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丘下,兩個年輕人目視著馬車逐漸消失在群山之後。
「王少爺,你是個好人。」段阿牛轉頭看著王石,嘴里喃喃說道。
王石輕輕地搖頭,顯然沒有太多聊天的興致。
但是段阿牛依然執拗地說道︰「剛才在車廂里,我看得很清楚,你那一刀避開了任少爺的心髒。」
「我們回去吧。」王石伸出手揉揉段阿牛的腦袋,和聲說道。
此地雖距上京城有十多里,但王石常年修習武道身體強健,段阿牛更不必說,皇宮廣場前一戰所受的傷已經痊愈,又回到往日的龍精虎猛模樣,只不過他左臉頰上那一道淺淺的疤痕掩蓋了稚女敕的少年氣息,無形中透出一股剽悍的男人味道。
兩人步伐很快,穿過一片片樹林,一座座土丘,漸漸能望到上京城巍峨的城牆。
「阿牛,你以後得換個名字了。」王石看了身邊的少年一眼,輕聲道。
其實這個問題他這一路都在考慮,主要還是怕段阿牛接受不了,因為他很清楚,這少年的心性其實很堅毅,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段瑋青去世不久,馬上讓他換名字確實有點急促。但王石不得不如此做,一是為了段阿牛的安全,二是方便以後做事情。
他不願像對待任宣平那樣對待段阿牛,前者是沒有辦法,而上京中認識段阿牛的人不多,兼之他現在的容貌有了變化,只要平時注意就沒有太大的風險。
在他心中,總希望段阿牛將來能有一番造化,畢竟他是段瑋青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每當看到阿牛,王石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大哥。
段阿牛並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直接拒絕,而是邊走邊想,走出了數十丈路才轉頭說道︰「王少爺,你與我家少爺是結拜兄弟,他不在,那阿牛的事情就由你做主。」
段阿牛的神色沒有絲毫掩飾,當提到段瑋青的時候他眼中一片黯然。
王石拍拍他的肩膀,嘆道︰「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看到宣平你還能保持平靜。」
「冤有頭債有主。」段阿牛搖頭,然後說道︰「王少爺,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
「如果你不能殺那個姓許的狗官,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去他家里殺了他,大不了賠上我這條命。」
王石神情凝重地對他說道︰「阿牛,記住以後不要說這些話,你的命比任何人都值錢,所以不能做那種虧本的買賣。我答應你,一定會讓你親眼看著許鴻哲是怎麼死的。」
段阿牛便不再說話,他相信身邊這位王少爺一定能說到做到。
舞弊案的細節他其實不知道,但是被那個怪客救走之後,反倒是從他那里清楚了事情的原本始末,也知道自家少爺是死在誰的手里。
在王石心里,許鴻哲早就是一個死人。他心思縝密,知道在如今的局勢下要殺死一名二品大官不是容易的事情,還要考慮到事後可能產生的影響,所以需要好好籌劃一番。
放下這個話題,王石思忖片刻,然後對身邊的少年說道︰「阿牛,我仔細想了想,你還是叫這個名字吧。」
「王少爺,為什麼不改了?」
王石凝眉道︰「這個名字很適合你,而且我想,你也不願舍棄段這個姓氏吧?」
段阿牛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輕輕點頭。
「以後別叫我少爺了,你和大哥情同手足,如果不嫌棄,就叫我一聲王哥。」
段阿牛沒有絲毫猶豫,干淨利落地說道︰「好的,王大哥。」
兩人相視一笑,再向前看時,已經能瞧見上京城的城門了。
刑部大牢的變故終于產生影響,一個不明身份的高手居然潛入刑部大牢,在打昏獄卒後救走了舞弊案的重要犯人,刑部尚書蕭鶴嚇得魂魄俱喪,連忙跑進宮中稟報天啟帝。老皇帝震怒之下,當場就命人將蕭鶴攆了出去,然後命他回家停職反省,隨即又下了聖旨,上京城開始門禁,同時軍機處、上京府衙與京都守衛師派出大批差役密探,開始大索全城。
上京城的防御職責由京都守衛師擔任,另外在城外三個方向三十里處駐扎著三路精兵,互為掎角之勢。
王石望著城門下仔細盤查的軍士,示意段阿牛不要緊張。
兩人排在一眾百姓的後面,等待軍士嚴苛到了極點的盤查。
輪到他們時,那軍士一見段阿牛臉上的刀疤便開始惡狠狠地盤問起來。
「哪里人氏?來上京做什麼?臉上的刀疤是怎麼回事?」
一連串的問題拋向了段阿牛。
王石站在前面,對那個軍士微笑說道︰「我們是上京人氏,昨日出城玩得晚了,沒有趕走城門關閉之前回來,所以今日一大早便回城,至于我這位兄弟臉上的刀疤,是年幼時不小心弄傷所致。」
「你騙誰呢?這道刀疤明顯是新近才弄的。趕快老實交待,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這軍士倒是有點見識。
王石平靜說道︰「我們家住秀水街,我是禮部尚書王家次子,軍士若不信,可以去勘查一番。」
那軍士被他這番話弄得頭暈,秀水街他是知道的,但是禮部尚書是誰?看這年輕人眉清目秀的,倒不像是敢說謊的人。
他還在躊躇之中,旁邊坐著休息的一人听到王石的話,立刻走了過來,謹慎而又略帶恭敬地問道︰「敢問閣下可是王石王公子?」
王石點頭道︰「是我。」
那人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道︰「王大人,在下劉振,忝為宣德門巡檢使。大人之名如雷貫耳,今日能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石倒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大人,心中略略有些荒謬的感覺,不過看這位三十多歲的巡檢使臉上的恭敬神色,不免有些小小的不便人知的得意。
「劉巡檢不必客氣,我現在能進城嗎?」
劉振連忙點頭道︰「當然,當然,孩兒們不懂事,還望王大人不要見怪,請。」
這個巡檢使倒有點意思,王石心中這般想著,帶著段阿牛徑直入城而去。
待他走遠後,第一個攔住王石的那軍士走到劉振身邊,納悶道︰「大人,這小白臉誰啊?居然敢在您面前這麼牛哄哄的。」
劉振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罵道︰「不長眼的狗東西,連新科狀元爺的名字都沒听過?你那雙眼珠子除了盯著你老婆的那對水袋還能看點別的嗎?」
軍士被他罵的不敢作聲,倒是旁邊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
原來那就是狀元爺?這些天城里可都在說他的事情呢,什麼策論第一,金殿論對,舞弊案發,逼得都察院許御史當堂吐血等等,想不到居然能在城門下看到他,真是想不到啊,那麼清秀的一個年輕人,居然能做那麼多轟轟烈烈的大事。
人群頓時變得呱噪起來,眾人面帶驚喜地議論著。
王石入城後便找了一輛馬車,帶著段阿牛徑直回了尚書府,然後從後門進了小院。
禮部尚書王粲一大早就進了宮,顯然他也知道了刑部大牢發生的事情。這事比舞弊案的性質要更嚴重,畢竟舞弊案只是雙方明面上的爭斗,你來我往各憑本事,但是跑到刑部大牢搶人就壞了規矩。
朝爭是會死人,但那是靠手段來實現,如果朝爭演變成明刀明槍,那就是流血的政變,所以王粲才一再勸告王石,對付許鴻哲不要心急,反正事情已經成了現在的局面,他從左都御史的位置退下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然而隨著任宣平被人救走,朝中無可避免地要掀起一輪新的動蕩。
但這些與王石沒有任何關系,即便是那個見過他的獄卒去告發也沒關系,反正他打死不承認便行,因為在別人看來,他根本沒有做這件事的動機。他自己也被任宣平陷害,他的結拜大哥段瑋青更是因為這件事自盡,這世間任何人都可能去救任宣平,就是他不會去。
所以回到小院後,王石心態平靜地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小院除去書房、臥室以及廂房等等,在小池後邊還有一排三間房屋,那里平時都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王石一聲令下,丫鬟家僕們便一頭霧水地開始清理起那三間房子。
他自己也動手,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冬兒和旺財更是跟在他後面,一個勁地勸他在旁邊歇著,這些粗笨活兒讓他們做就好了。
所幸這三間房子里沒有什麼笨重的東西,否則靠這些丫鬟還真清理不了。
忙活半天功夫,總算將所有雜物都收拾出來,王石走進去看了看,仔細地用腳步測量了一下每間房子的長度與寬度,然後對旺財吩咐了幾句。
「少爺,干嗎要把好好的房子全部打通?」旺財納悶道。
「讓你去就去,快點。」
旺財不敢再多話,連忙跑出去請工匠。
趁著丫鬟家僕們都在,王石又給他們宣布了一條規矩,從今往後這三間房子便是禁地,任何人沒有他的允許不能靠近。
這下冬兒徹底迷糊了,少爺這是唱的哪一出?如果只是要靜心讀書不被人打擾,也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吧?
不過王石並沒有給她解惑,而是一轉身便進了房子,給她留下一個透著些許寂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