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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暴雨、烈酒、醉拳【二更】

白日里還是朗朗晴空,到了夜間,燕京城竟是沒來由地落了一場雨。

大雨,傾盆大雨。

盛夏時節的雨絕不如春雨那般纏綿,這雨下得有些突兀,下得有些不講情面。起初雨滴如豆,零零落落打在地面上,雨聲如同戲班的樂師在敲打著碎鼓。不消片刻功夫,雨勢漸盛,雨水如瓢潑,嘩啦啦地落下來,頃刻間便帶走了日間的暑氣,掩蓋住一切聲音。

水汽彌漫,籠罩著整座城池。

屋稜上、青瓦上、樹梢頭,到處淌著涓涓水流,雨水匯在地上便成了小溪,某些低窪的地方更是化作了一泓泓小小的水池。

雨水渾濁,恰如蕭然此時的眼神。

倘若不是蕭然叫人在上方植了好些草皮,桃源村北緩坡之上的這座墳塋,怕是會被從上方疾疾湍流下來雨水沖走。

蕭然跪在墳前,渾身濕透,泥黃的雨水從緩坡上方沖刷下來,沖在他的膝蓋上,染黃了他半截身子。鼻涕和著淚水,還未在他臉上停留半刻,便被雨水洗去,不知是不是被雨洗了太久的緣故,蕭然的臉有些蒼白。

攥住一個能容兩斤酒水的酒壇的口沿,蕭然將酒壇高舉過額,濃烈的酒水摻雜著些許從天而降的雨水,沖刷在他的臉上,灌入了他的腸中。

酒是出自無聊坊的「二鍋頭」,辛辣無比,光是那股子濃烈的酒味就能教人發顫。

酒入愁腸,未化作相思淚,只化作了滿腔不甘。

被酒水狠狠地嗆了幾口,蕭然放下酒壇,跪在墳前的身子弓成了蝦狀,劇烈地咳嗽起來。

「糟老頭……咳咳……說好的保佑我呢……」

一口夾雜著血絲的濃痰從蕭然口中咳了出來,落在墳堆上,那血絲仿若浸入到了黃土之下,任憑雨水怎樣沖刷,也沖之不去。

蕭然罵咧幾聲,罵得累了,又拎起酒壇,繼續灌酒。

如此這般,不知罵了多少句髒話,也不知飲了多少斤烈酒。

「天地之氣,來呀!」

蕭然站起身來,站在雨幕里,張開雙臂,他回想著白日間在幻陣之中身周天地之氣如臂使指般的那種感覺,心神沉入識海里,試圖釋放那一抹微弱的道念。

隨著他的意念,他識海中的道念開始涌動,奔涌出來,往四肢百骸而去。

奈何,當那抹道念欲要沖破著身體的桎梏,往天地間而去之時,卻仿若撞到了一堵厚實的城牆上,紛紛被彈了回來。

蕭然身體的氣機頓時被沖得紊亂不堪,氣血翻涌不已,一道逆血受到壓迫,從他的咽喉里涌了出來。蕭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濃稠的血液,落在草坡上,久久未被沖散。

「給我破!」

蕭然沒有被方才的痛苦嚇退,倔勁上涌,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漬,他再次集聚道念,往體外沖去。這一次,他將所有道念集在一處,化作一支尖銳的道念之箭,往右手中指處沖去——那兒有一處靈竅。

噗嗤一聲,蕭然似是听到了石牆被洞穿的聲音,那抹道念終究是沖了出去。

感受到了天地之氣的所在,蕭然激切不已,道念操縱著天地之氣,化作利刃劈到了墳塋旁的柳樹上。

一截柳枝落了下來。

不料,還未來得及欣喜,蕭然便感受到一陣鑽心般的痛從中指尖上傳來,那處似被人用尖銳的錐子狠狠地扎了一下。

十指連心,痛如骨髓。

蕭然扭曲的面如忽而露出死灰之色,不是由于疼痛,而是他覺察到方才被道念之箭破開的靈竅,在這頃刻間又閉合了,沒有留下一絲縫隙。

一扇眼看著打開的窗扉,又無情地合上了。

「啊!」

蕭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水里,雙手捂臉,嚎啕大哭起來。

悲慟的聲音混著噪雜的雨聲,更顯淒涼。

良久,良久。

雨勢似是小了幾分,雨聲復如碎鼓。

蕭然豁然站起身來,雙眸血紅,只听他咬牙道︰「我就不信只有道術能殺人。」

「劍可殺人,刀可殺人,錘子可殺人,就連燒火棍都可殺人……」

宛如一個瘋子般,蕭然癲狂地念叨著,他驀然低頭,將一雙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拳頭舉在自己的眼前,看了許久,狠笑道︰「我的拳頭也能殺人!」

看著那株在夜色里,被雨水沖刷得有如落湯的野雞一般的柳樹,蕭然發瘋似地奔了過去,揮著拳頭,狠狠地擊打柳樹碗口粗細的樹干上。

柳樹猛然震顫,簌簌的水滴落了下來,其中夾雜著幾片狹長的柳葉。

殷紅的鮮血從蕭然的指縫間淌了下來,他宛若未覺。

他一拳又一拳地擊打著,柳樹不停地震顫著。

柳樹干破了皮,露出嶄新的樹肉,蕭然的手破了皮,露出模糊的血肉。

柳樹不知痛,兀自震顫著,蕭然仿若也不知痛,只是悶哼著。

不遠處,一道撐著油紙傘的身影遠去了,片刻後,那個身影又回來了。

「少爺,別打了好麼。」一道女子怯怯的哽咽聲。

蕭然抬頭,看到了傘沿兀自滴著水的桐黃油紙傘面,隨即他轉身,看到了傘下一張覆著淚水的麥色小臉。

少女神色楚楚,一臉心疼地看著他。

蕭然將一雙血肉模糊的手往身後藏了藏,臉上的癲狂之色漸漸斂去,濃濃的酒味從他口中噴出來,對面的少女卻未躲避,兀自忍受著那股難聞的氣味。

此時的蕭然神智有些不清,好在還識得這少女,嗔道︰「你來做什麼。」

「店里有阿棄看著,他放心不下,我也……」夢蝶盯著自己的鞋尖,終究沒有勇氣說完後半句話,她又抬頭看著蕭然,露出一臉懇求的神色,「少爺,回屋里去好麼?」

夜雨驟停,停得那般突兀。

蕭然粗重的呼吸清晰可聞,周遭彌漫著酒氣。

「我有東西給你。」見他沒有說話,夢蝶又道。

此時的蕭然對任何物事都失去了興致,自然沒有如何在意夢蝶的話。

夢蝶從袖中掏了掏,掏出一卷用牛皮緊緊包裹著的物事,遞到蕭然的身前。

看著那卷腐舊的牛皮,便可知這物事已存了不少年歲,只是,蕭然依舊無動于衷。

夢蝶說道︰「這是我祖上傳來下來的,听爹爹講,我家祖上原也是豪門巨閥,只因這物事而慘遭橫禍,滿門被屠,僅有先祖一人逃月兌了性命,從此隱姓埋名,苟活于世。」

蕭然的眉頭的顫了顫,來了些許興趣。

「我也不知曉這是何物事,爹爹也不讓我看,他也未曾打開看過,說是先祖的意思。先祖交待此物乃不詳之物,留存著僅僅是告誡我們後人勿忘血仇。只是……只是先祖也未曾料到,我納蘭氏傳到了爺爺這一代竟被俘虜到了天朝,那血恨之事自然也無從去探詢了。」

納蘭氏……蕭然今日才知曉夢蝶的姓氏,納蘭夢蝶。

微微出神之間,他听夢蝶繼續道︰「爹爹隱隱提過,這牛皮卷內似是某種不為世間所容的功法……夢蝶見少爺那般痛苦,怕少爺承受不住打擊,這才拿過來……也不知會不會害了——」

「功法?」

蕭然原本黯淡的雙眸驟然明亮,不為世間所容的功法自然不會是道法,他心里萌生出些許希望,道︰「快給我看看!」

此時此刻,他對力量的渴望到了一種癲狂的地步,哪里會管這功法為不為世間所容。

「你先隨我回屋去可好?」夢蝶緊緊地攥著牛皮卷,一如拿著一根糖葫蘆哄騙小孩一般。

蕭然點了點頭。

回到屋舍內,夢蝶從櫃中翻出了一身干淨的衣裳,叫蕭然換上,又將他的雙手細細地包扎了一番,期間少不得掉下幾滴心疼的淚珠。

其實有著成字符的存在,這點皮肉傷對蕭然來說根本算不上傷,就連他日間斷裂的腿骨,此刻似也痊愈了大半。

只是夢蝶不知曉這些,蕭然也不好告知她,只得任由她留著淚替自己包扎。

夜已深沉,蕭然的屋舍遠離村莊,四野靜寂,只听得屋頂上殘留的雨水滴落的聲響。

滴答滴答,恰如少女微微忐忑的心緒。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夢蝶不敢久作停留,安頓好蕭然後,便將牛皮卷給他,撐著油紙傘不舍地走了。

透過窗扉,看著那消失在夜幕中的孜弱背影,蕭然嘆息一聲。

片刻之後。

先前的酒意早已被雨水沖散了不少,如今又被這神秘的功法勾起了興致,蕭然那渾濁黯然的眼眸驟然明亮,他帶著幾分激切,小心翼翼地展開了牛皮卷。

牛皮卷足足有四尺多長,展開之後,蕭然才發現其內竟還包著一卷蠟黃皮質卷軸,模在那卷軸之上,蕭然蹙了蹙眉,這觸感很是熟悉,卻又道不出是何種獸類的皮。

待到將這卷軸展開,蕭然還未來得及細看寫在皮面上的那些蠅頭小字,便忽然想起了什麼,似是見著了某些可怖的物事,雙目圓睜,神色驟然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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