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染城池,燕京城亮起了萬家燈火。
蕭然緊了緊衣衫,走在深秋時節寂寂的柳葉街上,看著道旁枝葉開始稀疏的柳樹,感覺有些蕭條。
在蘇府用完了晚膳,他推月兌了蘇夫人苦苦挽留,還是決定會桃源村去。明日愁的酒勁緩緩從血液中往頭上蔓延,蕭然將車夫遣走了,想要借這攜著霜寒之意的秋風,讓自己變清醒一些。
緩緩穿過還有不少行人的長安街,走過濱河街,蕭然就這般信馬由韁著,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一直在思索著,自己如今到底在追求著什麼。
一路行走,蕭然尋思了許久,他最終告訴自己,他只想自在地活著。
自在二字雖不過寥寥幾筆,誰又能輕易地將之寫出呢。人在世間行走,身難自在,心更是難得自在。
得出了這個答案,想著那些愛恨情仇諸般糾纏,蕭然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自己一心追求自在,到頭來卻是愈發不自在了。
「不知那所謂五蘊皆空的和尚,活得自不自在?」
倒不是蕭然突然地想起了和尚,而是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名和尚。
若不是他如今目力大善,定然會以為那是一尊石像。
在離那座通往桃源村的石橋幾丈的地方駐下腳步,蕭然借著天上星光,看著那名一動不動,面對著自己的年輕僧人,不由得皺眉問道︰「閣下是在等我?」
稱呼一名僧人為「閣下」,怎麼听都有些不倫不類。
立在橋頭的年輕僧人卻不以為意,宣了一聲佛號,道︰「蕭檀越,小僧確是在等你。」
隨即,蕭然便看著這名身著灰敗麻布僧衣,模樣顯得風塵僕僕的年輕僧人緩步朝自己走來,他的步伐極輕極緩,卻又給蕭然一種頗為厚重的感覺。
待他走到近前,蕭然才看清他先前為夜色所掩的臉龐,這名年輕僧人看上去年紀與自己相仿,眉清目秀,長得頗為標致,奈何他頂上去了頭發,神色有些木訥和悲憫,那抹俊意便蕩然無存了。
年輕僧人左手執著念珠,自然地垂在身側,右掌豎在胸前持著禮佛的姿勢,他緩緩行到蕭然身前一丈之處,道︰「小僧藏空,來自西靈、西靈寺。」
藏空說了兩個「西靈」,卻不是他結巴,前一個「西靈」是指西靈國。
蕭然知曉西方有一個西靈國,那是人間佛國,國民人人信佛。西靈寺是西靈的朝佛聖地,地位超然,完全凌駕于世俗皇權之上。奈何蕭然對其了解不多,並不知眼前這名藏字輩的年輕和尚在寺中是何地位,所以他的神色未有多少變化,他只是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于是問道︰「找我作甚?」
藏空看著他,說道︰「家師借佛祖的眼楮,在燕京城里看到了邪魔的蹤影,于是我來了。」
蕭然先是一陣錯愕,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听出了藏空話里的意思,心頭一顫,面色微變道︰「這關我何事?」
藏空說道︰「在燕京城里,我只看到你修煉了魔功。」
心頭一驚,蕭然震了震眉頭,不知這和尚怎麼看出自己修的是魔功,李闖那小子不是說別人看不出麼?壓下這分疑惑,想著李闖前天對自己說的話,蕭然盯著藏空那雙如周遭夜色一般漆黑的眼珠,質問道︰「那又如何,修煉魔功的人多海里去了,北方幽雲一抓一大把,你又何苦萬里迢迢跑到燕京來找我的麻煩?」
藏空緩緩擺頭,擺動幅度極小,道︰「你與他們不同,你是邪魔。」
「你丫神經病!」蕭然的神色變得恚怒起來,他瞥了瞥藏空左手上緩緩轉動的念珠,「你哪只眼楮看出我邪了?」
藏空重復了先前的話︰「家師借佛祖的眼楮,在燕京城里看到了邪魔的蹤影。」
蕭然嗤笑一聲,道︰「如此說來,不是佛祖看到了我,而是你胡亂揣度。」頓了頓,他繼續道︰「就算真有邪魔出現在燕京,那也是我天朝之事,關你們這群異國禿驢卵事?」
「阿彌陀佛……」
「佛光無界,普渡眾生。」藏空又宣了句佛號,聲音悲憫,他面色微顯肅穆,看著蕭然,「燕京城里只有你修了魔功,那自然是你,听蕭檀越罵人之語好生奇怪,如今小僧更為篤定了。」
看著一臉頑執的藏空,蕭然仿佛看見了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心頭一陣無名火起,他知曉自己多說無益,于是揚了揚語氣,道︰「你待如何?」
藏空面露憐憫之色,道︰「我佛慈悲,小僧萬里跋涉而來,自然是來度你。」
「度我?」
蕭然愣了愣,半晌才體味出這兩個字的含義。
「度你妹啊!」蕭然跳罵起來,面露鄙夷之色,「你們這群禿驢真是虛偽至極,惡心至極,殺人便殺人,非得說得這般假惺惺。」
藏空認真道︰「小僧無妹。」
「……」
蕭然忽而指著藏空身後,面露驚喜之色,道︰」看看誰來了!「說罷,也不待藏空如何反應,他疾疾回身,拔腿就跑。
他自然不會期望這小孩子玩的伎倆,能讓那名石像般的和尚上當,這麼做無非是他想緩和下緊張氣氛罷了。蕭然不是傻子,一來那和尚給他的感覺很危險,而且對方竟能看出自己修了魔功,不是佛門高手才怪。
氣海一陣激蕩,蕭然猛提真氣,將之盡皆灌到雙腿之上,狂奔而去,凜冽的霜風撲打在臉上,蕭然只覺臉都麻木了,盡管知曉自己速度很快,但他依然不敢有絲毫懈怠,頭也不回地往城里奔去。
然而,不過往前奔行了一百來步,蕭然便感覺一股如山的壓力從自己身後襲來,那壓力越來越大,他不禁佝起了身子,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險些撲倒在地。
知曉自己逃月兌不了,蕭然面露決然之色,駐下腳步,回過頭來,駭然地看見一串徑長怕是超過兩丈的念珠,如同風車一般,飛旋著朝自己當頭罩來。那一顆顆念珠都顯得有磨盤那麼大,其上符文閃爍,逸散著金色的佛光,直把這周遭的夜色都照亮了許多。
看著那串越來越近的念珠,感受著越來越來大的壓力,蕭然嚇得面色蒼白,那麼大的念珠,怕是可以砸平一座小山頭吧?一股對死亡的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蕭然舌忝了舌忝漸漸干枯的嘴唇,忽而不甘地大叫一聲。
「呀!」
真氣傾盡氣海而出,氣貫右拳,蕭然抬起頭,對著即將砸到頭上的念珠轟了過去。當拳頭即將觸到其中一顆念珠的時候,蕭然已然做好了承受劇痛的準備,然則,想象的畫面沒有發生,他的手臂竟穿透念珠,只觸到了凜凜的秋風。
那念珠原來是道幻影!
「呔!」
幻化的念珠即將臨頭之際,蕭然听到對面的藏空和尚發出了一聲威嚴的佛 ,聲如洪鐘。緊接著,他便看著那斗大的念珠急劇縮小,又恢復著平常模樣,念珠墜勢不減,蕭然來不及閃避,眼看著那串念珠往自己額頭砸來。
昂——
蕭然直覺自己置身于一口碩大的銅鐘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聞一道鏗然的鐘聲在腦海里轟鳴不止。
識海之中,蕭然覺察一道道散著金光、攜著神聖氣息的佛家符文撞了進來,那符文給他一種悲憫之感,卻又無情地想要搗毀他的識海!
一個人若是識海被毀,那便與死人無異了。
一直靜靜懸浮在蕭然識海中的成字符怎會讓此等情況發生?
霎時,成字符光芒大作!
在成字符的金色光芒中,那些氣息悲憫得有些虛偽的佛符,如同撲入星空的點點螢火,化作了星光點點,再也辨不出來了。
蕭然的視野恢復清明,借著天上星辰微弱的光芒,只見對面的藏空和尚臉色煞白,嘴角殘留著血漬,一朵濃稠的血花開在胸前灰敗的僧衣上。
藏空木訥而微顯悲憫的神色終于染上了一絲震驚,他看著蕭然,道︰「我想著以我佛門慈悲心念來度你,能讓你少些苦楚,不料你魔念如此雄渾無匹,是小僧托大了,罪過……罪過……」
看著一臉惋惜的藏空似乎是因沒有滅殺自己,而向自己道歉一般,蕭然只覺牙根發癢,恨不得沖過去掐死他。如今藏空和尚殺自己不成,卻慘遭反噬,蕭然心中先前那股恐懼之感消退了不少,他尋思著,是不是趁對方受傷,將他滅掉以絕後患?
然而,他很快便知曉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如此,便只好委屈蕭檀越受些肉身之苦了。」
藏空和尚說完,忽而雙手合十,輕 一聲。
緊接著,蕭然便听到一連串 啪之聲,他呆呆地看著藏空身上那襲僧衣轟然碎裂,化作一片片碎絮,四處飛揚。
僧衣乍破,藏空的上半身了出來,蕭然震驚地看著對方那在夜色中,泛著幽幽銅芒的肌膚,怪叫一聲︰「金剛不壞之身?」
腦海中突然崩出這麼個念頭,蕭然哪里還敢去打對方的主意,涔涔冷汗從額頭上細密地冒出來。鞋底與青石路面猛然摩擦,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音,蕭然再次轉身,跑得比前次更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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