狂風暴雨中,頑強的活了下來。
我的孩子,媽媽一定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孩。她在心里默默的對它說。
九兒在床前坐了一會兒,便去醫院前台繳費。蘭惜惜獨自躺在床上,正沉浸于各種美妙的幻想中,這時,門外傳來一陣低而壓抑的啜泣聲。
她好奇的站起來,拔掉針頭走出門外。
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衣著樸實的壯漢,他的褲腳上滿是泥水,露出來的皮膚上干燥枯黃,交錯著一道道的因辛苦勞作而產生的劃痕。
他此時正低著頭,將臉埋在一雙粗糙的大掌中,悲哀的哭泣著。
「您怎麼了?」蘭惜惜在他身邊坐下,聲音溫柔的問。
壯漢抬起頭,露出一張黝黑而樸實的面龐,當他轉過頭,看見眼前是一位年輕漂亮、而又打扮的十分高貴的小姐時,忽然站起來退後一步,朝著蘭惜惜「撲通」跪了下來!
「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求求您了小姐……」他哽咽著說。一面砰砰的往下磕頭。
蘭惜惜連忙伸手扶起他︰「有什麼事您慢慢說,好嗎?如果我能幫忙,一定義不容辭。」
那壯漢將她說話誠懇,眼楮中禁不住透出了光亮,然而還是執意跪著不肯起來。蘭惜惜無奈,只好不再勸他。
原來那壯漢的兒子今年剛滿十六歲,還有三個月參加高考,卻在某天上課時突然暈倒,送到醫院一查,才知道是患了腎病。
治療腎病需要大量的金錢,而這壯漢在附近的一家工地上打工,一個月才不過兩千元,供孩子讀書已經十分困難,哪里還有余錢替孩子治病?
只不過短短一個星期,就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就在剛剛,他接到醫院通知,再不繳納費用,將不再為孩子治療。「我老婆在娃兒三歲時就病死了,她臨死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把娃兒拉拔長大,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健康,誰知道……誰知道竟出了這種事,都怪我這當爹的沒用啊……娃兒要是不在了,我就一頭撞死,哪里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啊!怕只怕,等到了陰間,也沒臉去見我老婆啊!」那壯漢說到最後,又嗚嗚的低頭哭泣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這樣痛苦的流淚,那情形竟然比老人或小孩流淚更加更人心中酸楚、難以接受。
「大哥,您別哭了,您告訴我,這個病,大概要多少錢?」蘭惜惜柔聲問道。
壯漢伸手抹了把眼淚,低聲說︰「三十萬……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齊啊……」
三十萬,對于豪富來說,也許只是一個夜晚的狂歡,也許只是隨手送給某個小明星的一條項鏈、一只手表,然而對于普通人來說,卻關于一家人的存亡。
蘭惜惜從小對金錢沒什麼概念,此刻卻頭一次意識到,她眼中微不足道的金錢,竟然可以拯救一個年輕孩子的性命。
莫名的,她為自己奢侈的生活感到羞慚起來。
她低著頭,雙頰發熱的從錢包中抽出一張空白支票,填上整整四十萬的金額,然後工工整整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哥,您先起來好嗎?」
那壯漢怔怔的看著她的舉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但還是依然直起身來。
蘭惜惜也站起來,雙手捧著支票送到那壯漢手上︰「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孩子能夠盡快好起來。」
壯漢傻傻的看著她,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蘭惜惜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您就收下吧,大哥。」
那壯漢接過支票,張口結舌的看著上面的數字,眼看又要跪下來,蘭惜惜立刻扶住他,沖他微微一笑,然後拔腿就逃。
她覺得自己受不起那樣的千恩萬謝。因為那些錢,對于她來說,確確實實只是舉手之勞。
可是她又做過什麼呢?那壯漢雙手沾滿泥土,卻湊不齊孩子做手術的費用,她整天無所事事,卻平白擁有數之不盡的金錢。
再多呆一秒,她都會為自己感到面紅耳赤。
蘭惜惜在醫院樓下撞見站在過道上抽煙的九兒,兩人都是滿臉驚訝的看向對方。
「九兒,你怎麼抽煙?」
「惜惜,你怎麼跑出來了?」
頓了頓,蘭惜惜說︰「病房里太悶,我就出來了,你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九兒皺眉︰「你怎麼這麼任性?」淡藍色的煙霧中,他的面容看起來不像平日那樣單純無害,多了幾分深沉。
蘭惜惜好脾氣的說︰「我真的沒事兒了,九兒,你別抽煙了,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听到蘭惜惜說餓,九兒臉色才緩和下來,摁熄了香煙丟進垃圾桶中,和蘭惜惜一起朝車庫走去。
路上,蘭惜惜心情很好,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笑容︰「九兒,你想吃什麼?」
九兒想了想說︰「中餐吧。」
蘭惜惜往外看了看,指著前方說︰「那里有一家,裝修挺氣派的。」
九兒看了眼說︰「還挺有古代風味的,就那家吧。」
這家店叫做玉錦閣。
九兒泊好車,兩人一起踏進飯店大堂。果然內里裝修十分古色古香,連侍女們都身著古代服飾。
兩人被帶進雅間,蘭惜惜興致勃勃的點了一堆菜,九兒好奇道︰「今天胃口這麼好?」
蘭惜惜笑道︰「是你說的,吃東西時會有幸福的感覺。」
九兒也笑︰「你學的倒是挺快。」
這家店效率很高,不一會兒就上齊了菜,兩人邊說邊吃,蘭惜惜這些日子以來難得吃進去這麼多東西。九兒看著她這幅大快朵頤的樣子,心里十分滿意。
這時,門外傳來禮貌的叩門聲,一個柔媚的女聲道︰「客人,打擾一下,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九兒說。
一個身材豐腴,身著一襲輕紗長裙,面容極其妍麗的中年女子姿態優雅的托著一只餐盤,徐徐走了進來。
「這位少爺您好,這是今天特意為二位免費送上的菜肴。」那女子一面說著,一面輕佻的打量著九兒,眼角含春、媚態天成。
正在埋頭吃飯的蘭惜惜莫名的感覺這聲音十分熟悉,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三太太!你……怎麼在這里?」
她並不記得趙雪卉曾如何的折磨她,在她的印象里,每次回顧宅,這個長得特別妖艷的三太太就總是用一種冷颼颼的眼神觀察她,在她發覺時,立即若無其事的錯開目光,緊緊的盯住她身旁的顧崇 。
她對于她,本能的感到一種恐懼。
趙雪卉見她認出她,也不覺得驚訝,慢悠悠的將蓋著的餐盤擱在桌上,眼光掃向一旁的九兒︰「我就是這里的老板啊,為什麼不能在這里?惜惜你為何滿臉驚訝,仿佛不小心被捉了奸的表情?」
九兒聞言皺眉道︰「這位夫人,請注意您的措辭。」
趙雪卉「啊呀」一聲,假意道︰「你生氣啦?都是我的錯,我這就獻上賠禮,請二位笑納——」
她驟然掀開那蓋著的精致餐盤,將內里的食物暴露在二人眼前,濃艷的紅唇輕輕開啟︰「這道菜的名字,叫做‘只羨鴛鴦不羨仙’。」
蘭惜惜看到餐盤里的東西,驚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點軟倒。
那雕著精致花紋的紅木餐盤中,擱著兩只泡在熱水里剛剛溺死的野鴨,甫一揭開,整個房間就彌漫著一股腥臭的氣息,蘭惜惜掩住鼻,一陣陣的作嘔。
九兒伸手扶住蘭惜惜,朝趙雪卉怒目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趙雪卉無所畏懼的咯咯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唄!我這兒媳婦不守婦道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不知趣的小白臉竟是赫赫有名的越九少,實在是給我們顧家長臉啊!惜惜,你這小日子可過的真是逍遙快活啊?」
九兒年輕氣盛,聞言一腳踹翻桌子,淋淋灕灕的湯湯水水灑下來,尤其是那兩只「鴛鴦」剛好落到趙雪卉身上,驚得她面容扭曲,身上長了虱子般跳來跳去。九兒也懶得去看她,一把抱起面容慘白、渾身虛軟的蘭惜惜朝外走去。到了門外,蘭惜惜吸了幾口氣,才漸漸緩和起來,想起什麼似的說︰「九兒,還沒結賬呢……」
九兒昂然道︰「爺今兒就是要吃霸王餐,咋地了?」
蘭惜惜「噗嗤」一聲笑了。
九兒見她笑,自己也樂了起來︰「走吧,咱換個地方吃飯,行不?」
蘭惜惜搖搖頭︰「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九兒說︰「你吃飽了,我還沒呢!就當陪陪我吧,去不去?」
蘭惜惜無奈,只好被九兒拉著又去了一家餐館。
這次是在一個又深又窄的小巷子里,一間看起來又破又不起眼的小門面。然而離得好遠,就已經聞到里面傳來的飯菜香味兒。
「嘖嘖,老李頭兒做的菜還是這麼香,直把人的鼻子都給饞掉了。」九兒感嘆的說。
蘭惜惜一面深深嗅著這股香味,一面忍不住想九兒這個把鼻子都饞掉的說法乍听之下有些荒誕,仔細一想可真是貼切極了。
兩人一進門,只見里面密密扎扎的坐滿了人,堪稱座無虛席,恐怕連本市最大的凱悅飯店都要自愧弗如。
「喲,九兒,來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從里面冒出來。
「來了,可想死我了。」九兒笑嘻嘻的說。
「你想什麼了?說說,哥給你做!」絡腮胡子豪氣千雲的說。
「就知道哥最好了!」九兒痛快的報了一連串菜名。
絡腮胡子也不拿筆去記,就那麼點了點頭,目光轉向站在一旁文文靜靜的蘭惜惜身上,露出了一個看不清楚像什麼的表情,但滿臉的胡子都一齊翹了起來︰「喲,媳婦兒?」
九兒點點頭︰「嗯,媳婦兒!」
絡腮胡子豎起大拇指︰「好!」
九兒大笑︰「必須的!」
兩人對著吼了幾句,絡腮胡子就一轉身進去做菜去了。
蘭惜惜從沒到過這麼有意思的地方,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人,此時禁不住滿臉的驚喜之色。
這時角落里一桌客人結了帳,九兒便立即拉著蘭惜惜坐了過去︰「得快,慢一步就沒地兒了。」
蘭惜惜一看,果然外邊還等著幾個人呢,這地方生意可真不是一般的俏。
九兒看了看桌上黑乎乎的油漬,又看了看蘭惜惜身上的一塵不染的衣裳,忍不住問︰「不介意吧?」
蘭惜惜笑眯眯的︰「我覺著這兒挺好啊!」
九兒笑的更開懷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
蘭惜惜確實喜歡這里,喜歡這種自由的空氣,自由的生活,她隱隱的,對自己金絲雀一樣被禁錮的人生產生了厭倦,愈來愈厭惡那種華而不實、揮金如土的生活方式,隨著與辛妮、九兒、阿月這些人的接觸,她心里有一扇門,悄悄的打開了。
這時,距離她離開顧崇 ,還有半年左右的時間。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變化,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對此尚一無所知。
時光像一條河,把相守的人沖散,各自飄向遠方。也許有一天,他們在遙遠的海上重逢,各自變換了模樣,也許有一天,他們永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