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一輛馬車悄悄地離開上京城。
昨天夜里,冬兒幫王石收拾了一大堆行禮,看那個架勢得準備三架馬車才能拉得完。雖然這是小侍女一片心意,但王石不習慣帶太多行禮出門,最後兩人商量了半宿,王石才說服她,只帶著四季衣服上路。
離府的時候,王石沒有讓眾人相送,他只是想低調地離開上京。所以王夫人在冬兒的攙扶下遙望相送,至于王粲和大哥王東,昨夜已經把要叮囑的話都說了,今兒還要上朝議事,自然就沒有出現。
寬敞的馬車廂內,段阿牛懷中抱著一個酒壺,過一會兒便晃一晃,惹得王石不禁調侃他,是不是怕喝太快了以後就沒得喝了,少年微笑著不說話。此去大山不知道需要多久,一路上難保能買到好酒,自然要省著點喝。
怪客坐在車廂入口處閉目養神,偶爾會開口提點一下趕車的馬夫,讓他調整行進的方向。
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騷擾,他從未說過大山的具體位置,反正出城之後,只說朝著西北方向前進。
走了沒多長時間,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王石朝車外問道。
「少爺,您出來看看吧。」馬夫的聲音有點緊張。
王石阻止段阿牛的動作,示意他就留在車廂里,然後經過依舊在閉目養神的怪客,掀開車簾鑽了出去。
前方是青嶂疊翠,碧雲深處,日近上京遠。
王石看到面前密林邊一排七輛馬車,也不禁愣住了。
走下馬車,向前行去,先是朝靜立一旁的昆吾和佝僂老者頷首示意,然後他便有些驚訝有些局促地看著面對自己的紫衣少女。
如果算上這次,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
縱是在家中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真的見到,青黎郡主依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對著王石直勾勾的眼神,她有些羞惱道︰「知道你今天要走,所以來送送你。」
以她郡主之尊,兼之深得天啟帝的寵愛,要知道這件事並不困難,所以王石不疑有他。但如此浩大陣仗,只為了來給自己送行,卻讓他高興之余升起一絲迷茫。郡主與自己算是守望相助過,可那都是形勢使然,他們之間的關系並未真正親近過。
無論是白塔下他幫郡主擋下那片雪白刀光,還是舞弊案中郡主幫他調查老管家以及安排芸娘進宮,都是為當時的形勢所迫,並不能說明什麼。
當然,這只是王石的想法。
「承蒙殿下厚愛,微臣……不勝感激。」
青黎郡主眉頭微微一蹙,當天在刑部大牢中,這人便是這麼客氣的神態。
這時,尚書府的馬車緩緩開動起來,經過王石身邊時,車廂內傳出怪客略帶調戲意味的聲音︰「小家伙,好好享受離別的時光吧。我們在前面等你,待會自己過來。」
還有段阿牛低低的善意的笑聲。
王石瞪了馬車一眼。
待馬車走遠後,青黎郡主不知哪里生出來的勇氣,凝眸對王石說道︰「一起走走,可以嗎?」
說實話被一大群王府侍衛圍觀著,王石心里也有些別扭,听紫衣少女如此邀請,他也未想太多便點頭應允。昆吾和佝僂老者留在原地,另外幾輛馬車附近的王府侍衛散落開來,給這兩個朝著青山行去的年輕人留下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殿下……」
青黎郡主猛地出言打斷道︰「王石,能否換個稱呼?」
王石愣道︰「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以後沒有旁人的時候,不要叫我殿下或者郡主。」青黎郡主微微壓低聲音,習慣冷漠的神態中流露出一絲冷冽的嫵媚勁兒,似有些羞澀地說道︰「我叫孟寧涵,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王石第一次听到身邊紫衣少女的芳名,心中迷迷糊糊的,有點弄不清楚狀況。
兩人並肩行于小山窄道上,他的身量要比紫衣少女高出一個頭,側眼居高臨下一望,目光所及之處是少女額前幾縷劉海,潔淨如玉的額頭,挺翹的鼻尖下那惹人垂憐的小嘴兒。順著她光潔的下巴一滑,那略顯緊身的郡主常服裹附著她的身體,隱隱勾勒出胸前起伏,令王石忍不住心頭一跳。
想起她的說法,王石吶吶道︰「殿下,這不合禮數。」
青黎郡主微惱道︰「不要叫我郡主!再叫我可真的惱了。」
惱了?
王石模模頭,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很可怕的念頭,郡主該不會是對自己有意思?
他對天發誓,自己之前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雖然說白塔下有過一面之緣,但當時他對郡主還是有點不滿。後來雖然冰釋前嫌,卻也沒過多深入的交情,怎麼可能會發生這麼離譜的事情呢?
可是女人心如海底針,誰知道身邊的紫衣少女是如何想的。
青黎郡主道︰「我都能叫你的名字,你為何不能叫我的名字?私下里平等相處有何不可呢,如果你覺得叫名字不太妥當,你可以叫我孟姑娘。」
王石心道︰「不管是有人還是沒人,你都是一郡主,是老皇帝的心頭寶貝,我要真和你平等相處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
見王石不說話,青黎郡主也不知是生他還是自己的氣,鼓足勇氣道︰「王石,朋友之間貴在相誠,何必在意那些身份?還是說,你從沒把我當作朋友?」
王石連忙辯解道︰「不,呃,不是,如果殿下不嫌棄,那我很願意做你的朋友。」
「說了不要叫殿下!」
「呃……孟姑娘。」
「這還差不多。這山不高,你願意陪我爬上山頂看看麼?」
「請。」
王石擦了擦一腦門子的汗,跟在青黎郡主身後向山頂行去。
行至半山腰時,青黎郡主瞧見路旁長著一叢特別漂亮的野花,心中一動,便邁開步子過去采擷。誰知山路陡峭,草深過膝,那里實際上是一土坑,郡主步伐過快,右腳一下子陷進土坑中,身子順勢向下倒去。
王石眼明手快,倉惶之間也顧不得男女之防,一伸手便拉住青黎郡主的小臂,然後將她扶了起來,問道︰「你沒事吧?」
青黎郡主全身的重量都靠左腳支撐,她試著活動一下被崴到的右腳,然而一陣鑽心般劇痛傳來,使她忍不住呼痛出聲,慘然道︰「我的腳很疼,可能是斷了。」
一听這麼嚴重,王石也管不了許多,連忙將郡主扶著坐在碧綠的草地上,然後單膝跪地,握住她那嬌小的腳丫子。
青黎郡主本能地一縮腳,但是抬頭一看,王石一臉凝重的神情,沒有絲毫嘻笑意味,便咬了咬唇,伸直小腿,腳尖筆直地朝向王石的懷中,呈現出一個非常曖昧的姿態。
王石輕輕地搖動著少女的踝骨,問道︰「疼嗎?」
青黎郡主吸了一口冷氣,咬牙道︰「很疼。」
王石見她潔淨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滴,知道這少女正在強忍著劇痛,便猶豫著說道︰「你的踝骨可能腫了,得馬上看一看。我修過武道,了解這些跌打傷病,如果真的扭斷了,那現在就得包扎固定,否則拖延下去會很麻煩。」
「嗯。」
「那我幫你月兌了靴子?」
青黎郡主又疼又羞,埋怨道︰「我都說了可以,你還問個沒完,既然必須要看一下,那你月兌便是了。」
這聲音柔柔的、軟軟的,大異于她平時的淡漠神情,王石听了忍不住打個寒顫,握著她腳丫的手也輕微地抖了起來。
青黎郡主穿的是長筒靴子,即便解開了側口,也需要伸直踝骨,才能緩緩褪下來。王石費了老大功夫,才順利地月兌下她的靴子,當然途中郡主也免不了吃痛輕呼數聲。
青黎郡主穿著雪白羅襪,王石捧著她的腳踝,仔細而又輕柔地按了幾下,便發現她的踝骨處已經腫得很厲害。這也難怪,郡主從小到大便是嬌生慣養,被人如眾星捧月一般伺候著,哪里會吃到今天這種苦頭?她身子素來嬌女敕,方才又太過著急,右腳便結結實實地崴了一下。
王石隔著襪子搓了一陣,發現這樣還是不行,只得無奈問詢道︰「孟姑娘,我得月兌了你的襪子,看看傷處才能療治。」
青黎郡主縱是膽子再大,那一個月兌字卻實難說出口,躊躇了片刻才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王石輕輕解開綁帶,然後一抽,羅襪便月兌落在地,出現在王石面前的是一只白生生的玉足,嬌弱的腳掌僅堪一握,腳踝處青腫得老高。
他握住她柔軟的腳踝,一邊輕柔模索,一邊問著她的感受。
王石溫暖的力量透過他的手掌傳到青黎郡主的足上,那種麻癢的感覺順著小腿一直躥到她的心間,讓她一陣腰酸腿軟,心中如小鹿亂撞一般。
十七年來,還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她的肌膚。
王石細心地幫她搓揉半晌,然後說道︰「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回去找郎中開些藥酒,然後平時走路小心一些,過段時間便好了。」
青黎郡主的臉頰一片暈紅,任由王石幫自己穿好襪子和靴子,然後扶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轉頭瞧見他一臉是汗,羞澀之余忍不住覺得有趣,便大著膽子狡黠地瞟了他一眼。
王石被她這一眼瞧得有些發慌,故作平靜地說道︰「你這腳不能再爬山了,你還能堅持嗎?我扶你下山。」
「嗯。」
下山的途中,青黎郡主一直在和王石說話,王石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偶爾答應一聲。
「王石,其實我听說大山很久了,一直很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等你回來後,能給我講講嗎?」
「好的。」
「等你去了那里,是不是就會與世隔絕?」
「應該不會吧。」
「我會寫信給你,讓皇帝伯伯派人送進山里,你會回信給我嗎?」
「呃,我會認真看的。」
……
漫山碧綠草浪隨風起伏,王石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心里升起一絲了悟。
身邊這位紫衣少女,對自己確實有那個意思。
可是自己呢?也有這個意思嗎?
王石仰頭望天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