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對付林家,余滄海本就在這附近。收到愛女的傳信,他快馬加鞭地趕到了茶肆。
他確實好奇。
倒不是相信「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套坊間習俗,而是肯尼斯本人讓他很感興趣。
他初次听說肯尼斯的名字是因為杭州城的那件事,魔教丹青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能殺得此人,給肯尼斯帶來了影響力,證明這位異邦魔術師確實有兩把刷子。
以他的年齡來說,余滄海覺得肯尼斯也是江湖上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了。然後他想到一個問題,對肯尼斯的師承很好奇。
他從海商口中多多少少打听過域外的見聞,知道在西夷諸國里邊,西方魔教是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這肯尼斯想來也是西方魔教中人。
若是做為域外隱世高人的弟子,知道點江湖秘辛並不奇怪——話本小說里都是這麼寫的。
可西方魔教的成員知道中土修真劍法的大秘密,這就顯得很奇怪了。
雖然幾百年後的天朝大地上,人們常常談論希望國蘭德公司的報告、阿三漢斯公雞牛牛的各種評論、或者是某個有良心老外的看法。但是現在的大明朝,連洋和尚的市場都小的有限。歷史上的泰西儒士利瑪竇,此刻還未出世,天朝上國也還走在它的歷史既定軌道上。
「恕我直言,肯兄弟又是從哪里了解到這段往事的呢?」
專心听肯尼斯講述完七十二路闢邪劍法的種種前情,余滄海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對于這個問題,肯尼斯早已準備好答案。
話說那渡元禪師還俗改名林遠圖之後,行俠仗義,急人之難,不在佛門,行的卻是佛門之事。故而和西洋十字教的洋和尚也有交集……而七十二路闢邪劍法的秘密,正是在那時候流出域外,然後被肯尼斯「打听到」的。
但肯尼斯對余滄海直言相告——或者說裝作直言相告,這個秘密其實對他毫無意義。若不是偶然听說青城派要對身為闢邪劍法擁有者的林震南一家不利,他大概會帶著這個秘密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正如你說的,肯兄弟。我的目的看似是林家劍譜,實則是為了證明他林家劍法的威力,」余滄海嘆息一聲,相信了肯尼斯的說法,「林震南武功太差,他那手闢邪劍法用來對付盜賊流氓還湊合,在我等江湖中人看來,還不如自家門派的入門劍法。如此一來,敗于闢邪劍法的先師長青子又被置于何地?」
可以想象,「滄州之虎」武信玄與「塘沽之龍」林謙信的段子,也會改頭換面地用到長青子與林遠圖身上。
因此,余滄海對林家劍譜的渴望愈發劇烈,甚至無視林震南的前錦衣衛高官身份,準備直接付諸武力。
肯尼斯笑了笑。彼之糧草,我之毒草——這闢邪劍法,余滄海林震南視如珍寶,在他心中卻如同雞肋。
「誰寫下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改良了造紙術,傳承了人類文明?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伏邊定遠,為大唐平定西南蠻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操持國政,挽唐廷于既倒?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拓邊西北,經略幽燕?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揚帆遠航,揚國威于萬里之外?
是閹黨!是閹黨!
閹黨諸公好古風,行止無愧褒貶空;
立馬橫戈胡虜潰,摐金伐鼓狄夷崩。
焚琴煮鶴萬民飽,花間問道天下同;
清談高論俱豎儒,負劍挾弓有廠公……」
他輕聲念誦完這首詩詞,意有所指地看向余滄海。
江湖中人大都只是粗通文墨,能夠即景賦詩填詞的人並不多。余滄海也是同樣,只是覺得肯尼斯這詩用典極多,字里行間反復渲染著豪放悲憤的情調,具體卻僅僅听懂了「閹黨」二字。
「閹黨二字足以概括全詩,」肯尼斯感慨地說,他也不是這詩的原創,「這首閹黨贊歌也是皇宮中傳出來的,本和葵花寶典搭配著,但江湖中人不知其中奧秘,將葵花寶典奉為寶物而將這首詩丟棄于一旁,殊不知……」
余滄海緩緩道︰「殊不知,這首詩其實是葵花寶典的武學總綱?」
雖是疑問句,用的卻是肯定語氣。
「余觀主是明白人。」肯尼斯點頭。
武林至尊,寶典葵花,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閹黨不出,誰與爭鋒。
無論是闢邪劍法還是葵花寶典,若是真心想要修煉,必要先行壯士斷腕之舉,成為閹黨的一員。
「所以說,林家後人的劍法變得毫無威力,不是林遠圖犯傻,而是他不願林家的後輩跟自己一個模樣。」
余滄海評論道。
這位青城派掌門突然覺得,長久以來的堅持變得失去了意義。就是說,報師仇的可能性消失了︰會使七十二路闢邪劍法的林遠圖跟名不副實的錦衣衛林震南根本就是兩路人——畢竟閹黨的闢邪劍法與錦衣衛的闢邪劍法根本就是兩種劍法。這閹黨的闢邪劍法,以及曾使用闢邪劍法的林遠圖,他們所汲汲營營構築而成的江湖恩怨,都在林遠圖去世的那個時間點確確實實地結束了——除非穿越時空去長青子那個時代,否則余滄海他是無法向林遠圖報仇的。
肯尼斯默然不語,他完全理解余滄海。
只不過報仇或者奪取林家劍譜的念頭的確已經不合時宜了。
「很遺憾,除非有人願意自宮,否則闢邪劍法永遠只能威震里世界的江湖了,」安靜的思考了一會兒以後,他替余滄海說出結論,「我不知道林家的後人願不願意,但想來余觀主是絕對不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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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說完話的當口,青城派的弟子們已經將茶肆修葺一新,被打砸碎掉的桌凳都重新接了起來。
而且在肯尼斯眼中,他們的手藝堪稱天下一品。
這些青城弟子,真的會什麼的都有,他們轉眼之間就把一片狼藉景象的茶肆收拾地干淨齊楚,再把損壞的家當備齊,茶肆便跟新開張沒什麼區別。
「說實在的,我青城派門下的弟子,個個都會一兩門手藝。這麼一來,哪怕修真之路走到最後沒有結果,到底還能拿出手藝吃飯,讓全家得以溫飽。」
余滄海詳細解釋了青城派——又名青城文武職業技術學校的辦學方針。
老話說得好,一入修真窮三代。修真之路漫長而艱辛,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達到的,即便弟子們都有求道之心,余滄海也不願意白白耽誤了他們的人生。
也因為這樣,青城弟子尊師重道、視死如歸,其精神令人敬佩,而和內部不穩的五岳劍派相比,更是妥妥的正面勢力。
「新一輪的招生工作就要開始了,既然林家的劍譜只有閹黨能練,我再在這兒帶著也沒意思。我準備先去衡山城參加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之後回川主持招生工作,把青城派發揚光大。」
余滄海以「無可奈何」作為安慰自己的寬心丸。
肯尼斯點了點頭︰「這才是正理。如果余觀主再跟林家糾纏下去,恐怕重演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讓別人白白得利。」
「別人?」余滄海心中一驚,「不知肯兄弟你具體指的是什麼人?」
「自然是華山派,」肯尼斯道,「岳蔡二人偷閱葵花寶典以來,華山派早已將葵花寶典視為己物,君子劍岳不群是華山掌門,他對葵花寶典對闢邪劍法的執念,不會在余觀主之下。再說岳不群也是出名的老謀深算,這次連他的女兒都被派出來接近林家公子了,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呢——」
肯尼斯還想說話,外面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猶如悶響的雷聲,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嗦嗦地掉落。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怎麼回事?」
他很震驚,他真的很震驚。
因為系統告訴他,林家與青城派的梁子已經結下,他的任務失敗了。
「爹、爹爹,不好、不好了!」
仿佛是為了回答肯尼斯的疑問,余人妍奪門而入,用變了調的聲音喊道。
「怎麼了,冷靜一點。」
「剛才,就是剛才……林震南他們乘坐的那艘船……發生了爆炸……」
開玩笑的吧?
心中隱約浮現出不祥的預感,肯尼斯默不作聲地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句話。
「林震南那老家伙……看到林平之昏迷後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就自己炸沉了自家的船……這大佬們的奇葩思路,還真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