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的刑房和牢獄不比地方上那般松散,通常能被關進宮獄的犯人往往都是著了重刑,偷雞模狗、小打小殺是段段沾不上邊的。與之相應,宮獄里的刑罰和看管條件更是嚴酷難熬,進去的人若想要再重見天日,恐怕只能以橫尸的方式方可得行。
扮成小太監裝束的她尾隨著允簡經過重重打點終于進到所謂「天牢」的最底層,獄中四壁皆是冷冰冰的厚重岩石,因長年不透氣和不現半絲光線,四下里極是陰冷潮濕,牆角接合處均生長了厚實的青苔,內里彌漫著腐臭和霉味,令人忍不住作嘔。這一路走得她心如刀絞,總禁不住設想連日來子寧在這里生活的種種場景,定是頹敗不堪。然而事實卻比她想象的更難以入目。
在最後一個幽暗的轉角,領路的獄卒指著左手邊的最里間道︰「王爺,重犯子寧便是關押在那一間。」隨即又滿臉為難,「還請王爺緊湊點時間,您也知道,他如今可是千夫所指,許多雙眼楮都盯著呢,這要被人不小心瞅進了眼里,不單是奴才們遭罪,王爺自個兒怕也是洗不清干系。」
允簡儒雅一笑,有禮道︰「有勞閣下了,我必盡快完事。」
待領頭獄卒打點了站崗的另幾位獄卒、一並退出後,凌萱便心急火燎的三兩步跨到最里的隔間前,映入眼簾的一幕立時令她忍不住捂嘴哽咽起來。
若不是極為相熟之人,此時此刻怕是難以辨認出那橫躺在牆根下、發跡蓬亂污垢、滿臉血肉模糊之人是誰。他的一身白色囚裝如今已污穢得失去了原色,黑泥混合著血水,半濕半干的粘著遍體血淋淋的傷口。凌萱像是感同身受一般,也覺得周身上下有無數道傷口,正火辣辣的燒灼著肌膚。
允簡輕嘆一氣,上前勸道︰「先暫時放下哀痛吧,這里不容許咱們多有逗留,若不抓緊時間與他商量出法子,怕是一輩子都要哭不完了。」
听聞他的話,她便倏地背過身,倚靠著渾圓厚實的柵欄門深深呼吸幾口,才漸漸平定了心緒,慢慢轉回過身,輕喚道︰「子寧?」
對面沒有回應,他橫陳在牆角的身子根本同死人無二,毫無生氣顯露。
她真是從未見過他如此衰弱的樣子,像一只激斗過的凶獸,慘敗讓它不剩一絲氣力,比其它任何軟弱的動物都更要軟弱。于是她強忍住心酸,又喚了幾回,聲音里是極其的小心翼翼,生怕驚嚇了他。
終于他有了反應,吃力的將被血水黏合的眼皮撐開一條隙縫,半昏半醒的辨認許久後,艱難吐出幾個字︰「公主……你……你可好?」
這一問便又將她強壓住的眼淚盡數惹了出來,眼巴巴抓著木柵欄,蹲哭望道︰「你怎還這般問我!如今不好的是你,受苦受難的是你,卻還問我可好不可好的,你是成心叫我心如刀割麼!」
那邊想再回些什麼,卻因為沒有力氣而無法開口。看這情形,允簡急忙上前拿過她手中的菜盒,邊打開邊道︰「來時忙前忙後準備這準備那,生怕忘了樣把,現下卻又只顧著哭,這些倒白帶了!」
凌萱回過神來,忙擦干眼淚幫著將東西一樣一樣拿出,叨念道︰「對,對,我帶了好些東西,不能忘了!」
他自上看著她慌了神的模樣,眉眼都哭花了妝,心里壓抑不住涌上一陣心疼。
她從盒底取出一只青花瓷瓶,竭力夠著腦袋朝里道︰「這是你最喜嗜的花雕,我給你裝了來,你快解解渴。」說罷,便貼著地面給他滾了去,然後揪心的瞧著他費勁全身氣力才將瓷瓶握在手中,顫抖的對著自己臉上澆灌,雖落了大半瓶,卻也喝得了幾口。再緩幾時之後,終于有了挪動身子的力氣,一寸一點的挪至門邊,是時便被她猛地伸手環住,臉與臉緊緊貼著,他只听得她啞著嗓子低喚自己︰「子寧……子寧……」
本覺得疲憊到了極點,下半刻便要昏睡了去,卻在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氣後心間豁然開朗了,連帶著頭腦也蘇醒過來。他深吸幾口氣,積足了精力,緩緩道︰「公主,我不在後,你一切須多加小心……更比之前,要多留一百個心……你若能始終安好,我便到哪里都可以放心了。」
凌萱自然泣不成聲,抽泣道︰「誰許你說這樣的話了!你定是不能死的,這里想害我的人滿眼皆是,你若想我們在九泉下相見,這刻便就死了去吧!」
允簡心知他們主僕多年貧窟相依相伴,感情定然非比尋常,此番如此地步相見,自然情不能已,但時間緊迫,他只得上前將她拉開,提醒道︰「子寧是重刑犯,隔三岔五上面便有人下來查看,一時不忍只將壞了大事,就怕他再也走不出這里了。」
凌萱被他最後一句點得如夢初醒,于是小心將他扶靠在柵欄上,低聲道︰「尹太後之事,我已說與了皇上听,請他幫忙搜尋當年的證人,以此作把柄威逼成氏同意放你出來。你看此計可妥?」
子寧閉眼沉思了小半晌,虛弱道︰「成氏確然可以堵住朝中一半官員的嘴,但尉遲一族卻是他們左右不了的,如若對方堅持要置我于死地,則無論再怎麼威脅成氏也是無濟于事。」
她听後有些癱軟,身子向後晃了晃,呆呆道︰「這該如何是好?」
他緩慢將眼睜開,目光上移,吃力望向隔門而立的允簡,一臉的介懷不言而喻。凌萱略微尷尬道︰「他是信得過的。」
可子寧仍舊死死盯住他,目不轉楮道︰「深宮之中,瞬息萬變,這一秒信得,下一秒卻未必。」
凌萱還想說些什麼勸服他,允簡開口打斷道︰「子寧兄說的沒錯。時間緊迫,你們抓緊,我到獄口等你。」說完,便轉身離去。
子寧遙遙看著他的背影漸去漸遠,目光一直不曾收回,眼底禁不住匯滿了莫名的憂愁,復雜難辨。凌萱心下隱隱生出些疑問,卻理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對,又因情況緊急,便跳過了心頭的點點疑惑,催促道︰「你既把允簡支開,定是有應對的法子,那便快說與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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