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人走出醫院,外面陽光正烈,她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突然涌入視線里的光。舒殢獍
如果在黑暗中走得久了,也就沒辦法去適應光明吧?就像,顧錦言抱著她走出那個地下室的時候,囑咐她,閉上眼。而她卻忍不住睜了眼,視野之中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無法看見,唯有那盛大的光刺痛著視覺和大腦神經,她又迅速地閉上了眼。淚水卻早已經不斷地流了出來。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明白過來,或許她這一生,只能與黑暗為伍。在黑夜之中,連影子,都要棄她而去。只留得自己一人,踽踽獨行。
所以,若有人能同她一起,在這黑暗中並肩行走,就已經是莫大的奢侈。
在陽光下手牽著手散步,這已經是連想,都不敢去想的願望。
可人了暗正。等她放下手臂,就看見不遠處姜子期的那輛車。她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敲了敲車窗,然後車窗便搖了下來。姜子期坐在駕駛座上,笑容溫煦地望著她,眉目清朗,「好巧呀。」
拙劣的演技,從表情到語調都破綻百出。
「來做什麼?」何可人語調平平地開口問他。
姜子期沒回答,只說,「要不要上車坐坐?」
何可人也沒遲疑,從另一邊上了副駕駛座。
「有時間嗎?」何可人也不等他開口,看了一眼腕上手表後,先說了話,「一起吃個午飯吧TXT下載。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
姜子期笑起來,「榮幸之至。」
兩個人驅車前往。
這家店地處護城河邊,臨河而建,打開窗戶,窗下就是湖水,湖面隨著風起泛起漣漪。風穿堂而過,帶著水的氣息。店里布置得極為雅致,以煙青色為主調,窗簾娉娉裊裊的落下來。背景音樂是鋼琴曲。
包間的一角,還放著一架古箏。
何可人顯然對這地方很熟。Waiter捧著點菜單,「何小姐,還是老樣子麼?」
她點頭,然後將手邊的菜單推至姜子期面前。姜子期也沒看,便將那菜單合上去,交給waiter,「我要一份一樣的。」
Waiter領命而去。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清澈的湖水,湖水里映著藍的天白的雲,遠處有大大小小的船往來著,看得人心情舒暢。
對面,何可人單手托著下巴,亦靜靜看著窗外。有風吹進來,她的發絲在風中繾綣著。巴掌大的臉上,那一雙杏核眼晶亮晶亮的,像是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我不喜歡人跟著我。」她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姜子期沒料到她會說這話,驚了須臾。他今天等在尹氏樓下,猶豫著要不要上去見她。後來看她開了車出來,鬼使神差地,邊驅車跟著她。
他喝了一口白開水,才說,「抱歉。昨晚做了個不好的夢,所以今天想看看你。」
並非是謊言。
昨夜,他夢見何可人一人待在地下室里。無邊無垠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她獨自蹲在牆角,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孤立無援。
何家同姜瑜一起放火燒了那地下室。眼看著那火漸漸吞噬了整個地下室,他拼命想要沖進那火海中,卻被人死死抱住。到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火勢越來越旺,吞沒了一切,以及黑暗中那個孤單的身影。
他驚得一身冷汗,從夢里掙扎著醒過來,發現自己額頭鼻尖都是汗珠。床頭的鐘顯示此時才是凌晨三點。他也沒辦法再入睡,索性起了床,獨自在客廳里喝著酒,看著東邊的天空一點點露出魚肚白。
平日里姜瑜起得很早。他也沒注意時間,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姜瑜已經站在他身側,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姜瑜晃了晃酒杯,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方才開口,「姜家的產業,爸爸是準備都交給你的。你該顧大局,別為某件事某個人,毀了姜家的基業。」
姜瑜丟下這一句就走。
姜子期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心口有一團火,灼灼地燃燒著。同夢中那場火一樣,愈燒愈旺,無法撲滅。
「這麼多年,你睡過安穩覺嗎?」
姜瑜的背脊僵住,停了一會,她才說,「良知這種東西,被狗吃掉,扔進馬桶沖走都無所謂。我很少能睡安穩覺,不過是因為,我要的,還沒能握在掌心里。」
「你這一生能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副沒了水分的軀殼。」姜子期看著她的背影,繃緊了臉,「同樣是自私,你也比不過顧錦言。」
「你信不信,最後得到她的,是我?」
「我不信。我不可能會讓你再做那種事情。就算拼了命,我也會阻止你。」
「那我拭目以待。」姜瑜冷聲說。12Cyb。
何可人看了一樣姜子期,低了頭,沒說話。很多時候,姜子期是溫柔的,和煦的,說話時語調平和,就連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是微微的。
像極了……十年前的顧錦言。
像極了,那時候,她還愛著的顧錦言。
Waiter將白葡萄酒和菜送了上來。
何可人將頭發撥到耳後,拿起刀叉,「我還以為你也是個憤世嫉俗來做說客的呢。」
姜子期微笑起來,「很多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哪容得旁的人說三道四。更何況,有些人批判別人的時候總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可輪到自己遇上這些事,卻未必能做得有別人好。我呢,沒辦法讓自己做到盡善盡美,但是,多少還是能讓自己盡量別那麼不知趣的。」
「你比我以為的,有趣多了。」她輕輕開口,聲音氤氳在這碧波清池之中。
姜子期望向她的眼里,映著這初秋最濃墨重彩的顏色。
一見可人誤終身。
于他,這便是了。15401183
「這段時間忙完了,有什麼安排沒?」姜子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她。
何可人握著刀叉的手停住,目光靜靜落在面前的盤子上,許久未動。她的眼眸里,是一片深沉的海。
很長時間以後,她才開口,「自然是嫁作他人婦。」
姜子期切著眼前的鵝肝,聲音低沉地說,「那確實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她挑眉,反問道,「不然呢?」
「可是我看見的你,並不開心。」姜子期放下刀叉,抬頭,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眉眼,「或者,你需要的,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這一生那麼短暫,總要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
那一刻,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情。
何光耀慈愛的臉和最後漸漸冷漠的臉。
和顧錦言手牽著手走過的道路,頭頂繁盛的香樟樹遮蔽了清河城的天空。手心是他的掌心所傳遞來的溫度。絲絲縷縷,隨著手心的掌紋蔓延至全身。
黑暗而狹窄的地下室,針尖刺進肌膚的觸感。
和遲宇新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
快樂嗎?
她從未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以前,她每次許願,總說要一直快樂。那時候總以為,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願望。可到現在,她才明白,這個願望,有多貪心。
這世界有太多太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無法如願。即便是我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也可能會因為彼此太過靠近而滿身傷痕。
幸福與痛苦注定是相伴相生的。
所以,你快樂嗎?
只要活著,就還好。
此時此刻,她抬眼,杏核眼里是姜子期所讀不懂的情緒,唇邊,是妖嬈的蠱著惑著人心的笑,「那我能換怎樣的生活?」
姜子期看著她,半晌,移開了目光,看著窗外的水面,「如果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怕是要覺得,你是沒有心的人了。」
她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執著于有心還是沒心,快樂與否這種問題,其實也沒有必要。只要活著不就可以了麼?」
只要活下去的話,總有一天,能遇到自己所不討厭的世界吧?
即便是不能,也總會有那麼一天,在那些不堪的往事沖破記憶涌上心頭的時候,自己也能夠淡然以對吧?
何可人給自己斟上酒,輕輕晃了晃酒杯,低眉聞著那四溢的果香。
姜子期看著她,一時忘了言語。
她抬起手,輕踫姜子期手中的酒杯,酒盞相踫,觥籌交錯。酒中映著她貓一般慵懶的眸子。
「若是有一天,你過膩了這種生活,我隨時,都可以帶你離開。」
她不以為意,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你舍得丟下你爸給你打下來的這大好河山?」
姜子期低了頭,一臉的雲淡風輕。那模樣,看得何可人愣了又愣,年少那會的顧錦言沉思時也是這副模樣。那時候,她總說,她愛的那個人,有著這世界上最沉靜的面容和最溫暖的笑顏。
「我這麼說,你可能不信。但其實,對于這種事,我沒有執念。如果能夠選擇,我倒寧願一直待在國外,做個小小的設計師。」姜子期的語速很慢,「有些時候,金錢到了一定時候,並不能帶來幸福,反而只能帶來痛苦。」
何可人只听著他說著這些話,沒說話,安安靜看著他。
這種想法,她未嘗沒有過。
只是,日復一日,在這時光的洪流中,那些想法終究被徹底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