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蕭然忽而神色木然地呆住了,李闖似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道︰「不錯,你那日遭逢的老者正是醉老。」
還真是傳說中的那尊大神!
心中的想法被李闖印證,蕭然心中的悔恨更添幾分,那可是醉翁啊,與將軍齊名的醉翁,世人眼中萬分神秘的醉翁,傳聞中天朝最為厲害的醉翁。
「真是愚鈍了。」蕭然心中嘆息不已,自己當日早該思及那老者的身份,然則當局者迷的他一時竟錯過了這莫大的機緣。
「醉翁如今去了南方,不知何時方能歸來,你繼續賣酒吧。」李闖面無表情地說道。
「唉。」得知醉翁如今已不在燕然山,蕭然也無可奈何,自己釀這酒起初不就是為了誘惑那老頭麼?
意興闌珊地苦笑著,蕭然這才注意到樓中的酒客都站了起來,怔怔的看著自己與李闖談話,那徐萬倫更是縮在牆角,動也不敢動彈一下。
「都坐下吧,李闖是我好友,今日他既然過來了,這酒便只能賣一壇了,還請諸位海涵。」說李闖是自己好友倒不是蕭然刻意扯虎皮為自己漲聲勢,而是李闖不經意幫了自己幾次,他便自然而然地將其歸為了好友。
李闖神色如常,沒有出聲反駁,不知是性子使然還是默許了蕭然的話。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原來蕭然竟與小將軍是好友,難怪連徐萬倫都不放在眼里……樓中酒客坐了下來,如是想著,心中縱然不滿,卻也不敢表露絲毫。
李闖卻是蹙了蹙眉,道︰「我出銀子。」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是道出了許多意思。蕭然聞言不禁莞爾,模了模鼻子,對眾酒客道︰「那大伙便開始報價吧,不必顧忌,燕村是天朝最講道理的地方,既然李闖也要參與拍賣,自然會遵守拍賣的規矩。」
李闖不經意地點點頭,算是默許了蕭然的話。
酒客們頓時面面相覷,一副欲言還止的模樣,不時地打量李闖幾眼,見對方並無那種傲慢欺人的神色才心中稍定。約模過了十息的時辰,一名來自城北的鹽商才緩緩報價︰「我出二百兩。」
二百兩!
阿棄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只差沒昏死過去,二百兩那可是多少個饅頭,多少碗疙瘩湯啊。
然則他還沒緩過神來,便听到有人繼續報價,由于李闖的存在,酒客們的聲音都不敢喊得太高,便是這平平的話語,直讓阿棄有種昏聵之感。
「三百兩。」
「三百五十兩。」
「四百兩。」
「四百五十兩。」
只有到了這種場合,接觸道這些富賈們,才能體會到燕京人有多富足。一壇酒竟是在頃刻間漲到了四百五十兩,哪怕它當真是仙釀,這價錢也有些夸張了些,這些銀子足以供一個小村落的人吃穿大半年了。
蕭然听了這些報價依舊神色自若,不禁讓周遭的人高看了幾分,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哪里似一個乞丐?
阿棄在銀子的浩瀚攻勢下已然麻木了,他自嘲地笑著,笑自己當初還將蕭然的話當成了笑話,原來是自己太過淺薄了些。
李闖雙手抱胸,如同一尊石像,靜靜地站在門口,听得樓內報價之聲忽而停滯了下來,他這才木然開口道︰「五百兩。」
此言一出,酒客們便你看我我看你,微微搖頭,再也不發一言。對于一壇酒來說,五百兩的價格已然很高了,便是腰纏萬貫的他們也不得不思忖一番。何況這價錢是來自燕村的小將軍報出來的,縱然知曉燕村不會憑勢欺壓他們,但看著小將軍那勢在必得的模樣,他們實在犯不著冒著觸怒對方的風險。何況這不還剩了一壇明日愁不是?
于是,這一壇二鍋頭最終塵埃落定,歸了李闖。
「二鍋頭歸李闖了,諸位接著拍明日愁吧。」蕭然面露淺笑,毫不遲疑地說道。
沒有了李闖的參與,酒客們直感覺渾身上下一輕,如同卸載千鈞重物,有人更是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就在酒客們堪堪要開始的報價的時候,門口卻傳來一道有些尖細而蒼老的聲音︰「不必拍了,這壇酒我要了,一千兩。」
嘩!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青衫白面無須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老者形容平凡之極,一如長安街上賣面人的小販,又如同在園中栽花種草的鄰家老翁。
對于權貴之族這些酒客們不敢冒犯,然則見到一名平凡老頭竟也來攪亂這酒會,他們便有些恚怒了。
好幾個酒客登時怒容畢露,正欲出聲呵斥,卻不料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差點教他們嚇得丟了魂魄︰一直如同木人一般的李闖將叉在胸前的手放了下來,始終未曾變化的木然神色竟是緩和了幾分,只見他對著那青衫老者抱拳行了一禮,語氣中竟帶著一絲敬意︰「見過白先生。」
對于樓中眾人來說,這一幕足以用駭然來形容,便是蕭然的眉頭也皺了幾分。以李闖的身份和脾性,竟對這名老者如此作態,那這老者又是何方恐怖的人物?
「你小子竟也來買酒了。」白先生呵呵笑著,尖細的聲音卻也顯得隨和,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轉身遞給兀自愕然的蕭然,「喏,這是一千兩。」
蕭然看著那張印著繁復花紋,蓋著醒目的天朝銀號朱紅印鑒,紙質暗黃的天朝寶鈔,心中卻還在思量著老者的身份,並沒有立即接過。而一旁的阿棄自打那那老者拿出銀票後,目光便再也沒有從銀票上移動絲毫,確切說來是他的目光沒有離開縱印在銀票中間的那一行墨字︰憑票取天朝銀號足銀一千兩正。
「你賣是不賣?」白先生的臉上浮起一起不耐。
「賣,賣,哪能不賣!」接過話頭的卻是阿棄,他緩過神來,趕忙轉身跑去櫃台將那用醬色粗制大肚瓦壇裝著的明日愁抱了過來。他一只手托抱著酒壇,騰出手從白先生手中接過銀票,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酒壇送到了白先生的手中。
白先生卻不似阿棄那般視酒壇如珍寶,只用左手托著,竟是一刻不作停留地轉身離去,臨了說一句︰「蕭然,稍後有人要見你。」
等到聲音落定時,白先生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是李勛身邊的人。」似是知曉蕭然要問自己,李闖便率先做了答。
原來保護皇帝的高手……蕭然明了了白先生的身份,心中倒是沒多少驚異,只是這白先生說有人要見自己,莫非是龍椅上那個男人?
樓中酒客今日算是美酒也喝了,驚嚇也吃了,眼下無聊齋無酒可賣,他們也無談天說地的心思,便匆匆與蕭然道了個別,陸續地出去了。
蕭然的思緒被打亂,也不再思量皇帝要見自己的事,目光瞥見一旁似是要將那張銀票舌忝上幾遍的阿棄,不由得佯怒一聲︰「你個貪財貨,也不管是誰的銀子都敢接,遲早要給我惹來麻煩!」
阿棄的目光沒有離開銀票,頭也不抬地回道︰「我只認得銀子。」
一直蜷縮在牆角不敢動彈的徐萬倫眼見幾人沒有注意自己,便半爬半走地往門口挪去,不料甫一靠近門口就被蕭然喝住了。
「別急著走。」
徐萬倫一張臉頓時比苦瓜還難看,然則他終究是個囂張慣了的二世祖,到了此時此地也不肯向蕭然低頭,只是眼見李闖還未離開,他的語氣明顯帶著幾分恐懼︰「你……你還待如何?」
「你把那勞什子詩會的詩題說來听听。」蕭然嘴角半彎,笑得有些莫測。
這乞丐打算作詩了麼?徐萬倫正愁回去交不了差惹人笑話,頓時心中暗喜,忙不迭地從懷中抽出一張皺成一團的宣紙,看了一眼說道︰「董少說了,這次詩會里所有的詩都要有春,有酒,有佳人。」
「這都快入夏了,這董翰林竟還在思春,真真好興致!」
蕭然嘴上這般說著,心中稍作思量便有一首應題的好詞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他不露痕跡地說道︰「既然他要獻丑,那小爺就成全他吧。唔……這作詩算不得什麼能耐,燕京三歲小兒都能胡謅兩句。眼下在宋國興起的長短句倒是有些意思,我便作一闕宋詞,讓你們看看什麼叫才子。」
徐萬倫心中早已經將蕭然千刀萬剮,蕭然那欠扁的話語讓他恨不得一腳踹過去,他強忍著不甘,輕蔑道︰「你作便是。」
蕭然朗笑一聲,三步走到櫃台前,叫夢蝶拿來記賬的筆墨撕下一張賬薄,一邊落筆一邊說道︰「既然我蕭然有三步之名,那這闕詞也不會逾越了規矩,你且過去轉告一聲。」
不消片刻功夫,一闕用其丑無比的字跡寫就的宋詞躍然紙上,蕭然也不等磨痕干涸便丟到了徐萬倫的手中,同時說了一個字︰滾。
怒哼一聲,徐萬倫拿著那張賬薄紙頭也不回地走了,蕭然心中暢快無比,轉而對李闖道︰「你今日算是替我出了口氣,我就不多謝了。」
沉吟片刻,蕭然笑道︰「那壇二鍋頭你執意要出銀子我也不矯情推卻了,只是你無論如何都要讓我謝你一杯,否則我心中不甚舒坦。嘿嘿,你不知曉,那二鍋頭我可是留了一斤!」
李闖神色微緩,輕點下頭,便兀自隨意覓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蕭然趕過去坐在他對面,喚夢蝶取酒過來。
夢蝶很快便將二鍋頭拿了過來,並在二人面前擺下了兩只大瓷碗,將一斤酒水很是均勻地斟入了碗中。
蕭然正欲與李闖一碗,不料後者卻是毫無情致地端起瓷碗一飲而盡,竟是喝得一滴不剩。
「你這人忒也無趣!」
蕭然似怒似惱地叫罵一聲,忽而盯著李闖的眼楮,極為認真地說道︰「我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沖動!」
「嗯?」這大概是蕭然第一次听到李闖發出帶著情緒的聲音。
「每當我看到裝逼的人,不管是真牛逼還是假牛逼,我都很想在他的上狠狠地踹上一腳,踹他一個狗啃屎!」
「……」
「蕭哥兒,你方才不就在那個徐萬倫的面前大裝了一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