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牽著青黎郡主的手臂飛快地向後退,與此同時,那兩扇車廂壁就像投石車拋射過來的巨石一樣,沖著他們的頭頂呼嘯飛來。在這極為緊張的片刻時間,王石忽然間明白了很多事情。
佝僂老者想將危險帶離青黎郡主身邊,于是那個出手狠辣的灰衣馬夫不情不願地跟他走了。劍眉男人同樣如此打算,于是那個從天而降的箭道高手也走了。雖然有他人的牽制,可這兩位頂尖刺客走的如此隨便,根本沒有一絲玉石俱焚的氣勢,是因為他們並非今天行動的主力,他們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能在這里殺死青黎郡主。
劍眉男人的想法看似高明,實則早就落入刺客的謀劃之中。
毫無疑問,今天這場刺殺的主力便藏在那馬車里,這也是王石剛才發現的異常之處。當那架馬車走上白石大道時,王石便發覺兩道拉車的韁繩深深地勒進黑馬的背部肌肉里,車輪則是非常沉重地在大道上旋轉著,這說明馬車非常重,如果是一輛來接郡主回府的空車,為何會如此沉重?
那一片從破裂的車廂中爆發的刀光解答了王石的疑惑,七把狹長的刀鋒,七個白衣的刀客,他們從馬車上躍下,目標直指王石牽著的青黎郡主。
王石並沒有流露出慌亂,每每到了生死存亡時刻,他腦海里總能保持一片清明。他回頭看了一眼,面對那兩扇凌空飛來的廂壁,牽著青黎郡主身子一讓,雙腳騰地而起連環踢出,將先後襲來的廂壁踢向白塔的大門!
「轟隆」幾聲巨響,白塔大門被直接砸爛,廂壁去勢不減,直接飛進了白塔底層。
七個白衣刀客眼神都沒顫動一絲,組成一個鋒銳的箭頭陣形向王石逼近,長長的刀鋒拖在地面上,摩擦出一片片燦爛的火花。
王石根本沒有去理會對方駭人的氣勢,手臂向前一送,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青黎郡主,平穩地飄進白塔底層,同時他對還傻站在那里的旺財和朝歌山斷喝道︰「進塔!」
做完這些,他不再去看青黎郡主迷茫中帶著一絲感激的眼神,而是轉過身來站在白塔破爛的大門前,靜靜地等待著白衣刀客們的到來。
從刀客們跳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四周還能站著的三十多個玄衣護衛便無所畏懼地沖了上去,他們中有的人已經血染玄衣,有的人拖著一瘸一拐的傷腿,真正完好無損的不超過十五個人。面對七個渾身上下散發出死亡氣息的白衣刀客,他們只是沉默地擰著眉,然後步伐一致地沖上去,揮動著手中的兵器,于死神面前爆發出慘烈且悲壯的勇氣。
七個白衣刀客動作整齊到了極致,狹長刀鋒豎起,然後砍下,就像砍瓜切菜一般,斬殺這些悍不畏死的玄衣護衛。
今日白塔一戰,寧親王府五十位玄衣護衛全部戰死,無一人生還或者逃跑。
鮮血染紅刀客們的白衣,有兩位刀客永遠地躺在了地上,他們是被玄衣護衛們抱住手臂,困住刀鋒,然後被亂刀砍死。剩下五人根本沒有去看同伴倒下的尸體,而是繼續沉默且冷厲地朝前走,一步步逼近站在大門前的王石。
大門之內,青黎郡主怔怔地望著外面一個個倒下的王府護衛,精致的眉眼狠狠地皺在一起,蒼白的臉頰上露出揮之不去的憤怒。她沒有理會朝歌山讓自己暫且躲避的請求,一如她對王石所說的話,她會站在這里看著最後的結局,要麼她死,要麼她會讓那些刺客生不如死。
白衣刀客們很強悍,身手不凡,神經剛毅,或許單獨作戰算不上頂尖高手,可當他們站在一起,就會形成一股可怕的銳不可當的澎湃氣勢。他們五個人站成一排,彼此之間的距離分毫不差,像一張漁網撲過來,要吞噬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領頭的刀客胸前佩著一枚月牙形的金色標記,在他兩旁的刀客們胸前的標記則是銀色的。
十丈,五丈,三丈,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離王石也越來越近。
只剩一丈,五個人默契地同時停下腳步,抬手,舉刀,然後猛地下劈。
五把從不同方向劈來的狹長刀鋒,帶起宛若鬼哭的呼嘯聲音,將天地之間流動的元氣無情割裂,于白塔底部門前,形成一個三丈方圓的小天地。王石就被困在這其中,面對能夠撕碎一切的無形刀勁,他已經避無可避。
他用自己的身體築了一道牆,將白塔大門內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大門內風平浪靜,三個人焦急地站在那里,他們並未承受刀客的攻擊,卻感覺那股剛烈的刀勁撲面而來,刮得面皮生疼。旺財已經急的涕淚橫流,生怕下一個場面就是自家少爺橫尸當場。反倒是身嬌體弱的青黎郡主鎮定一些,她潔白的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不是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門外風雨覆樓,宛若實質的刀勁遮蓋住天穹,似墨黑的雲落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堅硬的白石大道上。王石如同身處汪洋大海上,他不過是一葉輕飄飄的孤舟,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被暴風雨掀翻,然後湮沒在暗無天日的深海里。
對方僅僅五把刀,就覆蓋他前身所有的要害,面對這極其霸道的攻勢,王石抬起腳後退一步。
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五把刀鋒同時落下,幾乎是擦著他的身體一路劈下去,最後卻沒有傷及到他分毫,風雨過境之後,天空依然陽光普照。在刀尖從他眼前滑落的那一刻,王石甚至能看到五道刀勁泛出斑駁的色彩,于他身前交纏雜糅,一絲絲流光游向周圍,發出嗤嗤的聲響。
一步退過,王石皮膚粗糙的雙手同時抬起,五指分張輕輕擺動,天地間的氣息仿佛得到召喚,像小精靈一般在他的指間飛舞跳躍。
白衣刀客們的長刀剛剛落地,還沒再一次舉起,王石腳步已動,一丈的距離不過是眨眼跨過,然後他催動腰間雄渾的力量,在脈絡內由快到慢地流動著,當那股力量到達指間時,已經變成淡若浮雲的綿勁,將五個白衣刀客全部籠罩在內。
刀客們意識到面前的清秀年輕人不是那種一刀斃命的小角色,本就很冷厲的面色愈發陰沉,隨著領頭刀客一聲輕斥,五個人同時拔身而起,于空中不斷交叉換位,手中的長刀一次次砍下,試圖用剛烈的刀勁將王石身上綿和的意勁斬碎。
王石身處五個人的包圍中,雙手不停拉扯轉動,一朵虛無的雲將他包裹,任由刀勁砍上來,不過是陷進去一點點,隨即又猛地將刀勁彈出去。
當初在尚書府的涼亭中,他與席先生交手並未使用拂雲散手,而是用的八極拳的拳意。今日在白塔門前,面對那個劍眉男人,他是在八極拳中揉合了一招拂雲散手的「分」字訣,用綿勁將劍眉男人的身前防御破開,再用一招剛猛至極的貼山靠將對方硬生生彈出去。
如今面對五位白衣刀客的剛烈刀鋒,他心知席先生傳授的拂雲散手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所以從剛剛那一退步開始,拂雲散手的柔和意勁便由他腰間雄渾的力量催動開來。
此時,對方不停地用長刀凶猛地砍向他,而他不為所動,心神合一,雙手或引或圈,一式「圓」字訣將他身周一尺之地守御得滴水不進,哪怕對方的刀勁再剛烈,也根本觸及不到他的身體。
他曾听席先生說過,拂雲散手七式中,只有這「圓」字訣是守勢,可要是施展開來,天底下能破開這層防御的霸道武功少之又少,因為圓融之意乃是天地至理,有如人生便是一個圓圈,從起點走到原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如此簡單又深刻的武道,又豈是區區五把長刀能斬開?
拂雲散手並不僅僅是七招手勢,還包含了身法與步法,與他手上的動作相似,他的身法與步法格外輕盈,相互配合開來,讓他能夠在無邊無際的刀光中閑庭信步。
王石在等,等對方如大河奔騰一般的刀勢停滯,等對方那股 赫霸道的氣勢挫敗,到那時便是他反擊的時刻。
大門內的青黎郡主逐漸平靜下來,她雖然不諳武道,卻也能看出王石的處境並不艱難,年輕人飄逸輕盈的躲閃落入她眼中,有一股從未見過的風流韻致。哪怕那些白衣刀客的攻勢再凌厲,他也能看似危急實則輕松得躲過去。
他一定能打敗這些人。
青黎郡主腦海里忽然蹦出這樣一個念頭,雖然直到現在王石也沒有使出反擊的手段,只是一味地在躲避,她卻對這個清秀的年輕人充滿信心。她的目光已經被大門外的王石吸引住,甚至沒有去深究自己腦海里這股信心從何而來。
白衣刀客對王石的包圍越來越緊,狹長的刀鋒離王石的身體越來越近,清秀的年輕人甚至一抬眼就能看到對方鼻翼的汗珠。他已經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施加過來的壓力,想要將他壓扁揉碎斬斷的力量,一層層地疊加上來。不同于剛開始那種淺嘗輒止的攻擊,現在每一絲刀勁都在拼命擠壓他身周的綿勁,每一次刀鋒落下都想在他身上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六個人,五把刀,戰成一團,逐漸分辨不出各自的身影,只能看到飛速溢出的一條條流光。
可王石依然在避,在退,他們逼他,他便退,再逼,再退,直到六個人已經貼成一團,直到退至絕境之中,他便如山洪涌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