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28
第十四章初窺門徑
和當初教曾守山相比,陳旺廷教胡魯的方法明顯不同。陳旺廷雖明確告訴胡魯以龜息功和《瑜伽經》的功法為基礎,但卻沒有專門等她打好基礎再教技擊之道,而是兩方面齊頭並進。所以胡魯很快進入異常忙碌的時期。
胡魯在曾家的時間只有上午,而陳旺廷現在教授給她的內容太多了,所以龜息功和《瑜伽經》的功法只有自己另外抽時間練習。陳旺廷在胡魯練習了大約一個月的陳家拳,筋骨關節協調性稍有提升之後,全面傳授技擊搏殺之道。所習內容極為龐雜,從人體關節要害,到血脈運行,從長拳短打到擒拿摔法,從長短兵器到暗器弓箭等遠程武器,從布置陷阱到投毒下藥等等無所不學。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里,胡魯把這些東西接觸了個遍。這些東西每一種都可以作為一種獨立的學問,胡魯越學越震驚,師父的腦子是怎麼做的,怎麼什麼都會。胡魯每天腦袋暈暈乎乎的,學不勝學,以至于後來她覺得下午回家干活其實一種享受,至少不用動什麼腦子。
最讓胡魯受打擊的是陳旺廷告訴她我只是給你做了系統的入門簡介而已,主要靠你自己鑽研。胡魯明白師父的意思,不正如俗話所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嘛?但自己學到腦子快爆掉還只是學了個入門簡介,這實在是傷不起。
陳旺廷並沒有因此降低教學的難度和密集度,因為這些是胡魯自己要的。他知道胡魯的心思,何況胡魯在拜師的第二天就跟他提過,希望能學那天晚上的殺人術。弟子跟師父提要求,膽子比曾守山還大,但奇怪陳旺廷並沒有責怪她。只是慎重囑咐她︰「所有技巧只是標,基礎功法才是本,你萬萬不要被眼花繚亂的各種技法遮住眼楮。如果你想達到我那天晚上的水平,必須在基礎功法上勤下功夫。」
胡魯都已經開始學習技擊搏殺之術,曾守山還在苦苦地築基,但他硬是沒有和陳旺廷提過學習這些東西的要求。陳旺廷越發佩服這個弟子的心性。
曾邦侯對曾守山的考核很少,大概每兩個月一次。考核的方式往往是曾邦侯設問,曾守山臨場口述作答。
上次考核時,曾邦侯問的是有關《孟子》的義理。曾邦侯問︰「孟子以王道游說諸侯,他是要諸侯尊周王室還是要諸侯自己以王道得天位?」
曾守山道︰「是後者。」
曾邦侯道︰「如果是這樣,豈不是孟子教唆諸侯篡位?」
曾邦侯此問簡直是誅心,孟子聖人怎麼能夠有此等想法。如果是肯定的答案,不異于大逆不道。旁坐的陳旺廷臉色都為之一變,大帥此問簡直如黑夜里一道閃電。
曾守山卻不慌不忙,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陳旺廷簡直要拍案叫絕,他本是博學之士,熟諳理學,知道曾守山能說出這等答案,說明這個弟子在這段時間里不僅在苦讀,而且在深思。「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段話本身出自《孟子》,以孟子的話來解答曾邦侯對孟子的設問,真是絕妙,更妙的是回答得言簡意賅。曾守山的答案回避了孟子是否教唆諸侯篡位這種敏感話題,而答以民為貴,君為輕,其實已經委婉地指出如果誰能行王道以利民,那麼立他為君也是可以接受的。
這次考核如果傳播出去絕對是驚天巨浪,即使曾邦侯貴為一等肅毅公只怕也得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但奇怪的是曾邦侯和陳旺廷兩人淡然對之,似乎他們關心的是曾守山的學問是否長進而不是其中有沒有包含叛逆的想法。
事後曾邦侯還曾和陳旺廷開玩笑道︰「上次守山不敬孔子,老陳你勃然變色;這次他不敬君主你卻不曾呵斥,何故?」
陳旺廷撫須點頭,笑而不語。
這一天正是大暑,曾邦侯通知曾守山下午考察學問。自從曾守宜放棄科考之後,曾邦侯對他的考核主要就去藏書樓現場看他所做的筆記和整理資料的進度,所以曾守宜、守山二人自那以後再沒有一起接受考核過。
下午考核的地點正在練字房。曾守山給兩位「考官」倒上茶後默默坐好。曾守山雖然每次都順利過關,但其實也怕曾邦侯出其不意的考核方式,如果沒靜下心讀書長學問必定在這種考核下露陷。盡管曾守山不曾懈怠,讀書不倦,但千古以來考生總是有點怕考試的。
曾邦侯道︰「今日你回答兩道問題,我出一題,你師父出一題。」說完示意陳旺廷先問,陳旺廷道公爺還是你先來。曾邦侯不再推讓,道︰「我有一問,你如何看待魏晉門閥之興衰?」
曾邦侯所問並不生僻,魏晉世家大族曾發展至極為龐大畸形,士庶天隔,階級森嚴,是為門閥,其盛時左右政局,蔑視皇權,布局天下。
曾守山略整理思路道︰「門閥之興,在有所積累傳承。代代努力經營,前代創業後代守業且擴大之,重宗法以整合力量,立家主以明傳承,所以其勢愈來愈大,如此歷經三五代盛況方成門閥世家。」
稍停片刻,接著道︰「及其衰也,內部子孫不肖,加之宗法松動,力量分離;外部政局動蕩,流寇迭起。內有蟻穴之患,外有暴力相壓,門閥之堤不得不潰矣。」
曾邦侯微微點頭,曾守山每次總能發人所未發,又切中要害,深得曾邦侯之意。
曾邦侯道︰「如你所說,當今之世門閥可再現否?」
曾守山道︰「本朝二百余年只有累世官宦之家,並無門閥大族。」
曾守山言下之意為門閥不可再現,不料曾邦侯正色追問道︰「可再現否?」
曾守山低眉沉思,忽朗聲道︰「宗法不明,門閥不再。」
曾邦侯听罷,哈哈大笑。陳旺廷亦是極聰明的人,沉吟片刻,後亦笑之。
曾邦侯道︰「我考完了,老陳,到你了。」
陳旺廷道︰「我有一題,有關于義理。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你是怎麼理解的。」
曾守山道︰「師父,孟子這句話理解不難,做到最難。」
陳旺廷道︰「你說的不錯,先把你的解釋說來听听。不明此理,如何能做到?」
曾守山不做思索,娓娓道來︰「天地萬物一氣流行,萬物皆備于我者,氣也。人得氣之正,即浩然之氣,亦天理也。所以反身而求方可得浩然之氣,如能擴而充之,則凡人成聖;此道至誠,需以誠修之,至誠之樂,樂莫大焉。」
陳旺廷再問道︰「何為誠?」
曾守山道︰「無妄即為誠。」
陳旺廷和曾邦侯對望一眼,曾邦侯道︰「此子義理精深,全然不似十六歲之人。我看你可以開始了。」這話卻是對陳旺廷說的。
陳旺廷點頭道︰「嗯,是該開始了。」
陳旺廷對曾守山道︰「守山,這次考核你算是順利通過,繼續努力,切不可自滿。另外,晚上站樁到我院子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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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大暑,天氣已比較熱了。晚飯後,曾守山只看了一個時辰書便來到師父院子里。
陳旺廷和曾守山就庭院石階坐下。
曾守山道︰「師父,您是不是準備教我真拳法了?」
陳旺廷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聰明,坐好!不要動,也不要說,只要听好就行。」
曾守山乖乖地坐在陳旺廷旁邊,一副好學生模樣。
陳旺廷突然覺得曾守山自那次被刺事件之後更加放得開些,以前平靜淡漠多一點,現在灑月兌活潑多一點。歷經生死之後人總會發生點變化,陳旺廷心里如是想。
陳旺廷迅速擺月兌不相干的思緒,開始正式授課。
陳旺廷道︰「守山你之前的學習和堅持都非常不錯,心志沉穩,不急于求成,所以近一年來你的拳法基礎已經相當不錯。」
曾守山並無喜色,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陳旺廷接著道︰「但你要注意,基礎之功永無止境。今天我將授你真正的大誠拳法,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放掉基礎項目的訓練,拳架和龜息功要一如既往的習練。至于習練的時間和方式你自己把握。對了,此後你演練拳架再放慢一倍速度。」
陳旺廷此時像極語重心長的老師。曾守山鄭重地點頭應下。
陳旺廷繼續授課,道︰「人的力量主要來自于肌肉筋骨,所以少時力長,壯時力盛,老時力衰,此乃自然規律。常人極難打破此規律,但如像你老鬼叔,肌肉筋骨之力已通過訓練和戰斗達到巔峰,再加上極其豐富的技巧和經驗,基本難遇敵手,並且剛才說的長而盛,盛而衰的現象在他身上會相應的推遲。」
曾守山想想師父說的確是事實,老鬼叔已近中年,仍極悍勇。上次被老鬼叔的弟子也就是三哥曾守林完敗的經歷恍如昨日,曾守山不得不承認,肌肉筋骨之力如通過適當的訓練也可達到不可思議的境地。
陳旺廷語鋒一轉,道︰「但這種力量上升的空間不大,容易達到極致,再難以突破。其實余老鬼的力量和普通壯年農夫相比,充其量不過大兩到三倍。一般的壯年農夫的力量可能是二百斤,那麼余老鬼的絕對力量不會超過六百斤。當然,如論打架可能十個二十個壯年農夫也不會是余老鬼的對手,這是因為他更善于使用力量。」
曾守山听得入神,給師父搖蒲扇的手不覺間停了。
陳旺廷這時道,給師父倒杯茶去,渴了。曾守山正覺得面前一個嶄新的領域徐徐鋪開,力量的大門正在開啟,突被這麼俗的要求打斷,無比郁悶,但還是老老實實起身倒茶去。
喝了口茶,陳旺廷接著「教課」,道︰「如果要增長人的力量,除了鍛煉肌肉筋骨之外,還有一種氣息之力。如今你通過長時間的基礎訓練,氣息已十分充足,如果能把你體內的氣息轉化為力,那麼你的力量極有可能在如此年輕之時就超過余老鬼。」
又道︰「但如何把體內氣息轉化為力量,一直是個很大問題。事實上,就是普通人體內也有氣息,只是不能充裕流暢而已。轉化不了,氣息也只是氣息而已,用處不大。」
听到此處,曾守山其實稍有不同意見,因為他覺得即使氣息沒有轉化為力量對人也有重要作用,他自己的親身體驗就是如此,至少鍛煉氣息讓人很少生病,這已經足以構成一門相當有用的學問了。曾守山還是沒有說出來,至少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打斷師父的授課可謂是得不償失。
天上淡淡浮雲半遮月,陳旺廷席地而坐,眼望明月,感嘆道︰「化氣息為力量這實是叨天之功啊。」
曾守山似乎也沉浸在師父天人之際的這一嘆所營造的氣氛中,無有語言,默默感受,靜靜等待。
南方的仲夏已有蚊蟲騷擾,奇怪的是蚊蟲根本不咬陳旺廷,準確地講,不是不咬而是咬不著。陳旺廷身上似乎有一層透明的紗網,蚊蟲只得望「肉」興嘆。可憐曾守山卻沒有這等本事,蚊蟲主攻方向就是這個正聆听師父傳道的好學生。蚊蟲咬上一口,先是麻麻的,再是癢癢的,然後是又麻又癢又疼。曾守山已搞不清到底被咬了多少口,但他渾不在乎,他現在滿腔心思是到底如何才能把氣息轉化為力量。這才是本節課的「重點、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