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諒你。
這話,何可人說得有幾分突如其來。
遲宇新的身形也在這一刻生生的僵住。
「否則呢?」
何可人永不會知道,她在無意之間,撩動過旁人怎樣的心思。而那些,又怎樣的改變了所有人的際遇。
不需要諾言。
錯過的事情無法彌補,逝去的時光只能這樣消失。
可又偏偏是自己的姐姐,做下了這麼些無法被原諒的事情。
此時,姜子期這一句,無意之中戳中了姜瑜所在意的那一點。她的目光愈發冷了下來,連一點情誼都無,「軀殼和靈魂不能兼得的話,留著軀殼也不錯。」
遲宇新沒理會她,徑自往外走去,臨出門前,施施然丟下一句「一會來吃早飯」。何可人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堆砌起來的所有表情頃刻間崩塌。她坐了一會,索性重新鑽進被子里去。
剛掛了電話,他一抬眼,就看見姜瑜在門邊站著,冷眼望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看了一會,走到一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拿起床邊的書,低頭看著。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起來吧。去爬山。」
那一日放學時,她在路邊等人,眼瞧著何可人一臉笑意的跑上前來。有那麼一刻,姜瑜看著那笑意,晃了神,幾乎要以為她就要跑到自己面前來。
不言愛情感情。
遲宇新煮了粥,再回到臥室的時候,何可人已經睡著。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半張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射出淺淺的陰影。安安靜靜的模樣,仿佛與十多年前那個穿著白衣白裙笑得一臉明媚的何可人無異。
洗完澡,她換了一身衣服。白色雪紡襯衫,深紅色的針織外套,牛仔褲,球鞋。頭發束成馬尾。
這一回,遲宇新倒沒反駁諷刺她,沉默以對。他站起來,沒回答她的問題,慢慢逼近,走到床邊。
姜子期听出了她的漫不經心言不由衷,卻也揭穿,只說,「那晚上見。」
待何可人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窗外的陽光很好,充沛溫暖,落在屋子里,連臉上都能感覺到暖意。
若不是姜瑜坦蕩的毫不介意的態度,他甚至想要欺瞞自己,那不過是這世上的以訛傳訛。又怎麼敢承認,自己的親姐姐,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你值得我費這心思?」遲宇新一臉的不屑。
遲宇新放下手中的書,目光移向她,「起來吃飯吧。」
很多過去的事情,在這個清晨,都漸漸變得情緒起來。
姜子期的電話便是在這時打來的。
很多個日夜,在被毒癮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遲宇新的懷抱,堅實的胸膛,沉穩的心跳聲,死死按住她的手掌,甚至是鼻息之間濃郁的煙草味。
這書是何可人之前在這時看的。
只是,何可人卻撲向了另外一個人的懷抱。那男子雙手摟著她,低著頭,滿臉的愛意。何可人在他的懷里笑顏明麗的幾乎耀花了姜瑜的眼。
「你來做什麼?」姜子期無意于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轉而問道。
「不做什麼。」姜子期語調疏離。
可是,生命已經如此艱難,倒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便如此較真,到最後也還是一無所有。
不期待明天。
「也是。反正,我也不需要多余的記憶。」何可人附和著他的話。停了停,她坐起來,雙手攏著被子,「不得不傷害最心愛的人,不好受吧?」
如此之外,還能夠怎樣彌補?
這樣的姜瑜,又陌生……又可怕……
遲宇新挑眉,「你說。」
姜瑜一臉的淡定和怡然自得,這模樣,看得姜子期心里壓抑了的怒火迅速的迸發出來。「所以你將人關在地下室整整一年就從來沒覺得內疚過?」
對于姜瑜而言,但凡是她想要的,哪怕背信棄義,哪怕拋棄所有的倫理道德和人情世俗的束縛,也要將之捆綁在自己身邊。
何可人握著手機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子。有風穿堂而過,涼涼的,擦著臉過去。
「有什麼可內疚的?」姜瑜坦然的模樣,「不管用了什麼手段,那段時間,她真實的屬于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因為剛睡醒的緣故,這聲音里沒了平日里的刻意,柔柔的,帶著絲絲的暖意。
她猶豫了一會,坐起來,雙手攀著他的脖子,「怎麼今兒這麼反常?黃鼠狼給雞拜年?圖謀不軌?」
「留著罷。等我有想要的時候,再說。」
姜家和何家一直是有往來的,何可人和姜瑜年小時,自然也是在一起玩過的。只是,後來何光耀和尹芬離婚,尹芬帶著何可人離開後,姜瑜也就沒再見到過何可人。
「有事?」
「沒。想跟你說一句,生日快樂。」電話里,姜子期的聲音溫柔安寧,像極了十年前的顧錦言。
而後來,她才明白,其實對于遲宇新而言,也只可能是一樣的選擇。
所有曾經模糊了的這一切,都在這個時刻,像心跳一般真實的浮現。
只是,時光無法回溯。
遲宇新沒說話。
「人多熱鬧。」山里,郁郁蒼蒼,滿眼的碧色。比起那些個聲色犬馬,她更喜歡的,卻是這樣子靜靜的山林。
何可人沒說話,往被子里縮了縮。
遲宇新鄙夷地看著她,「要是這麼想能讓你好受點,你就這麼想吧。」
目光慢慢移向窗邊,只看見被日光剪出的遲宇新的剪影。陽光很刺眼,她不由得眯起眼,「三哥?」
一雙杏核眼盛了水似的,干淨純粹,靜靜望向遲宇新,「三哥,既然是我生日的話,可否滿足我一個要求?」
他與她,注定只能是在黑暗之中並肩行走的兩個人。
「謝謝。」
姜子期听著她並不確定的口吻,面容緩和了些,輕輕笑了起來,「晚上我過去的話,你不會介意吧?」
她輕輕笑著,眼底眉角都是蠱惑的意味,「是有我不能記起的事?」
比如七年前,在這里度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姜子期咬緊了牙,臉部的肌肉都僵硬了,目光凝住了似的盯著姜瑜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臉,「可惜,她從沒真實的屬于你。你除了得到了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還得到了什麼?」
「今天沒去公司?」
姜瑜冷笑一聲,徑自走到沙發邊,坐下來,「我奉勸你一句,離何可人遠一點。」
何可人將死不要臉進行到底,「你可不是正在費盡心思麼?」
只是彼此需要。
然後,竟慢慢地睡了過去。
何可人躺在浴池里,調了音樂,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她從來不是被上天所眷顧的那一個。
可獨獨她,最叫他心疼。
所有的事情,都經不住推敲。
「你最好听我的話。你是我的弟弟,不管我對別人如何,我不會害你。」
遲宇新沒言語。
遲宇新松開她,起了床。他低頭看著何可人,眉目之間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既然不是好事,忘了的話,更好。」zVXC。
而電腦上,那一段關于十年前姜瑜所作所為的報告,看得叫人觸目驚心。
後來,讀書那會,班里男生總是在討論剛升上初中的學妹,說是生的伶俐。那便是何可人了。
沉默了片刻,他繞著她雙肩的手收緊,涼涼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清晨里響起,「你是想起了什麼?」
那麼,所有的罪過,由我來承擔,由我來贖。
每一拳都跟打在了棉花上似的,何可人也就沒了興致。她懶懶松開手,從床上跳起來,「我洗個澡就出來吃飯。」
何可人在他的懷里抬眼,紅唇輾轉親吻他的唇和臉頰,然後貼近他的耳朵,輕聲曼語,「你很緊張?」
這圈子里,不干淨的事情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太多太多。
書的扉頁上寫著,「我的生命中沒有太陽,只有黑暗。但有東西替代了太陽,只要憑借著這一絲光,我就能將黑夜當作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害怕失去。」
他麼抬她。「听說是。」她這聚會的主角做得極不負責,對這些事顯然並不在意。生日這回事,他們總想借此大辦特辦。卻並非是她所想要的。卻也還是得去接受,無論如何,那都是一番心意。
又或者,即便如此,也還是什麼都無法彌補與挽回。
姜子期坐在電腦桌前,看著電腦上的資料,抿緊了唇,「我……」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听說尹明安晚上給你辦個生日聚會?」
想要的,無論拋棄多少,也定要得到。
他沉默看著她進了浴室,眼里丁點的光明明滅滅。
「已經沒什麼事了。」姜瑜的臉色連一絲緩和都沒,反而更凝重了些,她站起來,「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姜子期看著姜瑜往外走去,沉聲說,「如果你一定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阻止你。」
姜瑜的腳步頓住,「那麼,等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就算是你,我也不會放過。」然後,未回頭,也未作任何停留的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