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地下隧道一樣幽深的獨自模索著前行的日子里,多余的同情心和感情,她早就一並舍棄了。舒殢獍若是這感情只能叫自己受盡傷害,那不如就干干脆脆地割舍。
就像此刻,看著尹芬變了又變的臉色,心里最多的情緒,竟是酣暢。那些在內心隱隱作痛的感覺,狠狠地壓回去,無視之。唯有拋棄了那些期待與妄想,才能更堅強地面對這骯髒的世界。
尹芬亦久久地看著她。她十月懷胎,經歷難產生下了這個女兒。分娩那一日,何光耀等在醫院門口,未離開半步全文閱讀。她在手術時大出血,險些沒救回來。醫生去問何光耀保大還是保小,手術室外,他發了火,咆哮著︰「你們這是什麼蠢問題!自然是保大人!」
這大約是她和他這一段婚姻中,他給過她唯一的安慰。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當初何光耀同她結婚,看中的是尹氏,只是,她還是死心塌地地陷了進去。即使是為了錢財娶自己,那又怎樣呢?她甚至天真地想過,等結婚後,還有那麼漫長的時間,足夠她去用自己的心,焐熱他冰冷的心。可到最後,她也始終只能在他的心門之外徘徊,從未真正地走進去過。
再後來,尹氏沒落,在風雨之中搖搖欲墜,他向她提出離婚。當時,她可憐到,唯一的賭注便是這個女兒。從可人需要一個健全的家庭,到若是離婚她要帶著可人走,她以為,至少,他會猶豫。可是,他一口答應,立刻擬好離婚協議書,簽好字後交給她。
他割裂的決絕,甚至沒有絲毫的遲疑。
年少無知為愛痴狂的日子,她也有過。只是,當她牽著何可人的手,離開何光耀的宅邸時,她將所有的淚水壓了回去,只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是你種下的因,結的果就該吞下去。這世上,真正可靠的,唯有財勢。
于是,所有感情被埋葬。她拋卻良心、道德甚至是親情,只為有一天能登上頂端,俯視那個曾經拋棄她的男人。
如今,何可人替她做到了。何氏在風雨之中搖搖欲墜,資金運轉不周,因為遲宇新的態度,各大銀行和企業,無一敢伸出援手。如今的何氏,終于如同當年的尹氏一般,孤立無援,難以自救。
何光耀,到如今,你是否後悔,拋棄了我們母女?
尹芬慢慢地笑出聲來,「要從我手里搶走屬于我的東西,即便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也不會手軟。」
何可人只靜靜站在那里,眉眼寧靜,杏核眼里是暗夜一般的漆黑,將所有的光吞噬。「屬于你麼?除了讓你的女兒爬上別人的床,你為尹氏,做過什麼?」她一步一步走到尹芬的面前,微微俯身,嘴唇在其耳邊,吐氣如蘭,「承認吧。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無論在感情上,還是事業上。」
因為她是她的親生女兒,是她身體里割下來的肉。
所以,她清楚明白,她的死穴在哪,然後,朝著那最柔軟的地方,狠狠地刺下去,干淨利落,毫不猶豫。
而尹芬,連喊痛,都來不及。
何可人直起身,看著尹芬慘白的臉色,目光凜冽,「我並不是為了你才做到這一步的。若不是為了明安,我寧願尹氏土崩瓦解,永永遠遠地消失。倘若你放棄,我可以給你一筆足以終老的錢;若是你負隅頑抗,那就讓尹氏為你的婚姻陪葬吧。」
「做個富足的老太太,還是徹徹底底的輸給李雲沁,不過在你一念之間。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然後,她擦著尹芬的肩膀,往外走去。
方從走廊轉過去,何可人邊看見尹明安靜靜地站在那里。白襯衫,黑色西褲,干干淨淨的利落模樣。那一雙眼,映著何可人的容顏,又悲傷,又寂寥。
何可人心中一涼,知他已經听到方才的話。
尹明安卻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摟進自己的懷里。他低著頭,臉伏在她的發絲之間,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猶豫著,慢慢環著尹明安的雙肩。
「對不起……」他低聲說著,聲音很輕很輕,句尾拉長,
何可人環著他肩膀的手漸漸收緊,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我怕是早就堅持不下來了。你是我唯一的奔頭了。我希望你好,希望我能給你,我所能給的最好的一切。」15298096
一直以來,尹明安都希望成為那個保護何可人的人,保護她不受傷害,保護著她不讓她在這孤單的人世之中飄零。可到最後,他才是被保護的那一個。
他的手臂用盡了氣力,死死地擁著她。
無論她怎麼說,他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對于他而言,尹氏怎樣,都和他沒有關系。
他從來沒有怎樣宏大的雄心壯志,在街頭帶著一群小混混,無須理會這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商場,每日縱情歌酒,才是更適合他的生活方式。
但是,何可人的用心。他也明白。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他也清楚知曉,對他們而言,要保護最重要的人,莫不是爬上財勢的頂端。
所以當初,他救不了何可人,尹芬不敢救何可人,唯獨遲宇新,將何可人從那最黑暗最無望的地方救了出來。地下自那並。
他用足了力,發了狠似的,「我會護住你,也會護住尹氏。」
總有一天,我要成為足夠拯救你的那一個。
再不會讓你在沒有人的遠方,孤立無援。
何可人的眼里漸漸蓄了淚,盛了水的眸子亮亮的,黑白分明的似乎能映出這世間所有的骯髒。
你瞧,這世上,終究還是有人,自始至終,都站在她這一邊,從未遺棄,從未遠離。12bJu。
至少,還是有那麼一個人,不曾拋棄她。
隔天,何可人去醫院見何光耀。方一上樓,何昕言就一臉戒備和忿恨地模樣看著她,「你來做甚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花樣。你不過是利用我哥對你的感情。」
何況人勾唇淺笑,笑意不達眼底,「歸根究底,應該說,是你哥,太愚蠢。」
她說著這話,往病房方向走去,何昕言迅速攔在她面前,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我們這不歡迎你。」
「雖然說何光耀只是貢獻了京子,但我也還是有責任有義務來看看他。你說呢?」她語調輕輕柔柔的,話里卻帶著刺。
何昕言咬唇,「不行。爸睡了,你別去。哥哥也在里頭,這時候,你應該不敢見他吧?」
何可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角微揚,饒是何昕言身為女子,也看得驚嘆。「剛好相反,我現在,最想見的,就是他。或者,他求求我,我也能大發慈悲放了何氏。你不會不給何氏這個機會吧?」
何昕言畢竟年紀尚小,之前一直在學校讀書,過著養尊處優的小姐生活。听她這麼一說,何昕言低頭想了一會,往邊上退了退。
這幾天,哥哥的情緒很差,每日里陰沉著臉,全然沒有以前溫文和煦的模樣。就連母親都是長吁短嘆的。雖說哥哥和母親不肯說,她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一些境況的。
昨天晚上,她起夜時,听見母親在罵哥哥,哥哥始終沒出聲。直到後來,母親說,「你就為了那麼一個賤胚子毀了何家嗎」,哥哥才開了口。
「你別這麼說她。」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護著她?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還不如把她丟給那些個老頭子豢養起來。」
顧錦言听到這話,瞳孔驀然放大,緊抿著純,繃緊了臉,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他一字一句,艱難開口,「你說什麼?」
李雲沁這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沒回答他的話,轉而說,「沒什麼。早點休息吧。明天再想想辦法。」
她轉身就要走,肩膀卻被顧錦言緊緊扣住,耳邊,是他從牙關里吐出來的聲音,「你對她,做了什麼?」
李雲沁回過頭,就看見顧錦言那布滿血絲跟染了血似的瞳孔,緊緊盯著自己,像是要看進自己靈魂的伸出。
她的心慢慢涼了下去,連聲音都冷了下去,「她被她自己的親媽賣給了姜瑜。我們這些外人又能做什麼?」
「你呢?做了什麼?」顧錦言又問了一遍,那張臉紋絲不動。
李雲沁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有氣,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她從姜瑜那里逃出來,撞傷了腿。住院那會被我踫見了。還能怎樣?」
「然後呢?」顧錦言那張臉就跟被冰凍住了一樣,散發著森森的寒氣。
「沒有然後。」李雲沁滿臉冷漠地開口。
何可人推門走進何光耀的房間,便看見顧錦言坐在何光耀的床邊,兩個人在低聲說著什麼。听見聲音,兩人同時抬起眼來看著她。
「你來做甚麼?」何光耀先開了口。
她搖曳生姿地走到他床前,居高臨下看著他此時臥病在床的模樣,然後眉眼彎起,「來看看你是否還健在。」
對面,顧錦言亦站起來,「可可,我有話對你說。我們出去。」
她挑眉望著他,「怎麼?這里說不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