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詳著棕褐色的茶面,按她所說,用舌尖輕輕觸了下,果不其然,那一點零星的甘苦回甜擴散在嘴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飲茶都要體味得更細致一些,像是今日才真正嘗出了茶葉里的各種細膩滋味。他抬起頭,眉宇舒展,神色悠然,問道︰「之後呢?」
「之後便正常飲入一口,進一步品出茶的香氣,不過記得讓它在口中多留幾秒。」
彥佑依她所說,鄭重的飲了一口,這時茶的濃香顯露無疑。杯中也差不多空了,他將杯子擱下,以眼神向她示意。
「最後一步便是回味了。」說著她也倒了一杯伸入斗笠下仰頭飲盡,「茶道對于滋味最高的追求,便是茶經口入而彌漫于心間。茶的香氣方才已經留在了記憶之中,眼下咱們只需把注意力集中到舌尖之上,重新回味一遍,便會覺得心田中也跟著飄揚著那股濃郁悠遠之感。」
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被她那些美妙雅趣的句子起了誘導,一切都按照她說的那樣感受著。片刻之間兩人均為言語,房間里不知何時灑下一種愜意的靜謐,仿佛置身在山水之間,已遠離了煩躁。
隔著輕紗,凌萱見他輕輕合著眼,眉目間氣息疏離,但輪廓又精致無比,他這樣閉著眼,幾分凝神,幾分慵懶,又嘴邊淡出的隱隱笑意,更多添了點倜儻,這般瞧著,連子寧那遺世而**的氣質都要輸去好幾分。
忽然他將眼睜開,若不是有紗幔遮擋著,恐要叫她害臊好一陣子了。
「原以為你終年在貧窟里困著,不會有什麼見識,沒想到會的花樣倒還不少。」
「這算不得什麼,子寧教我的東西還多著呢。」
「他?」彥佑略感意外,挑了挑眉道,「一個區區內侍,又是從哪里學來的這許多?」
「子寧是十歲才被送入宮中的,別的孩子路還走不穩時他已跟武夫學著扎起了馬步,並在私塾外偷學,比坐在里面的學生還要領悟得多。入宮後的這數十年,雖被困著,他卻一日也沒有放棄磨練自己,論文韜武略,皇上的手下良將們未必有幾人及得上他。」
「良將?」他冷哼一聲,「朕這里連庸才也沒……」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她,果不其然對方正是一種靜候下文的姿態,于是恍然大悟,笑道︰「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別有用心吶。」
凌萱見他了然,也不隱藏,聲色更加明朗︰「這沒什麼別有用心之說,只不過對你我都有利罷了,且宏觀看來,對皇上的益處還要遠遠大于我自己。子寧于我,是親人摯友,有他在身邊,不過一個私人慰藉而已;而對皇兄你來說,若能收得他效勞于自己……」
她故意不將話說完整,留待他自己想象。只見他沉思一番,面色仍有疑慮,嘴上刻意道︰「不過是精通點茶道而已,這也拿得出台面?」
凌萱淡然一笑,道︰「皇上這是在試探他可有些什麼本事?我便就事說事,他有什麼別的本事我一概不論,只想問皇上一句,茶道本不是什麼上乘的本領,卻這偌大的皇宮中有幾個奴才會擺弄?」頓了頓,「這種向來是修身養性之人拿手的玩意兒,而子寧的身份又恰恰與其不相適宜,是以窺一斑而見全豹,由淺顯而入深邃,足見他的與眾不同。」
其實彥佑早就察覺出這個內侍絕非等閑之輩,卻只是出于一種隱隱的感覺,今日听她訴說種種,心下早已認同。于是平靜道︰「如若真讓他效勞于朕,他能做得些什麼?」
「論武,子寧當能以一敵百,金戈鐵馬,定護皇上周全,亦可縱橫沙場;談文,建言獻策,才智謀略,斷能助皇上指點江山。」
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他重又抬起眼眸,「條件是什麼?」他的眼神直接而凌厲,「你們要朕拿什麼交換?」
凌萱咧開微笑,柔聲道︰「沒有。只要皇上肯讓他在我身邊,刀山火海子寧定會替皇上往赴。」
他心頭一悶,總覺哪里不快,暗地里有些酸溜溜道︰「你倒對他自信得很。」
盛夏燒灼,很快便燃盡了火焰,熱氣一點一點散去,秋意一層一層染將上來。幾場細雨洗過之後,秋風掃落葉之景更滿目皆是。
自打茶園不再上工之後,允簡便再也沒瞧見過凌萱一面,他曾設法多方打听,只探到她從茶房被調去了坤寧殿,其它再無詳細。當時得知消息時他氣得好生上火,想不出皇上竟是這般荒誕古怪之人,若他對凌萱有憤恨在心,倒不如直接懲處來得干脆尋常,可實際的所作所為實在叫人匪夷所思。不顧先皇禁令不說,竟讓堂堂公主、自己的親妹妹做完采茶女又去做侍奉人的奴婢,這倒是唱的哪一出。
為此他曾去貧窟找子寧商議,對方卻像是反應平淡,不置可否,于是沖動之下他便獨自往坤寧殿去,至少見她一面以確保安好。可在半路卻被子寧攔了下,原來他早料到自己心思,一路跟著來的。
「你這樣闖進去問他要人,」子寧一臉嚴肅,「他是皇上。」
「總不能置凌萱于不顧吧。」
「你無須擔心,我潛入坤寧殿數次,她安然無恙,你這般慌亂闖進去,倒怕惹惱了他大家都沒有好處。」
在子寧的勸誡下,那次便不了了之。可這又過了許久,他仍舊沒能親眼見到凌萱半面,杳無音訊之下自然難以安心,于是琢磨著再去會一趟子寧。
結果卻令他大感訝異,貧窟早已人去屋空,從桌上的灰塵看來,他離開也有相當一段時日了。在門口,正巧踫上前來送飯的太監,于是問道︰「你每日給這里送飯,里面可有接應?」
太監向他請了安,老實回答︰「听說公主自行在里面種得有蔬菜瓜果,油鹽柴米也是全的,所以他們以前就甚少食用奴才們送來的食物,近來更是不喜了。奴才也只是例行規矩而已,每次都是原封不動的把飯菜拿回去。」
(一晚上做夢都在夢見太極,我想去陳家溝……有木有同學想隨我的,咱們結伴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