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期在她對面坐下，低了眉。事實上，眉眼之間，他與姜瑜還是有幾分相像的。只是，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為什麼呢？」
何可人沒回話，自顧自地吃著。辛辣的氣味在空氣中刺激著味蕾和嗅覺，嗆得人忍不住要打噴嚏。
而遲宇新的笑容，異常難得，就像是冬天持續了許久的雨雪天後終于從烏雲後出來的太陽，遙遠的，並不熱烈，連暖意都像是隔著一層布似的，並不真切。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真真實實的溫暖著的。
濃郁的煙草氣息和酒氣一齊侵襲而來。她索性閉了眼，繼續裝作已經熟睡。
遲宇新沒洗澡，直接尚了床，伸手將她摟進自己的懷里。她的臉貼著他柔軟的襯衣，耳邊，能清晰地听見他的心跳聲。
正在考慮選哪件衣服的時候，遲宇新走了進來。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幾個朋友在一起，或者是年輕的男孩女孩手牽著手，臉上洋溢著的青春笑顏，甚至能瞬間將自己帶入到過去。
「我的弟弟，似乎是個大人了。」
其實，沒什麼太深的印象了。自小，他就被送去國外，在國外長大。因為年紀相差大，即便是在童年的時光中，也多半是姜瑜有自己的小天地，他也就玩自己的。
「只是擔心你的安危，怕你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來。」
聞言，姜子期笑了笑，「好與壞，有意義與否，都在于個人。」
說話的時候，原本挽起來的頭發又散了下去。遲宇新走上前去，示意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手指靈巧地替她將發絲挽起，盤在腦後，然後從一邊拿出一根發簪，將頭發固定好。
「那你說，隨波逐流，真的不好嗎？」這麼想著，她開了口。也沒給姜子期回答的機會，又自顧自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如果是在前進著的，那麼隨波逐流，也沒什麼不好的。你說呢？」
她一邊將頭發挽了起來，貓一樣的眼楮看了一眼遲宇新，「今天這麼有閑情逸致？」
「還真是固執。」何可人揉了揉自己的額心，掏出一支煙，點燃，餃在嘴里。她給自己點了火，慢慢吸了一口，「是不是你們這種小孩子，都是喜歡執著于這種無所謂的事情……」
這清河城人人都知道，何可人是何家的棄女，毫無廉恥，毫無節操可言，趨炎附勢。關于她，不可能會有任何好話。
何可人站起來，「那走吧。」
「你會讓我輸？」
到如今，那些過往回憶中的一切，都成了不能觸踫的傷。
姜子期望著她的眼溫柔沉靜，如同頭頂皎潔的月光。就連聲音，都是溫柔的叫人心碎，「你同他們說的，並不一樣。」
「什麼時候在你眼里，我成了這樣的人了？」對方似乎對他的語氣和話都非常不滿。
姜子期微微眯起眼，「你在跟蹤我？」
活在虛妄中，真的好麼？
她伏在他的懷里，慢慢地睜開了眼。
那一刻，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顧錦言。zVXC。
直到眼前的龍蝦和螺螄都快被消滅殆盡了，何可人才褪了一次性手套，拿起一邊的礦泉水，仰起頭，咕嚕嚕地喝了半瓶水。
何可人嫣然一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要不然，你陪我去吧？有你坐鎮，我可就是穩贏了。」
動作嫻熟，沒有絲毫地停頓和遲疑。
但，終歸是血脈相連的姐姐。
姜瑜在電話里大笑起來，然後，笑聲戛然而止，語調冰冷，仿佛她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自己的障礙，「就算你是我的弟弟，也不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
她輕笑，眉眼之間都是蠱惑的意味，「其實也並沒有錯。至少，節操這種東西，我早就丟進馬桶里沖走了。」她拉開車門，鑽進車里，「再見。」
遲宇新斜斜地靠在門邊，雙手插在褲兜里，眼里是如潭的幽深，沉默地看著她。
玻璃杯與玻璃杯的踫擊聲，清脆悅耳。燈光映照在酒杯上，流光溢彩。
姜子期看著何可人此時此刻臉上帶著一絲苦惱的表情，眉心蹙起，眼里卻含著笑意，他眉眼彎起，笑開來。
不，不是虛妄。
但是，就連埋怨時光的無情都沒辦法做到。在那時光中，做出抉擇的我們，如何怪罪于時光的翻雲覆雨？感中激什。
「再見。」
「小心自負過頭，敗得一塌糊涂。」遲宇新毫不留情地潑她冷水。
何可人替他斟了一杯酒，亦給自己滿上，「你瞧，想多了只會徒增煩惱吧？」
「前半句是假，後半句是真吧？」
這樣的動作，來得溫柔而又小心翼翼，溫柔得……都不像是遲宇新。
「那麼，活在虛妄之中，真的好麼？」
「彼此彼此。」
他們說的。
一別經年。
何可人轉了臉，看著窗外。頭頂的燈光傾瀉而下，側臉的曲線美好，沒了平日里的攻擊性。
「即便如此，去認認真真思考自己言行的意義與緣由，也並非是一件壞事吧。」
兩個人沉默地吃著龍蝦和螺螄，有好一會，彼此沒有對話。空氣中，只有辛辣的氣味，和何可人被辣得吸氣聲。
倒是遲宇新，沒一會便睡著了，呼吸聲清淺而均勻。她睜著眼，听著他的呼吸聲心跳聲，竟漸漸沒了睡意。
她也不吃驚，大大方方地褪了衣服，一件件在身上比劃著。
只要朝著目標一直前行，思慮過多，想要的太多，或許，反而會失去前行的力量。
「其實，我大概也是自私的。我這樣費盡思量，想要了解明白和知曉，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求得自己的心安吧。」姜子期略一遲疑，沒再繞圈子，坦然地開了口。他的聲音很輕，卻是沉穩沉靜，百般思慮後的結果。
「你在我眼里是什麼樣的人，取決于你自己做了什麼。收手吧。」
何可人對著鏡子照了照，站起來，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個吻，笑顏如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記憶中的姜瑜，是什麼樣子呢？
臨別前，何可人望著姜子期欲言又止的模樣，終究沒忍心。「她是她，你是你。沒必要將別人的過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總有些罪孽，只有身處其中的人，能夠了斷和承擔。」
听她這語氣，似乎她似乎是個看慣了紅塵的老人家。姜子期不自覺地彎了唇角，那笑容和遲宇新不同，就像是春日里最和煦溫柔的陽光。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遲宇新自然已經不在身邊。她起了床，洗了個澡，吹干頭發後，她進了更衣室換衣服。
許久，她伸了手，修長的手指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油走，慢慢地描繪著他的五官。十年的時光，終究還是在他的臉上流下了些許印記。
何可人回到遲宇新的宅邸時，遲宇新尚未回來。她也沒多問，洗漱之後，便睡了。夜里，半夢半醒時，遲宇新才回來。
姜子期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一瞬的詫異之後，他垂了眸，然後抬眸迎上她的目光，「不，對我來說，這很重要。畢竟，未來會如何，我們多少還是能夠為之努力的。」
「有時候，打破砂鍋問到底，未必是一件好事。」她悠悠開口。
她抽了紙巾，細細地擦了手指，「我呢，對于繞來繞去這種事並不擅長。你來找我，為的是什麼事，我大約也能猜到個一星半點。你所思慮的在意的事情，對你而言，或許並無意義。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發生的業已發生。費那麼些精力去探尋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只會徒增煩惱而已。像這種事情，被湮沒在時光里，裝作沒有發生過，沒有听說過，就可以了。」
何可人也就沒再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人群往外走。晚上的美食街人很多，人擠著人。姜子期一臉擔憂和謹慎地跟在她身旁，人太多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替她隔開兩旁的人流。
「你覺得我不會？」
「啊咧啊咧……還真是冥頑不靈，難以游說啊……」
姜子期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何可，頭發全部被束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薄荷綠的上衣更是襯得她膚白勝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似乎能滴出水來。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何可人最終選了一件白色包臀連衣裙，勾勒出她奧凸有致的身形。黑色絲襪包裹著修長縴直的雙腿，藏藍色的西裝外套，紅底的黑色高跟鞋。
姜子期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揚長而去，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內，消失在這清河城夜晚的霓虹燈之中。
他正準備離開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這一回，遲宇新連話都不願說了，直接將她的話當作了空氣。
半晌，她重新端起玻璃杯，眉眼彎彎，看向對面的姜子期，溫柔的眉眼，同記憶中藍天白雲一樣的平和晴好模樣。
她突然覺得索然無味，松了手，「我一會要去公司。」
剛一轉身，就忽然被遲宇新從身後抱住。他的雙手摟著她的肩膀，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何可人從鏡子里看過去，只看見他低著眉，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這動作來得突如其然，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該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話，來揶揄他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