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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11-22

第九章容乃為恕

曾家藏書樓。

曾守山和胡魯在一樓看書,曾守宜在二樓看書作文。曾守山上個月已經看完《史記》,現已開始看《漢書》。他看書的速度比學拳快得多,若不是底子不好每每需查閱字典或請教四哥曾守宜,只怕速度還要快些。胡魯也在看史書,曾邦侯沒給她開書目,畢竟這個社會里女子沒什麼學習壓力。她自己特別喜歡史書中忠臣義士烈女傳紀,心若有所感。胡魯年紀還小識字不多,查閱字典的次數比曾守山更頻繁,不過她倒也不著急,能看多少是多少;偶爾起身給守山少爺倒上杯茶後又接著看書,一上午過得悠閑自在、輕松愜意。

二樓的曾守宜卻毫無悠閑愜意之感,雖然下定決心好好準備一年去參加明年秋闈,甚至連自己最喜歡的地理志資料整理都放下,但不知為何只要提筆去作詩文就趕到郁悶氣短,常常花上大半天時間做好的文章被父親批得體無完膚。想到大哥曾守誠在自己這個年紀詩文已在瀟湘縣小有名氣,曾守宜更是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守宜守山二人已接到曾邦侯的通知,明天下午沒有農活,檢查兩人的功課。曾守宜正在加緊作文,明天下午必須拿出一篇正兒八經的文章給父親看。曾守山卻是一點也不緊張,因為他本身沒有任何的考核標準。胡魯更不緊張,她不在考核之列,不用面對傳說中很厲害的曾大人,每天下午是她回家干活的時間。

上午時間過得很快,三人一起從藏書樓出來。曾守宜情緒不高,抿著嘴不言語,曾守山當然知道原因,勸道︰「四哥,文章事小。大伯對你評價很高,不會因為你寫不好文章而責怪。」

胡魯也道︰「四少爺你文章已經很好啦,不要妄自菲薄。」

曾守宜道︰「你們不知道,我快麻煩翻了。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更麻煩的是,大家都覺得能理解我,又都認為我應該去考科舉,連我自己也覺得應該努力讀書,博個金榜題名。」

胡魯道︰「那你專心去考就是了,不要多想。」

曾守宜很郁悶道︰「問題是我不感興趣。不去考功名覺得自己錯了,想去考吧,又靜不下心來,還是錯。」

曾守山同情地道︰「確實夠麻煩,好像是個死結一般。」

曾守宜很快從不良情緒中逃離出來,道︰「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把。這麼久爹都沒有考過你,不知道會考你些什麼。」

曾守山道︰「我也不知道。」

曾守宜道︰「不知道考什麼也挺麻煩的,範圍太廣,根本就沒法下手去準備。我和你不同,至少還有個具體範圍和目標。」

曾守山笑道︰「所以我怎麼也不會挨罵,沒有目標就沒有失望。說不定還能得表揚。」

曾守宜道︰「你牛。」

三人走到正院然後分開,守宜守山二人去吃飯,胡魯還得回家做飯。馬月桂忙著織布換錢,做飯的任務自然就由胡魯承擔,好在弟弟每天中午不用回家吃飯,所以吃晚點也沒關系。私塾為所有學生提供免費午餐,費用自然由曾邦侯提供。曾邦侯每月從一等公俸祿里拿出十兩資助私塾的午餐,其實也就是為了鼓勵周邊村里孩童上學。這一招確實很有效,學生多了不少,對于窮苦人家來說,能免費吃一頓午餐其實也很重要。

第二天下午,曾邦侯和陳旺廷在練字房正襟危坐。曾守菊端上茶水給二位長輩,順便同情地跟兩位即將被考核的弟弟眨巴眨巴眼楮。

曾邦侯和陳旺廷首先考查的是曾守宜。

曾守宜苦著臉把花了兩天時間的文章遞給父親。曾邦侯快速瀏覽了一遍,並不說話,把文章遞給旁邊的陳旺廷,道︰「老陳,你看看。」

陳旺廷看的挺仔細。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大家都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陳旺廷閱完。曾守宜更是屏聲靜氣,其實他還是有點在乎他們這篇文章的評價,畢竟花了自己大量的心血。

陳旺廷終于看完了,合上文章,道︰「我學識簡陋,無從評價。不過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守宜再堅持學上一年,應能排到鄉試兩百名以上。」

曾守宜很受鼓舞。曾邦侯曾說陳旺廷如果棄武從文一定能中進士。「父親從不妄夸一人,所以陳伯的水平一定是很高,」曾守宜心里想︰「而他說自己能排到鄉試兩百名以上,那一定是自己進步很大。」

但接下來曾邦侯的話使他又被打回原形。

曾邦侯道︰「老陳的判斷我不否定。但你要注意重點,重點是你要以此進度堅持一年,方可有機會鄉試題名,我幾乎可以肯定你做不到。」

接著又道︰「我從不懷疑你的智商,以及在作文上的天賦。只是你的心思不在此上。五行不定,輸的干干淨淨,你要小心了。」

曾邦侯的話直擊曾守宜癥結所在,曾守宜一時無一語相對,陷入沉思。

「主考」曾邦侯並沒有揪住曾守宜不放,很快把話題轉到曾守山身上,道︰「守山,你最近已看完《史記》,說說看,你最欣賞其中哪個人物?」

曾邦侯的問題遠比想象中簡單,既沒有考問《四書集注》中的義理,也沒有提問史家策論。這是個非常寬泛也極容易回答的問題。但曾守山沉默了許久,然後道︰

「衛鞅。」

曾邦侯和陳旺廷很明顯被勾起興趣,等著他的下文。衛鞅在《史記》中展現的是一個極具爭議的形象,變法強秦,功勛卓著,而又刻薄寡恩,急功近利,最後身死非命。

曾守山沒有等二位長輩追問原因,接著解釋道︰「衛鞅順理而非順命。衛鞅只身入秦,其時秦國宗族勢力,貴族勢力,異族勢力交織糾纏,文明未開,風俗野蠻,秦獻公曾努力求變,然不得要領,深陷其中,終其世秦國國力未強,掙扎苟存而已。孝公衛鞅風雲際會,君得其臣,臣得其君。衛鞅以外國士子主持變法,若等待機會後因勢利導,衛鞅將一事無成,是以‘非順命’;衛鞅深習法家之道,其為政似水,壺方水方,壺圓水圓,強力介入秦國各領域,悍勇無匹,全然不顧身家性命。是以他變法之廣、之深、之嚴遠非他國所比,以他的成功證明了為政似水。認定一個道理,強國。考核的指標只有一個,是否做到強國。所以說衛鞅‘順理’。」

曾守山停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因此衛鞅是大作大為、改天換地之人。且其所作所為並非好大喜功,妄自作為。後來的歷史發展正是沿著他的方向演繹。甚至可以說衛鞅強行改變了歷史發展的方向,讓歷史按照他自己設定的路子前進。決然變法,悍不顧私,是為大勇;身死法不廢,是為大智。」

曾守山結束了他對衛鞅的詮釋。整個論述中可爭議商榷的地方實在太多。但曾邦侯問這個問題並不是要和佷兒探討人物評價,而是希望通過此項了解他的思想。曾、陳二人並沒有就此和曾守山展開辯論,而是陷入震驚。這也太非主流了。

曾邦侯沒有就曾守山的回答點評,接著又問道︰「你覺得聖人孔子如何?」

曾守山淡淡地道︰「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曾守山這次說的話不多,就此結束了回答。

陳旺廷開始有點受不了。他雖未考取功名,但博覽群書,骨子里仍是讀書人。徒弟如此貶抑聖人,他差點就要張口訓斥,但曾邦侯阻止了他。

曾邦侯道︰「且不說孔子是不是行動的矮子,但你也說他是思想的巨人,後世幾乎以孔子為言行之圭臬,影響後世如此之深,不正與衛鞅相似,且後世獨尊儒術,其影響遠勝法家,為何孔子不是你最欣賞的?」

曾守山道︰「儒家獨尊是後世之選擇,而衛鞅之法是選擇後世。」

曾守山所述已極為叛逆,「副考官」陳旺廷已快怒氣勃發,但「主考」曾邦侯似乎仍波瀾不驚。

曾邦侯道︰「你只用了一個月就從《史記》看到《漢書》,你確實已看完《史記》?」陳旺廷覺得曾邦侯這是明顯的轉移話題,避重就輕。

曾守山道︰「十表八書中讀了平準、河渠和封禪書,歷書等只匆匆瀏覽一遍。其它本紀、世家、列傳都點讀過了。」

曾邦侯嗯了一聲,道︰「下階段繼續努力。」

至此,曾邦侯已經做了結語。他已經得到了考核的結果,很滿意。曾守山確實在努力尋找他自己的答案,只此已足夠了。

曾守宜倒是很納悶,五弟的考核就此過關,還得到「繼續努力」的鼓勵,實在奇怪。自己從小讀書可沒少挨訓。

曾守山和曾守宜的「月考」就此雲淡風輕地過去,誰也沒有遭遇暴風驟雨。只是曾守宜仍在糾結之中,他還在思考自己的定位。

守山守宜二人「逃離」之後,陳旺廷終于忍不住問曾邦侯,道︰「公爺,守山想法如此叛逆,你怎麼一點表示也沒有?」他稱呼曾邦侯有時候依帶兵時期稱帥爺,有時候依爵位稱公爺,曾邦侯倒也不講究。

曾邦侯道︰「他只不過有自己的思考而已。他應有此權利。」

陳旺廷道︰「他這樣會走歪路的,我們做長輩的如果不把他扶正的話,他會走越遠。」

曾邦侯微微一笑道︰「老陳,你想多了。守山現在走的很正,你放心吧。」

陳旺廷雖然擔心憂慮,但見曾邦侯如此肯定,也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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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

陳旺廷不得不改變教學計劃。曾守山的慢拳練得極好,即便如此他也堅持不懈,每天獨自體悟。陳旺廷覺得是時候教一些關鍵的東西了。

這天清晨,陳旺廷讓曾守山進到屋里。陳旺廷道︰「上次跟你講過我的拳法雖月兌胎于陳氏拳,但實質不同。叫陳氏拳已經不合適,只是新名字還沒有想好。」

停頓片刻,慎重其事道︰「今天我把拳法要義的關鍵處教給你,你用心記好。」

曾守山立即抖擻精神,全神貫注,生怕有絲毫遺漏。

陳旺廷道︰「所有要義的基礎在呼吸。在這以前教給你的拳法你已學得非常好,練到你這個程度強身健體怡神不成問題。但並不能增強力量、速度、感應等指標。所以你如要把拳法用于技擊,必須訓練呼吸。只有如此,你體內的氣息才可以轉化為勁。」由于長拳、慢拳的練習,曾守山體內有氣息存在,所以陳旺廷所教的東西他也听得懂。

陳旺廷接著道︰「常人呼吸隨遇而安,短而淺,所以身體的生長健壯衰老全憑個人體質或不自覺地受飲食影響。我們練拳就要以己之力改變這個過程。我先授你龜息功,听好,以這種方式呼吸……」陳旺廷接著介紹道。

在陳旺廷的指點下,曾守山開始訓練自己的呼吸。吸氣輕而柔,不能听到吸氣的聲音,吸到身體飽滿為止,同時意念守住涌泉穴,呼吸以踵,也就是說似乎身體里有兩種呼吸同時進行。呼氣慢而勻,即使嘴唇上有一片鴻毛也不能被吹落,氣息從由百匯下行以至丹田。如此則完成一次呼吸。堅持的時間越長越好,呼吸時心中默數,如一次呼吸時間能堅持到一百下,則龜息功法小成。

曾守山開始嘗試,好幾次都是心中默十幾下而止。

龜息功功法簡單,不像拳法那樣要求既繁多又微妙。于是陳旺廷很快宣布結束這一天的教學課程,道︰「以此訓練,其余練拳爬山等項目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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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曾守誠每月都保持兩到三封家書,跟家里匯報自己在京城的情況,也通過家書了解家鄉的事情,更以此方式獲取父親的教導,不敢放肆驕奢。上個月家中來信得知五弟不「傻」,十分高興,提筆回信︰

父親、母親大人萬安︰

孩兒在京一切都好,冢婦身子已康復如常,紀千孫兒下月將滿周歲,甚是可愛。兩位大人請放心。

朝廷前日實授孩兒正六品都察院都事,升遷異乎常人,朝中亦偶有議論。孩兒才智平庸,實不敢當朝廷之厚愛,細思之下應有酬父親功勛之意。孩兒享父祖福澤,驚懼不安,唯有退修己德,進為蒼生,不敢須臾造次,以報皇上大恩于萬一。

獲聞五弟康健,不勝欣喜。叔父大人福澤深厚,應當有此喜報。孩兒另有信去叔父處。

自洪天國之亂平定,朝廷稍獲休養生息之機。然國事如蜩如螗,朝內黨派之爭正熾,甚者隱瞞女直之患,蘆省之盜,欺上瞞下,不顧天下之安危,只為己身之私利。致使坐失良機,現燎東之地盡失于女直之手,蘆省之匪已成氣候,隱有向豫、蘇移動跡象。朝議木子鴻將軍領燎東事,以御女直;蘆省之匪似未在朝中引起重視,次輔宋孺牛以此為其靳黨之事,不容他人插足。孩兒懼匪首黎江成南竄流寇,其勢不易制也。

孩兒謹記父親大人教誨,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不敢預黨爭之事。

兒守誠再拜。

九月二十

曾守誠的這封家書和往常的一樣,止于報平安,通消息。和業堂收到之時已是十月初,曾邦侯多看了一遍,眉頭緊鎖,信中關于兒孫平安的消息也未沖淡他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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